第一百零一回 回门
鉴于下午被收拾得太惨,容湛不但晚膳没回正房来与君璃一起用,亦连觉也没回正房来睡,而是歇了在迎晖院他的小书房里,——本来他是想去东跨院那边歇在哪个通房屋里,一来让软玉温香抚慰一下自己受伤的身心,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便是给君璃没脸,让阖府上下都知道他在新婚第二夜便去了通房屋里,好小小的报一报下午之仇的。
但念头才一闪过,下面昨夜被君璃踹中的地方便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似的,隐隐作痛起来,他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果真去了通房那里,下面痛还是次要的,怕就怕到时候他有了心理阴影,不能成事了,那才真是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还是待将养个几日后,再去通房那里罢。
君璃一点也不在乎容湛回不回来吃饭又回不回来睡觉,事实上,她巴不得他一直都别回来,不过当着菊香秀巧等人的面儿,还是得表现出一副失落和委屈的样子来,看在菊香秀巧眼里,不由又暗暗谴责起容湛来,下午明明是大爷的不是更多一些,且也关起门来给大奶奶赔过不是了,怎么这会子还这样给大奶奶没脸?
一直做出失落和委屈的样子还是很累人的,是以君璃很快便打发了菊香秀巧等人,只留了晴雪三个在跟前儿服侍,待菊香秀巧等人离开后,方松懈下来,笑道:“今晚上可好,总算可以一个人睡大床,想怎么滚来滚去,就怎么滚来滚去了。”
晴雪闻言,沉默了片刻,皱眉道:“可今儿好歹才新婚第二夜呢,大爷便歇去了书房,传了出去,旁人会怎么说小姐?横竖下午小姐也是占尽上风的,怎么也不说让大爷答应好歹新婚前三夜歇在新房,之后在各过各的不迟?”
既然这门亲事摆脱不得,小姐还得在宁平侯府待下去,晴雪自然就得往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上去想,就算小姐不待见大爷,从没想过要跟他过日子,可旁人不知道啊,旁人只会瞧见大爷新婚第二夜便歇去了书房,可见究竟有多不待见小姐这位新媳妇,以后小姐哪还有什么体面可言?小姐主动不要这体面和大爷不给小姐这个体面,两者之间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君璃狡黠一笑,道:“旁人说什么与咱们什么相干,咱们只过自己的日子便是,况经过了白日之事后,旁人便是要说什么,必定也会先说渣男的不是,至多不过说我一句可怜,不得夫婿的心罢了,什么大不了的?”那样她就更有理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连与宁平侯府其他人虚与委蛇都省了。
“话虽如此,可……”晴雪还待再说,她家小姐不想与大爷过日子是一回事,让旁人以为是大爷与她家小姐不想过日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君璃已径自打断了她:“好了,此事我自有主张,你就别担心了。”看向锁儿,“对了,白日里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有眉目了吗?”
锁儿见问,点点头:“回小姐,奴婢已打听到了。说是当年太夫人曾生过一场大病,大夫人为了照顾她,不慎落了腹中已有三个多月的胎,之后更是因此而伤了身子,足足调养了七八年,才又有了二小姐,为此太夫人一直觉得有些个愧对大夫人,是以才会那般喜欢大夫人,抬举大夫人的,还时常对侯爷耳提面命,说大夫人如此孝顺贤惠,让侯爷一定要善待大夫人。”
原来还有这样一层缘故……君璃恍然,随即暗忖道,也不知当年大杨氏真是无意落的胎,还是有意使的苦肉计?本来这样的招数实在算不上有多高明,但架不住其有用,太夫人可不就因此而对大杨氏另眼相看,连带宁平侯也因此而与大杨氏夫妻恩爱了二十年吗?
