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刺客
“娘娘，出事了！”端阳伏在淑妃耳边低声道。
淑妃坐直身体：“本宫要歇息一会，你们都到外面候着吧，不许任何人打扰。”
“是。”
“娘娘，王爷上奏朝廷，请求朝廷开仓放粮，而且，还请求皇帝拨一批银子，作为赈灾专款。可是皇帝大怒，斥责王爷多管闲事。”端阳焦急道。
淑妃理了理头绪，欣慰道：“虽然愚蠢，可也实在难得！”
“娘娘，您”
淑妃解释道：“昭儿明知道皇帝不会答应他，可这是唯一的办法，他不得不试一试。这种勇气，这种把百姓放在心上的做法，不正是咱们这位皇帝所抛弃的吗？！”
“话虽如此，可是万一皇帝动怒，奴婢只怕不仅恒亲王会遭到惩罚，更会连累娘娘啊！”
“你放心，皇帝这个人我了解。身为天子，皇帝可以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所有人都顺着他，他反而不高兴。你不理他，他反而会巴巴地凑上来。”
“放到这件事上也是如此，你想，若换成其他皇子，在明知可能惹恼皇上的情况下，还会进言吗？可昭儿会，皇帝虽然不痛快，但不会动怒，他只会嘲笑昭儿不问国事，不懂得猜测天子心思，反而会更加怜爱他。”
“那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端阳问到。
淑妃摇摇头，站起身来：“我猜，昭儿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肯定还会继续上奏朝廷。这样，你想办法送消息给李大人，让他帮忙拦截，若是昭儿再上奏，两三封奏章挑出一封呈给皇帝就可以了。”
“既然如此，娘娘为何不想办法直接写信给恒王，劝他收手呢？”端阳不解。
淑妃坚定道：“我的孩子，他若真的成为帝王，一定要做个明君。昭儿既有为苍生的心思，我做母亲的，为何要反对呢？”
“是，娘娘，奴婢明白。还有一事，奴婢听说，北疆派了使团来求和，而且，还要送两位公主来和亲。”
淑妃回头：“和亲？这两位公主多大？”
“奴婢不清楚，奴婢是听后宫闲谈说起的，至于皇帝的意思，奴婢还没打听到。”
淑妃痛心道：“皇帝四处征战，而且连连打胜仗，看起来骁勇无比，其实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北疆地方小，物资匮乏，即使这样，每年也会进贡大批的奇珍异宝，现在，连公主都要牺牲。”
“娘娘，您又伤心了！”端阳有些心疼。
淑妃回过神，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我们还是朝好的方向看吧。若北疆真的和亲成功，两国百姓也就免遭炮火，未尝不是好事。而且，如此一来，陇南百姓说不定也有救了。”
“娘娘是说，皇上有可能答应恒亲王的请求。”
“我不知道，你先去忙吧。皇帝今晚会过来，我再想想办法。”
陇南刺史府内。
一个一身黑衣的人跪在了恒亲王面前。
“你是什么人？”恒亲王疑惑。
“我是典当行的老板，敢问两位是否认识东海的宁公主？”黑衣人着急。
“怎么，你也认识？”
“前两天有人拿着明珠去我的当铺里，正好由我接待。这种明珠，是东海皇室特供，价值连城。而你们典当的那一颗，是当时东海皇室唯一的公主出生时，皇帝下令特制的。制作明珠的正是我父亲。”黑衣人娓娓道来。
“你是东海人？”九歌有些激动。
黑衣人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东海灭国，我们一家老小逃难至此，十几年来隐姓埋名，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机会，报我亡国大恨，夺回我东海土地。”
“小李子，把他扶起来。”王爷吩咐到。
“是，王爷。”
“王爷？你是”黑衣人疑惑。
“大胆，这位是当今恒亲王，淑妃娘娘之子。”小李子怒道。
“老板，淑妃娘娘就是你口中的东海宁公主。”九歌解释道。
“什么？”老板刚坐下，又一下子跳了起来。
随即冷哼道：“哼，我们这些东海的平民百姓，虽身在大叶，然亡国之恨，一刻也不敢忘！她可倒好，身为东海公主，居然甘心委身于大叶皇帝，居然还生出这样一个孽种。好啊，我们一路逃难过来，靠的就是终有一日，会有人带我们回到东海的信念，没想到，公主居然贪恋大叶荣华富贵，实在让东海百姓齿寒！”
“放肆！你居然敢这样说我母亲！”恒亲王暴怒。
小李子看王爷是真的生气了，立即上前朝老板膝盖处踢了一脚，让他跪下。
“怎么？你恼羞成怒了？我爹一个平头百姓，临终前心心念念的都是东海再也回不去了，你们可倒好，流着东海的血，却去讨好东海的仇人！”店老板由于认为自己受到了背叛而无比愤怒。
“你懂什么？！”
“你自认为只有你们一家才算忍辱负重吗？！”
“你以为你口号喊得响亮你就正义了？！”
“公主这些年的苦你又怎么会知道？！”
“报仇是靠声音大就能成功的吗？！”
九歌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震的在场的人都呆住了。
九歌说到最后甚至还带上了一些哭腔，不知是想起了自己和母亲的这些年，还是想起了淑妃的一身伤。
她可以忍受所有人的刁难，但却不能接受所谓“自己人”的质问，她突然觉得好委屈，过去许多年来积攒的泪水和委屈仿佛都要在此刻爆发出来。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到她的话音落地时王爷的表情。
恒亲王听到她的话，震惊地回过头，他非常清楚，在此之前，林姑娘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亲，怎么会说出“公主这些年的苦”这种话，他刚想询问，就感到有一个黑影闪过自己耳边。
“王爷小心！来人啊，有刺客！”小李子立即反应过来。
一直藏在屋檐上的侍卫反应很快，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直接破门而入，横在王爷面前，顺便飞出一把短刀。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那个店老板便没气了。
