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活下去
发动机发出的隆隆声令人心烦意乱。
“为什么要这么做？”坐在驾驶座上，月城注视着前方，问道。
胸口的伤早已愈合，不过是一枚普通的高爆弹而已，对墨白以及那头变异体都无法造成什么致命性伤害，那枚高爆弹的目的本就只是想要将他们分开。
墨白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车顶，眼中黑红色的光芒不断交错。
“你知道的吧？”月城继续说道，语气里似乎带着一种漫不经心，“那家伙拥有着在死亡前变成一枚战术精神冲击弹的能力，对智慧生命造成的伤害与距离呈反比，而你刚才那个距离几乎是必死的。”
月城说这话不是没有理由。
他们对刚才的变异体并非一无所知，他们从米歇尔科技里带出来的研究资料里正有关于刚才那头与墨白战斗的人造变异体的情报，虽然不全，但其最重要的特殊能力完全是有着详细描述的，月城自己都记住了，她不相信以墨白的大脑会忽略掉这些。
“我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和目标纠缠，你应该在确认对方是人工培育型变异体的第一时间就明白，想要在五分钟内独自消灭对方是不现实的，而一旦变成持久战，那便是与原作战计划相冲突，为什么要做出这么不理性的决定？而且又一次用了那种力量，你……”月城停顿了几秒，“能告诉我理由吗，至少，我们现在是同伴，不是吗？”
墨白没有回答，但月城却已经猜到了原因。
“你……已经习惯一个人战斗了，对吗？”她问。
“我不想连累你们。”他这样回答。
“真是的，偶尔也相信一下他人啊，总是一个人默默承担起一切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别人都很不公平吧？”
“抱歉。”墨白坦然地认错了。
见月城讶异地看着自己，他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吗？”
“很少见呢，在我的印象里你可从来没有认错过呢，哪怕明知走错路也会一条道黑到底，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倔得像头牛一样，像今天这样应该算是第一次吧？”
月城这理所当然的话使得墨白有些无语。
他有这么这么糟糕吗？
“白，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不知为何，气氛突然沉重起来。
“什么？”他问。
“活下去！”月城轻声道，“以人类的身份。”
墨白沉默了，他们都知道，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实现的奢望，但他还是答应了：“好。”
月城的脸上出现了笑容，和平常那类公式化的笑容不同，那是真正代表高兴的笑，墨白很少见她露出这种笑，和平常优雅又精致的姿态不同，这时的她看起来反而带上了些与气质不符的俏皮与可爱，这种截然相反的气质本应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但不知为何，墨白此时的心情却反而因此意外的不错，他的嘴角不禁也挂上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
不过这段小插曲没能持续多久。
“它来了。”如有所感一般，他说。
“我知道。”月城逐渐收起了笑意，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还记得我们的作战计划吗？”
……
“所以，将本就不算充足的力量分散开，这便是你的作战计划？”
“没错！”顾远斩钉截铁道，“正因为我们的战力相对先前缺乏，与敌方正面直接作战更显得以己之短克彼之长，还不如化整为零，将先驱者小队按最合适的阵容进行分配，这是当前最合适的计划。”
“……条件。”沉默了一会儿，墨白回道，“目前为止包括你们提供的信息在内都还不够充分，倘若你无法给出更多充分条件，我无法认同这个计划的意义与可行性。”
“这个问题很简单，虽然凭借现有条件无法直接断定，但根据已知信息靠着简单的推导便能间接确定。”顾远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
三人组以及少数几人先是皱眉深思了一会儿，很快便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而还未听懂的其他人则是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领袖。
“唉，这样说吧。”顾远叹了口气，不是他想当谜语人，但说实话，他是真不想再解释了，分队的核心点基本都是一点就通，至于还不懂的成员基本上也不需要听懂，他们只需配合核心战力执行任务即可，多想反而可能坏事。