君璃昨晚上没睡好,下午又因收拾容湛没睡成午觉,早困得不行了,问清楚大杨氏之所以在侯府屹立不倒的原因后,便觉睡意袭来,支撑不住了,于是草草梳洗了一番,便睡下了,又因不像昨晚上有渣男在身旁,既恶心还得保持警惕以致一整夜都迷迷糊糊的,端的是一夜好睡。
是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想着待会儿回去后便能见到君珏了,君璃自起床后心情便很不错,也有意打扮得很鲜亮,上着大红绣金线牡丹花的小袄,下着象牙白满绣二色金线蝴蝶的裙子,衬得一张脸白里透红;头发绾做堕马髻,戴了蝴蝶展翅玉步摇,一侧垂了红色的珊瑚垂珠,稍一动便一摇一晃的,既喜庆又不失灵动。
想着昨日渣男才被收拾了,今日必不敢再惹自己,不配合自己回门,是以君璃妆扮好后,还很好心的命人将渣男的早饭一并摆上了,才使了秀巧与锁儿一道,去小书房请渣男。
不想去时是两个人,回来时却只锁儿一人,速度还很快,一回来便一脸难看的向君璃道:“回小姐,大爷说让您自个儿去请他,还要就昨日之事赔礼道歉,否则,是绝不会陪您回门的!”
想起方才大爷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锁儿这会儿都还觉得牙痒痒,本来她也不会这么快便回来的,秀巧一听说大爷不肯陪君璃回门,只差没当场哭出来,好说歹说求她与其将事情告诉大奶奶,让大奶奶又难过去,还不如留下来与她一块儿劝得大爷回心转意。她想着今儿个好歹是自家小姐回门的日子,在宁平侯府丢脸也就罢了,无论如何不能将脸再丢回君府去,是以便应了秀巧,留下与她一块儿劝大爷。
岂料大爷却趾高气昂道:“让那个泼妇自己来请爷,就昨日之事向爷赔礼道歉,否则,休想爷陪她回门,只等着丢脸丢回她娘家去!”
直把锁儿当场气了个半死,撇下秀巧便急匆匆回来了。
锁儿话音刚落,晴雪与坠儿已是气得满脸通红,晴雪因愤愤说道:“新婚第二夜便歇去小书房也就罢了,竟连小姐回门时也不陪同,大爷究竟想怎么样?他若真不满意这门亲事,大可去说动太夫人和侯爷让他休妻,这般给新婚妻子没脸,难道说出去他就很光彩么?”
坠儿也忿然道:“不是说至少明面上的体面要给小姐吗,这算什么意思?”
相较于几个丫头的愤然,君璃倒是很淡定,半句生气愤然的话没说不说,还好以整暇的吃了两只水晶虾饺和三只蟹肉烧卖,并一碗荷叶珍珠糯米粥,才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来,道:“既然大爷不愿意陪我回门,那咱们自己回门便是,横竖又不是找不到回去的路,至多到时候说一句大爷身体不适,起不来床便是。”
她倒要看看,渣男真敢不陪她回门,宁平侯会不会打折他的脸,大杨氏那里又会是什么反应,还有君老头儿那里,本来君氏族里就有人说他不该结这门亲事,如今渣男又连她回门都不陪同,到时候看君老头儿有何话说。
渣男以为这样就可以威胁到她,让她去他面前做小伏低,简直打错了主意,——不过渣男昨儿个才被收拾得那么惨,今儿个便又不识好歹的惹起她来,且走着瞧,这一次她不将他收拾得哭爹喊娘,将肠子都悔青,她就不姓君!
容湛在小书房左等右等,一直等到辰末酉初,都未等到君璃过来向自己赔礼道歉,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不由有些坐不住了,暗想那个泼妇倒挺沉得住气的,这都过去大半个时辰了,竟还没过来求自己;不过想到今儿个主动权可掌握在自己手上,且自己跟前儿又不是没人服侍,完全不必怕泼妇又指使她那几个婆子对他下黑手,心里的底气便又变得足足的。
彼时秀巧还在小心翼翼的劝着容湛:“大爷,就算您再生大奶奶的气,这三朝回门到底是大事,您不如先把今日对付过去了,回头再来跟大奶奶慢慢儿的计较也不迟啊,何必非要选在今日呢,这要是传到侯爷耳朵里……”
话没说完,被容湛使去打探消息的小丫头子气喘吁吁跑了进来,连礼都来不及与容湛行,便哭丧着脸道:“大爷,大奶奶领着人自个儿回门了,只怕这会子已经在二门外上了车了!”