侍卫转了个身，跪在了王爷面前：“属下救驾来迟，请王爷恕罪。”
小李子也急忙跪到王爷面前：“王爷，您没事吧。小的该死，那人竟然想趁着王爷转过身去行刺，都怪小的一时疏忽没有看住他，请王爷责罚。”
“好了，事发突然，都不必自责了。你们处理一下尸体就出去吧，本王还有几句话要问问林姑娘，不许任何人打扰。”王爷理了理情绪，恢复正常。
九歌这才意识到自己愤怒之下说了些什么，她微微朝王爷行礼，等待王爷审问。
“林姑娘请坐。”待其他人收拾完毕，王爷才开口。
“谢王爷。”九歌已经能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如本王记得不错，林姑娘以前应该从未见过我母亲吧？”王爷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了。
“是，王爷英明。九歌情急之下冒犯了淑妃娘娘，还请王爷恕罪。”
“林姑娘，虽然大家都说我母亲盛宠，可我不聋也不瞎，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如果林姑娘知道些什么，还请如实告知。”
“王爷恕罪，王爷应该清楚，九歌是跟德音姑娘一起进宫的，在宫里并没待几天，就跟王爷一起出来了。因此，对淑妃娘娘实在是不熟悉。”
“那林姑娘刚才是什么意思？报仇二字又从何谈起？”
“王爷，九歌虽然愚笨，可记性还算好的。方才那人说，明珠是东海宁公主特有，而那明珠又是淑妃娘娘的宝物，因此九歌才知道，原来淑妃娘娘就是东海公主。再者，刚才那人口口声声喊着要公主带着他们报仇，因此我想，东海与大叶之间，定然有许多往事。只是，找寻一日三餐早已耗费掉九歌全部心血，实在没有精力关心国家大事。”
听到她的回答，王爷不知想明白了什么，笑道：“林姑娘不愿意说，本王也不逼迫。眼下赈灾要紧，这些事情，等回宫再说也不迟。”
“王爷英明。”
九歌说着便站起来行礼，但她心里清楚，恒亲王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淑妃盛宠是不假，但天下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后宫这种地方。
只是，让一个尊敬母亲的儿子知道父母恩爱背后还有这样的龃龉，实在是残忍了一些。
九歌心里非常清楚，恒亲王一个外族，若要夺嫡成功，必须得舍弃与皇帝的父子亲情。
而一个母亲的伤口，是最锋利的武器。
但不知为何，九歌心软了。她甚至有些庆幸，幸亏母亲不在身边，否则一定会骂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事实上确实如此，九歌在心里苦笑。她的冲动在前，即使后面再怎么遮掩，也已经在恒亲王的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恒亲王虽然嘴上没有追根究底，但一直扎在心里的刺又重新竖了起来。
他从小被养在宫外，十五岁才回到母亲身边。寄人篱下的敏感让他对关于母亲和父亲的一切信息都异常敏锐。
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他特别想见母亲，但没有父皇的允许，他根本无法入宫。
他去求父皇，可那个时候，父皇恰好正在气头上，听到他的请求，暴怒之下，直接把他关了禁闭。
五六岁的小孩子，在被惩罚的情况下，对母亲的想念愈发深刻。因此，在禁闭结束的那天夜里，他在小李子的帮助下，打扮成小太监的模样，让小李子买通送水的太监，把他放在桶里，他才得以进宫。
经历了重重关卡，等他终于走到储秀宫外时，却听见两个宫女嬉笑着说“娘娘跟皇上还真会玩”之类的话，他听不懂，但他听见玩，想着父皇肯定已经消气了，即使发现了他，应该也会原谅他。
他正打算出声叫住其中一个宫女，却听见端阳姑姑的声音，端阳姑姑特别生气，斥责了那两个宫女，那两个宫女跪在一旁不停认错。
他出声叫住了端阳姑姑，他想，端阳姑姑一定会带他去见母亲的。
可是，端阳姑姑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惊喜，反而一脸惊慌，还带着一种仿佛做了错事害怕被他发现的心虚。
端阳姑姑走到他面前，跟他商量说皇上正陪娘娘说话呢，让他跟宫里的太监们先玩一会儿，他不肯。
他指着其中一个宫女说：“刚才她们说父皇和母亲在玩，我也想去。”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当时的情形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两个宫女没忍住笑出声来，端阳姑姑的脸一下子变绿了。紧接着，端阳姑姑让下人先把他带走，还没等走两步，就听见那两个宫女求饶的声音。
他被人拉着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看，只看见侍卫们拖着那两个宫女离开，那应该是慎刑司的方向。
他不知道那两个宫女究竟犯了什么错，但他隐隐约约知道了，这件事跟他有关，跟父皇和母亲有关，且不是什么好事。
那一晚上，他当然没有如愿以偿见到母亲，可那两个宫女调笑时的表情，却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想，他一定要亲口问问父皇和母亲，为什么他们玩也能让端阳姑姑那样生气。
只是，大概一个月后，父皇就突然赐了他亲王之位，允许他随意出入储秀宫。
他被这样巨大的喜悦砸中，也没有心思再去想那天晚上的事了。
后来他慢慢长大，也了解了许多事情，也听到过太多风言风语，那天晚上的事情，就像一根没来得及挑出去的刺，时不时地就扎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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