“已知我们正处于一场即将进入白热化的激烈战争中，而我们则是一方的小股精锐部队，那么我们有什么作用，或者说，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对主战场形成足够的影响力？”
“既然是小股精锐，那么首先排除正面作战的可能。”白秋林说。
顾远点点头，“这样的话，我们就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了，请问我们小队以及敌人德雷温集团的优势分别是什么。”
“我们的优势很简单，大部队所没有的灵活性与隐蔽性，小规模遭遇战的强大战斗力，还有……大股部队所难以拥有的斩首能力？”叶冷不确定道。
“恩，敌方的最大优势呢？”
“小优势就不说了，最大优势的话……强大的战略级武器？不对，敌军应该不会在这部分战区再用一次超级武器，别的战区也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那是远超我军的感染体数量？也不对，那是大部队应该考虑的问题……”白秋林陷入了深思，但很快，他便恍然大悟，“是大量制造高级特感的尖端技术！”
“没错！”顾远赞许地点点头，“这是我们不久前才得到的信息，却也是最重要的信息，而大量高级特感往往意味着什么，在场各位都是身经百战，有不少人恐怕比我还清楚吧。”
众人皆是默然，对感染体，他们可太了解了。
冬夜时代结束后，幸存者们在世界各地建立起一座座大型聚居地，并逐渐找回失落的科技。
信息与技术永远是文明进步的基石，随着信息的完善以及技术逐渐转化为实力，人类终于开始转守为攻，甚至一度出现了一星期之内连续收复三座超大型城市的壮举！
然而，事情并非总是一帆风顺，人类扩张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困难，人们惊讶的发现，在进步的不只是他们，怪物们也在进步，只不过和人类的主动前进相比，它们更像是一种优胜劣汰般的无奈，当弱小的大多数丧尸都被消灭之后，他们不得不进化出了更加复杂的形态以及千奇百怪的能力，它们甚至逐渐开始产生了一种类似蜂巢般的集群意志，它们变得越来越有智慧，行动也越来越难预测。
在人造的优胜劣汰环境下，拥有无限可能性的变异体们，在基因突变的不断尝试中，越来越接近人类难以消灭的高级形态。
虽然依旧不足以在开阔地带与人类军队硬碰硬，可一旦进入巷战或是丛林这种狭窄密集的环境中，人类军队便难以奈何它们。
至于凭借重火力以及超级武器将那些大城市连同躲藏其中的感染体一起消灭，先不提这样做的成本，就事实而言，这些可都是他们的城市，人类的家园啊……
好在人类经过灾难摧残后的人数暂时还不需要那么多土地，单是已占领的部分便足以支撑他们的发展，而没有稳定食物来源的感染体们也会逐渐在时间的推移下衰弱或是成为同类的食物。
人类需要等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要混吃等死了！
大规模强攻不可取，人类开始训练小规模的机动部队，以敌退我进，敌进我退的游击战术对感染者落单个体以及小规模尸群进行不断打击，打算凭着长时间的水磨功夫，将大股的尸群分割成一块块进行歼灭。
这种战术在一开始确实取得了一定成效，人类再度占领了不少中小型城市，但很快，感染体们便纷纷进化出了针对小规模机动部队的高级特殊感染体。
这些高级特感不仅有着更强大，更复杂的能力，而且还利用尸群的集体意识，掌控了一种全新的力量：统治比自己低级的感染体！
虽说很多时候，找不到猎物的高级特感会从自身领导的尸群中觅食，但这并不意味着前者便会脱离后者了。
事实上，后者是前者诞生的土壤，而前者会对后者施以保护，两者是一体的。
自那以后，人类的小规模机动部队再难占得便宜，一旦引来尸群注意，迎接他们的，便是自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尸群以及危险的高级变异体。
弱者服从于强者，而强者服从于更强者。
于是，越来越多的尸群开始抱团，更可怕的是，当以军团为单位的感染体汇聚在一起，便形成了规模恐怖的尸潮！
猝不及防之下，有不少聚居地与部队被潮水般涌来的尸海以及无数高级特感所淹没，就连“中华意志”于旧帝都上建立的新龙国首都都险些沦陷。
好在人类终究还是顶住了压力，没有重新回到那段黑暗岁月，可即便如此，人类也是受创不小，不得不暂缓扩张的步伐，于尸潮控制的城市对峙。
当然，相比起那时，现在的人类已不再是毫无还手之力，抵抗意志也相当顽强，进攻失败的尸潮就不说了，即便是攻破聚居地的尸潮也大都在枪炮之下损失惨重。
而且时至今日，人们都清楚被尸群一口一口分食的惨状与痛苦，早在尸潮攻破前便已大多吞弹自尽，这使得尸群也没能增加力量，仅仅是有了大量食物，以及由足够食物催生出的部分特感罢了。