小丫头子此话一出,容湛与秀巧都是大惊失色。
容湛不由失声叫道:“你说什么?她竟领着人自个儿回门了?你会不会眼花看错了?”
小丫头子苦着脸道:“奴婢亲眼看见大奶奶带着几位陪嫁来的姐姐出的门,亲耳听见大奶奶说的大爷既不能陪她回去,她便自己回去便是,管保不会看错听错。”
容湛霎时石化了,片刻方后知后觉的想到,完蛋了,昨儿个只是敬茶迟了,就被自家老子一顿好骂,今儿个若让自家老子知道自己连嫡妻回门都不陪同,岂非真要打断自己的腿了?还有那个泼妇也是,正常女人谁遇上这样的事都会放下身段,梨花带雨的到夫君面前做小伏低罢,怎么那个女人竟半点也不与别的女人一样,半点也不知何为温柔又何为以柔克刚呢?他怎么就那么倒霉,摊上这样一个女人?
正不知所措,在心里骂君璃也骂自己时,大杨氏闻讯心急火燎的赶了过来,“你这孩子,我原还以为你已成亲了,便算是大人了,所以这几日才少说了几句,谁曾想就这么几日,竟生出这么多事端来,先是为了两个丫头闹着要休妻,如今又使性子不肯陪媳妇回门,昨儿个你们不是都已经和好了吗,怎么今儿个又闹起来了?早知道你们竟这般和不来,当初我就真不该一力促成这门亲事的,如今木已成舟,可叫我怎么样呢,既不能真任你休妻,丢了两家的颜面,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成为一对怨偶,乌眼鸡似的你恨不得吃了我我恨不能吃了你,就没有一日消停日子过,这左也难右也难的,可叫我怎么样呢……”
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一副为容湛操碎了心的慈母形象。
对大杨氏这个继母,容湛是真的敬重,真的当亲生母亲一般看待的,是以自来很听大杨氏的话,这会子见大杨氏为了自己的事,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儿哭成这样,不由又是悔又是愧,忙说道:“让母亲生气伤心,为儿子操碎了心,都是儿子的不是,还请母亲千万保重身体,若是为了儿子的事气坏了身子,儿子岂非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大杨氏今日穿了件石青色缂金瓜蝶纹褙子,头发梳成圆髻,想是因来得急,还未来得及插戴钗环,是以瞧着很是素净清减的样子,听了容湛的话,哭得越发伤心了,哽咽道:“你还知道让我保重身体呢,你既知让我保重身体,如何又成日价的行些荒唐事来让我生气?说罢,今儿个又是因着什么缘故,让你竟连你媳妇回门都不肯陪她?若是她的不是,我作为姨母和婆母,自然会让她与你赔不是,同样的,若是你的不是,也须得向她赔不是才行。”
“这个,这个……”容湛见问,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这个了半天,才道:“儿子只是舍不得滴翠与凝碧两个罢了,说到底她们也服侍了我这么几年,又是母亲赏下的,俗话说‘打狗看主人’,那个泼妇也太不将母亲和我放在眼里了!”
让他告诉大杨氏他是为报复君璃昨儿下午对他实施暴力的事,他委实开不了那个口,就像昨儿菊香与秀巧偷偷所想的那样,他一个大男人竟被媳妇打了,这也太丢脸了,他昨儿个一时激愤嚷嚷着君璃打了他也就罢了,这么丢脸的事怎么可能再来一次?说不得只能将事情再推到滴翠与凝碧两个头上了。
再说大杨氏身为宁平侯府的当家主母,又怀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迎晖院内又怎么可能没有几个她的人?昨儿个君璃与容湛敬完茶回到迎晖院后发生了什么事,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她的耳目?自然早就知道了容湛极有可能挨了君璃打的事,君璃也并不若她表现出来的那般贤惠柔弱,——事实上,不止大杨氏早就知道了,整个宁平侯府的主子们就没几个人不知道的,如今都正等着看笑话儿呢!
大杨氏之所以没有昨儿个便赶过来,倒不仅仅只是为了等着看笑话儿,更重要的是,她了解容湛的性子,知道若没有长辈的辖制,他只会将事情越闹越大,心里也只会越来越厌恶君璃,而她巴不得他们之间一辈子都水火不容,永远过不到一块儿去。
那样一来,容湛便迟迟不能有嫡子,于世子之位之争上,越发减少竞争力不说,他们闹得越僵,将来君璃若出个什么事,旁人第一个便只会想到容湛头上,想着会不会是他因厌因恨,忍不住害了君璃?到时候她不但可以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顺带还可以除去自己的心腹大患,简直就是一石二鸟,妙不可言,是以昨儿个不但她自己装聋作哑的没有过来为君璃与容湛调节,亦连容太夫人和宁平侯那里,她也特意吩咐了人不许透露一丝半点风声到这府里最大的人耳朵里。
却没想到,容湛与君璃竟如此能作,昨儿个闹了一场也就罢了,今儿个竟还接着闹,关起门来闹也就罢了,竟还闹到一个不肯陪新媳妇回门,一个倒也硬气,竟自己带了人坐了车回门的地步,这要传了出去,宁平侯府的脸面要往哪里搁?这可不是只关乎容湛一个人名声的事,而是关乎整个宁平侯府名声的事,且她这个做母亲与做婆婆的也难辞其咎,毕竟昨儿个之事她还可以装作不知道,今儿个之事她却无论如何也装不了,说不得只能咬着发痒的后槽牙,急急忙忙赶来了迎晖院。
容湛的话一听便是托辞,大杨氏又岂会看不出来?暗自冷哼道,一个风流成性,换女人比换衣服还要勤快的浪荡子,多早晚变得这般情深意重了,她竟没看出来!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而是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凭那两个丫头再好,到底只是丫头,猫狗一般的玩意儿罢了,难道在你心中,竟还真能灭过正房奶奶的次序去?你素来是个心软好性儿的,如今怎会变得如此轻重不分,必是那两个丫头挑唆的,她们就算是我赏与你的,这样挑唆得爷们儿也正房奶奶之间不合的丫头也不能留了,实话告诉你,就算昨儿个你媳妇没有卖了她们,这会子我也必定卖了她们!你别不服气,这样的事搁哪家都是一样的结果,怨不得你媳妇生气。”
说着渐渐放缓了语气,“你虽不是我生的,到底做了二十年的母子,你的心情我能想来呢,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念着那两个丫头这几年伺候你的情谊也是人之常情,要不这样,你今儿个先陪你媳妇回门,待过阵子你媳妇有了身孕后,我便借这个由头再赏两个好丫头与你,就当是补滴翠和凝碧的缺,到时候你媳妇也不能有话说了,你道好不好?”
这根本不是母亲再赏不赏两个丫头给自己的问题……容湛暗自想着,这根本就是自己定要拿下那个泼妇,让那个泼妇臣服在自己脚下,对着自己做小伏低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一报昨日之仇的问题,只不过这个问题不好说出口罢了。
原来昨日容湛逃离正房,躲到迎晖院内自己的小书房后,是越想先前之事便越气,越想便越恨得咬牙切齿,想他容湛是什么人,京城出了名的纨绔,由来只有他欺负人,还没有人能欺负他的,谁曾想如今却被一个女人并几个粗老婆子给欺负成这样,还得靠暂时求饶告罪才能脱困,这才真真是阴沟里翻了船,传了出去,他还要不要见人了?若是不以牙还牙的报复回去,让那个女人给自己赔礼道歉,自此后都对自己做小伏低,简直难消心头之恨!
于是左思右想,右思左想,到底让他想到了明日乃三朝回门之日,依礼该由他陪君璃回娘家去拜望娘家双亲并其他长辈亲朋们,所谓“在娘家争婆家的脸,在婆家争娘家的脸”,那个泼妇就算再泼,再不讲道理,难道还能不顾及自己的亲人们不成?若她不顾及娘家亲人,也就不会嫁到宁平侯府,嫁给他了,只等明儿一早她派人来请他时,他便开出自己的条件,若她不亲来请自己,不就昨日之事向自己赔礼道歉,就休想自己陪她回门!