言归正传，说了这么多，论对高级特感的了解，在场常年处于一线的诸人都是专业的，一旦陷入尸潮的包围，在这样的大型城市中，他们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他们再清楚不过。
“所以，若是想要攻破德雷温的研究所或者说指挥中心，必然要做好迎战大量特感与大规模尸潮的准备，这是我们所不擅长的，对我们来说这便是最糟糕的局面。
为了防止这种局面出现，斩首行动，便是当前最合适的计划，而先前研究所里获取的，关于高级变异体的研究资料，便为该计划提供了理论可行性。
我们都知道，整个温城都是靠着战略级天驱武器所创造出的新鲜感染者，而这些新出现感染体变异的随机性很大，高级特感极少，因此，温城面前大部分高级特感应该都来自于温城的德雷温研究所，而我们目前恰恰就掌握相关特感的数据与弱点。
当作战开始后，所有小组会同时开始进攻，请务必速战速决，在最短的时间将自己的目标歼灭，越早完成目标，敌人的反应时间就越少！”
“剧本不错。”月城道，“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个计划的实际执行中可行性有多高？我们都知道，理论再合理也终究还是理论。”
“我当然知道。”顾远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计划的缺陷所在！”
“虽然看起来环环相扣，但实际上一旦任何一处出错，那便是满盘皆输，所以……”顾远深吸一口气，“作战超过五分钟后，无论成与不成，所有人都必须停止作战并撤离，然后……”
顾远在地图上又画了一个红圈，“提前完成任务的便直接回到这个位置进行设防，而五分钟内未能完成任务的也要撤离至此！”
“埋伏圈？”白秋林有些明白了顾远的计划。
“对！”顾远肯定道，“这算是给我们的行动上一层保险，这样的话，即使部分小组出现意外情况，也能将损失降到最低，若是发现不敌，绝对不要恋战，在不引起目标呼叫尸潮的前提下将目标吸引到这里，再凭借着地理优势将所有目标都歼灭在这里！”
“那若是我们不仅没能完成任务还吸引了尸潮呢？”有人傻傻的问了一句，而其他人也“如他所愿”地用看关爱智障的眼神注视着他。
楚帆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那你们就别回来了……
“你有把握？”
“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无论有没有把握，我都是得试试的！”月城笑了笑，“而且，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就在此时，两人都听到了远方传来的一声巨大的咆哮。
“艾维，取消全自动驾驶，改为半自动模式。”她说。
“已切换。”
“为什么不让ai操控？”墨白问。
“因为我能做得更好！”月城的声音带着一种笃定的自信，“机器人只能记载和诵读故事，而故事的来源……过去、现在、将来，永远都会是人类！”
“嗖！”就在此时，数辆腾空而起的小型汽车在外力的作用下朝着两人所乘坐的战车砸来，月城凭借着感觉略一判断，发现这几辆扔来的汽车按照她现在的行驶方向以及速度竟是没有一辆能被躲开的。
“扔得还挺准。”月城那十根如钢琴家一般修长而精致的手指如同蝴蝶般快速地在操控界面上操作着。
“滋滋……咻！”
“轰！”一道纯白色的中能激光从战车车顶的多功能武器系统上射出，在短短的一瞬间内便精准地穿透了空中所有小型汽车的油箱！
凭借着其本身油箱泄露，汽油挥发与空气融合产生的混合气体，再加上中能激光所携带光能在接触物体后转化成的高温，导致了部分被命中汽车的爆炸，这使得其中三辆爆炸的汽车直接凌空解体。
而那两辆油箱无油或是油箱未泄露的小型汽车虽然并没有直接爆炸，却也是在爆炸的劲风以及冲击波的作用下略微偏离了原来飞行的方向，然后被战车一个轻松的变向所躲开。
此时，通过战车上的三维图像显示仪，两人同时看到了那道跟在四肢着地地跟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的怪物。
月城锁定了它。
“你杀不了它。”墨白说。
“最多让它半死不活。”月城回答。
墨白还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都咽了回去，他了解她，在这种关头，如果是她的话，只会比自己更加理智。
“boom！”数枚高爆弹落在变异体身上爆炸，无数枚不规则的弹片刺入它的肌肉中，爆炸产生的热浪将它的皮肤烧焦了一大块！
但这毫无意义。
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弹片被肌肉挤出，坏死的皮肤脱落，新鲜的组织生长出来！
变异体根本没有理会这种挠痒痒般的攻击，它又随手抓起几辆汽车丢来，却依旧被月城击毁躲避。
如此重复数次，见到同样的攻击无法奏效，变异体似乎明白了，不再白费力气，但对方不时朝它发射来却毫无作用的火箭弹却是不断地告诉它：对方没有什么攻击手段，威胁不到你的！
这使它觉得就这样半途而废有些不甘，于是，它放弃了攻击，只是心存妄想地跟在战车后面追赶着。
而这，正是月城想要取得的效果，她将距离控制得很好，不断地给对方一种“只要再努力一下就有可能追上”的错觉。
“厉害。”墨白的话不带感情，却又简短而直白。
“能听到你夸人，可不容易。”月城笑道。
墨白没有回答。
对方不想聊，月城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
就这样，两人很快来到了约定的埋伏地点，而变异体却没有任何察觉，依旧是憨憨的跟着他们钻进了埋伏圈。
“开火！”
在月城和墨白经过后，顾远毫不犹豫地下达的攻击的指令，无数的炮火瞬间将变异体淹没。
“吼！”在身体不断被破坏与修复的痛苦中，变异体挣扎着发出阵阵哀嚎。
月城与墨白从战车上下来，看着被炮火无间断轰炸的变异体。
“保持火力，杀了它！”
“有点不对劲！”月城皱眉。
“什么不对劲？”墨白撇了她一眼，“至今为止行动都很顺利。”
“正是因为太过顺利才奇怪！”月城环顾四周，她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等等，它在干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变异体，只见在炮火的轰击中，它强撑着站了起来，不顾身体的损毁，朝着天空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大吼！
“阻止他！”
“给我……”控制着手里的反器材狙击步枪，楚帆冷冷地扣动了扳机，“闭嘴！”
“砰！”狙击步枪特有的沉闷枪声顺着空气传播出了数里。
“噗通！”没有任何保护的脑袋在反器材狙击步枪的巨大威力下当场被轰穿，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变异体那庞大的躯体轰然倒下，
而那道震耳欲聋的吼声却仿佛魔咒一般，依旧在所有人耳边回荡。
看着前方那具庞大的尸体，顾远陷入了思索，那道吼声，到底是什么？
死亡前的哀嚎？被“蝼蚁”所杀死的不甘？还是说……
不好！
“快卧倒……”
话音未落，
灾难，
降临！
“轰！”如同千万枚闪光弹同时释放，一道比太阳还明亮的光芒照亮了整片天地，所有人的眼睛都在这一刻同时失明，同时伴随一阵几乎将所有人耳膜都震碎的巨响如同一柄铁锤般猛砸在所有人的听觉中枢上，转瞬之间，所有声音似乎都消失了……
“呃……”良久之后，忍受着脑海中的头晕目眩以及胃里几乎翻涌而出的呕吐感，顾远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当看到周围几乎被夷为平地的情形时，他愣住了。
“所有人，报告伤亡情况！”他立即对着通讯器喊道。
伤亡情况很快统计出来了。
03分队，存活1人！
04分队，全灭！
07分队，全灭！
敌方损失，未知！
仅是这一下，伤亡人数便已过半了吗？这……
“醒醒啊……”就在这时，顾远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哭声。
抬起头，只见前方的不远处，一名队员满身血迹地躺在地面上，另一位女队员正跪坐在一旁使劲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呼唤着他的名字。
当顾远走到旁边时，那名队员已经开始为伙伴做起了人工呼吸。
蹲下身体，把手指放在对方鼻子处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用食指和中指触摸对方的颈动脉，顾远缓缓站了起来。
“他已经死了。”他说。
那名正在尝试抢救的女队员的身形一滞，然后像是没听到一般接着按压伙伴早已停止起伏的胸口。
“他已经死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女队员依旧没有理会他，继续我行我素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顾远摇了摇头，站了起来，刚转过身，便听到了她自言自语地呢喃：“不会的……他命大着呢，才不会死得这么突然……他只是睡着了……”
……
“副队长，他已经……”另一边，看着白秋林呆呆地注视着白天力未寒的尸骨，叶冷叹了口气。
“我知道。”白秋林的声音沙哑道，“我只想最后再看我的兄弟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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