却不想,那个女人竟硬气至厮,宁肯回娘家丢脸,宁肯婆家人娘家人都瞧她的笑话儿,依然不肯对他伏低做小,倒弄得他去撵她又不甘,不去撵她就怕他老子事后揍他,且心里也不是真就不肯赔君璃回门,只不过是想借此拿捏她一下罢了,一时间竟不上不下的下不台来了,——他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这样一个女人?
容湛还在左右为难,耳边又传来大杨氏的声音:“……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倒是说话呀!你媳妇这会子只怕还在二门外呢,她毕竟前儿才过门,对咱们家的一应人事都不熟悉,不知道要安排车马得先回过我,在我这里领对牌,我已让人拖住她了,你还是赶紧收拾好了,撵他去罢,省得真误了事,你父亲那里又要打你,到时候便是我也不好护的!”
一席话,说得容湛有了下台的台阶,因暗想道,待会儿见了那个泼妇,她必定是要笑话儿自己没骨气的,自己便说自己是瞧在母亲的面子上,才屈尊陪她走一趟的,让她不要得意得太早,他们之间的账以后还有得算。
因顺势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来,道:“母亲说了这么多,为我操碎了心,我若再不去撵她,岂非太过不孝?罢罢罢,今儿我就瞧在母亲的面子上,陪她走这一趟,不过这事儿还没完,总要等她再给我赔过礼道过歉后,这事儿方能揭过去!”
说得大杨氏暗自冷笑不已,在心里不屑道,早看出你是个银样蜡枪头,只会空说狠话,实则什么都不敢真去做的绣花枕头了,偏还要在这里放狠话,有那个本事,就将自己的狠话真付诸于行动去!
面上却是一派欣慰,道:“你早这般想就对了,我也能少操好些心了!”说完一叠声的命人服侍容湛梳洗更衣去,待他收拾完毕,又亲自将他送至了三门外,叮嘱了好些话后,方折回了自己所居的上房去。
平妈妈方才并未随大杨氏去迎晖院,而是留在了屋里,一瞧得大杨氏回来,便忙迎了上来,又斟了一杯茶递给大杨氏,方问道:“夫人,怎么样了,大爷肯去了吗?”
大杨氏摆手令众伺候之人都退下后,方自得一笑,道:“我都亲自去了,他又岂有不肯去的?”
平妈妈笑着奉承道:“大爷自来最听夫人的话,连侯爷尚且要靠后,有夫人出马,还有什么事儿是不能成的?”顿了一顿,又咋舌道:“不过这位新大奶奶可真做得出来,竟是不顾及夫家与婆家两家的体面也就罢了,竟连自己的体面也能不顾!”
大杨氏冷笑道:“她就是那样一个混不吝的人,什么混不吝的事做不出来?不过她与那个浪荡子闹得越僵,于咱们就越有利,若不是为了整个侯府的颜面,我巴不得那个浪荡子真不陪她回门呢,又岂会去唾沫说干的劝那个浪荡子?”
平妈妈点头道:“大爷在太夫人和侯爷心里早已是不学无术,当不得大用的败家子儿了,如今又来一个混不吝,善妒且不识大体的大奶奶,咱们三爷的世子之位越发十拿九稳了。”
“如今说这话还太早,那个浪荡子毕竟占着嫡长的名分,且你三奶奶此番又未能一举得男,”说得大杨氏皱起了眉头,“你三奶奶也是,娘家姐妹们都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儿子,偏她生不出儿子来,若她这胎生的是男孩儿,不必我说什么,侯爷心中的秤也自会偏向你三爷,如今……”
平妈妈闻言,忙劝道:“这世上多的是先开花后结果的人,三奶奶只要能生,总能生出儿子来的,横竖大奶奶与大爷如今闹得是水火不容,除了洞房那一夜,以后指不定都不会再在一块儿了亦未可知,只要大奶奶生不出来,夫人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且瑛姐儿生得那般玉雪可爱,又是小一辈里的嫡长女,便是侯爷与太夫人都另眼相看,将来自然也是个有大造化的,将来三奶奶再生了哥儿,瑛姐儿做姐姐的也能帮着照看照看,夫人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说得也有理。”大杨氏容色稍霁,沉默了片刻,忽又低声道:“对了,那个浪荡子当他那个死鬼老娘嫁妆的账可都做好了?虽说照他们两口子如今的情形来看,短时间内是想不到这上头的,但他毕竟已经成家了,算是成人了,我再把着他娘的嫁妆算怎么一回事?也是时候提前预备起来,以防事到临头手忙脚乱了。”
平妈妈忙道:“夫人放心,早做好了,管保没有人能瞧出破绽来。”
这边厢大杨氏与平妈妈说着私话儿,那边厢容湛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君璃主仆一行走出宁平侯府的角门之前,赶上了君璃的马车。
容湛气喘吁吁的爬上马车,想起方才在车下时众跟车之人看向自己明显与素日不同的目光,本就憋气得不行,不想上车后,又见君璃正眼不看他,只顾坐了闭目养神,不由越发的下不来台,因有意拔高了声音说道:“若不是母亲亲自过来劝我,若不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爷今儿个说什么也不会陪你回门的,你不要太嚣张!”
既是说给君璃听的,也是说给外面跟车的人听的,好叫大家都知道,他可不是怕了君璃才撵上来的,完全是给大杨氏面子。
君璃闻言,睁开眼睛冷笑道:“你不是挺硬气的吗,要是我,凭是谁去劝,我都不会听,凭是谁的面子,我都不会给!”
“你!”容湛被君璃轻蔑的语气气得半死,半晌方喘着粗气道:“你以为我休不得你,你已坐稳了宁平侯府大奶奶的位子,我便奈何不了你了,后院里没有男人的宠爱,凭你有多硬气,凭你嫁妆又有多丰厚,也休想翻天!”
君璃又闭上了眼睛,连轻蔑的眼神都懒得给容湛一个了,“我要翻天做什么?再说凭你一个不学无术,成日价只知吃喝嫖赌,一无是处的纨绔,也妄想翻天?您老可真是爱说笑!”
“你、你、你,你不要太过分!”容湛气得七窍生烟,只恨不能立时掐死了君璃,可一想到她那“四大金刚”就在离他一壁之隔的马车之外,随时都可以冲进马车给他好看,这又不比家里,这可是外头,事情真闹大了,没脸的还不是他自己,说不得只能强忍下满心的愤怒,恨恨扔下一句:“看在今儿个你是回门日的份儿上,我便不与你计较,下次可就没这么便宜了!”坐到了离君璃最远的地方去。
君璃不看容湛,也约莫能猜到他这会儿脸上是什么表情,心里又在想什么,不由暗想道,就渣男这点智商,竟也能活到今日,虽然落下了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名声,至少还留得命在,看来大杨氏还是手下留情了的,不然这会儿渣男坟头上的草指不定有多高了!
两人一路无话的抵达君府,在门口下车时,正好碰上了寇家的马车,——依例今日君家出嫁了的姑奶奶也该回来贺喜凑趣。
彼时君璃正一脚踩在向妈妈摆在马车前的脚凳上,准备下车,就见对面的马车上寇冲先跳了下来,然后回头对着君琳比了个扶她下车的手势。
君琳今日穿了玉色亮缎袄子,下系碧色暗花刺绣蝴蝶牡丹纹十二幅长裙,头发梳成云髻,戴了珊瑚玉步摇,步摇头首部位用鲜红的珊瑚雕成了一朵牡丹花,牡丹花下垂着三缕颜色大小形状均一模一样的珍珠串,显得十分漂亮婀娜。
只可惜脸上并无半点笑意,对寇冲伸出的手也是视而不见,而是径自将手伸向了另一旁的朝霞,以致寇冲当场冷了脸,冷哼一声,忿忿的收回了手;朝霞则是一副欲言又止,很想劝君琳几句的样子,只可惜被君琳的眼神一扫,便什么也不敢说了。
君琳这些日子对寇冲依然不假辞色,寇冲去她屋里时她爱理不理,去通房屋里时也不见她着急,素日里几乎都是足不出户,连去给寇夫人请安的时候都很少,就更别提像别的儿媳妇那样立规矩了,只待在自己屋里过自己的小日子,今日若非是想回来瞧君璃的笑话儿,她只怕还不肯出门。
而寇冲虽屡屡在君琳那里碰壁,一来君琳实在漂亮,且总是自己的正头妻子,二来他父亲还有求着宁平侯和君伯恭的时候,是以偶尔也愿意做小伏低的去屈就君琳,就譬如方才,只可惜君琳素来不给他面子,次数一多,他便是泥人也还有三分血性的,更何况他不是泥人。
因冷笑着正要拿话来刺君琳几句,不想眼睛的余光却瞥见对面君璃下了车,若论相貌,自己这位大姨姐可比自家那个目无下尘的冰美人还要漂亮几分,于是冷笑立刻变成自以为风度翩翩的微笑,上前抱拳给君璃见起礼来:“给大姨姐请安了!”
君璃对寇冲没有半分好感,哪怕正是因为他杨氏和君琳母女这阵子都过得不痛快,是以只淡淡点了个头,道了一句:“三妹夫也安!”便扶了晴雪的手要往里走。
不想寇冲却没有自知之明,更不知避嫌,又赶着君璃笑道:“大姨姐不与我介绍一下大姐夫吗?”说来他与容湛虽同为京城数得上号的纨绔,但因他父亲官位太低,寇家家底太薄,他打不进真正世家勋贵子弟的圈子,是以即便寇父乃宁平侯的下属,两家也算颇有往来,他依然只听过容湛的名,并不曾见过他本人,更谈不上熟识。
君璃半句话也不想与寇冲多说,省得待会儿杨氏又以为她勾引她的“乘龙快婿”,便只做没听见状,继续往前走去。
冷不防却听得后面容湛说道:“三妹夫是吗?幸会幸会。”与寇冲寒暄了几句后,果然应了那句话“臭味相投”,便与寇冲相见恨晚起来,少时待君珏与君琪领着人奉命接出来时,二人已勾肩搭背,一副哥儿俩好的模样了。
看在君璃与君琳眼里,倒是在心里第一次有了共识,那便是王八与绿豆果然是绝配,只消一眼,已能看对眼儿!
君珏接出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打量君璃,见她面色红润,打扮得一派喜庆的样子,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不错,方在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与君琪一道上前,大家彼此见了礼,方与君琪引着容湛与寇冲走在了前面。
余下君璃与君琳虽都不想与彼此一道走,但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儿,也不好做得太明显,只得被簇拥着,并排往君府内院走去。
君璃想着以君琳恨自己的心,是必定不会先开口与自己说话的,那么只要自己也不开口,那她们便可以相安无事的走进内院,却不想才走出没几步,君琳竟出乎意料的先开了口:“听说大姐姐与大姐夫夫妻相得,恩爱得紧哪,妹妹还没恭喜大姐姐呢!”
君琳本就深恨君璃,方才一下车又好巧不巧儿正好遇上她,一见宁平侯府的黑漆齐头平顶马车,她心里已是不痛快,——本朝律例,只有三品以上官员并勋贵人家及其家眷才能坐黑漆齐头平顶马车,寇家的马车单看外表倒也不差,可只要略微一懂行的人家便知道,两辆马车主人之间的差别有多大;
谁知道随即寇冲那个不争气的又对着君璃献起殷勤来,简直就是丢尽了她的脸,她一时忍不住,这才当着下人们的面儿,拿来刺起君璃来,虽然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小贱人自来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自己又不若她那般不要脸面,万一她待会儿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自己回还是不回呢?回罢,太有失风度,就与小贱人成一样的人了,可不回罢,又如何能咽下那口气?
果然就听君璃道:“我们如何及得上三妹妹与妹夫那般恩爱呢?”
却仅只回了君琳这一句话便没有再多说,倒弄得君琳一时间有些回不了神,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是君璃了,但到底还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且与君璃实在无话可说,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便也没有再说,与君璃一道被簇拥着,一路无话的抵达了君伯恭与杨氏所居的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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