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生的延续(六)
从刘基山住院到死亡后问题的处理,现在已经是第六天。上午,刘基山的大姐二姐也赶来了,李本慧的姐妹也从各地赶回来了,亲戚朋友能通知到的都来了。他们聚在殡仪馆刘基山的遗体前,做最后一次的送别。
亲戚朋友们大多数都流了泪,说了宽心的话,然后相继离去。最后只留下刘基山的大姐二姐和刘道前一家人,他们一起在殡仪馆度过最后一个夜晚,明天他们就要把刘基山的遗体送到河东县去火化,因为按照政府规定,刘基山是河东县人,必须得在河东县火化。
刘基山的大姐刘永梅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年轻时嫁给相邻的关帝庙镇一个农民,两年后丈夫就死了,她生了两个孩子自己带着守活寡到现在。大儿子叫任丹龙,小的叫任群冲,在刘道前的印象里,可怜刘永梅一生勤劳好强,两个孩子却不学无术,小学都没毕业,到处惹是生非。现在和刘永梅一起留下来的还有她的二儿子任群冲。刘道前看到他稍稍有点心烦,因为小的时候刘道前在刘永梅家住过一段时间,他看到两个表哥整天不干地里活,总想些歪门邪道的。他们弄了一辆机动三轮,经常去南府油田去偷原油,有时也倒些粉条,算是正经生意了。
“小前儿,你都长真高了!”任群冲见到刘道前的时候心里很高兴,他自己没上多少学,可是他却喜欢文化人,况且刘道前还是自己的表弟。
“一直都这样,营养不良的结果。”刘道前爱理不理地说。
“你可得好好上学,将来一定要当官,就眼前我舅这事,你要是县长,你不吭声就有人给你把所有事办好了。”任群冲说着话还一直用手指着刘道前,似乎他当官的愿望只有他表弟去实现了。
“会的。”刘道前没好气地回答着,心里却在思考这话,真的有道理,他上学为了什么,古时读书时为了做官,现在呢,“当官”也是个很好的选择!他要是个官,也许父亲就不会死了!这么想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这个表哥也没那么讨厌了。尤其是好几年不见之后的这次见面,他明显感觉任群冲没有了以前的戾气和冲劲,说话还有点唯唯诺诺的,从外表来看,也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了。哎,生活啊,总是在用自己的粗犷去打磨人。
“小前儿,你一定要从政。”刘道坤也坚决地对弟弟说。
晚上医院拿来几份协议,李本慧签了之后,拿到了医院赔偿的一万元钱。
晚上刘道坤先回了流清村,去通知一族的刘广发。
第七天早上五点,提前雇好的卡车停在了殡仪馆门口。几个人一起把已经冻得僵直的刘基山的遗体抬上车,他们露天围坐在遗体旁,天色微微亮,天气刺骨凉。车启动的时候,刘道前最后看了一眼殡仪馆和医院,他在内心里定下基调,他这辈子最大的仇恨就在这里!他有朝一日会回来让他们给个交待!
卡车行了约三十公里,到了流浊镇,天色已经全部亮了,刘道坤和刘广发上来了。
“基山叔啊,咋走这么早啊。”刘广发一边哽咽着一边自言自语。他和刘基山同岁,但是按辈分得向刘基山叫叔,因为刘基山和他爸是一个爷爷的叔伯兄弟。
“发哥,村里的其他人没来吗?”刘道前问。
“先没通知他们,不过我都安排过了,一个时辰后村里大多数人都会知道,咱一族人会去开挖坟坑。”他顿了顿继续说,“花婶儿,虽然政府有规定,但是咱也可以不火化的,托托关系也可以埋葬的。”
“不用了,灵魂已经升天了,躯体不重要了。”李本慧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好吧,人死为大,先去火化了,不能一直晾着。”
刘广发说话的时候,刘道前一直盯着看,他发现刘广发的皱纹已经很深了,同样四十八岁,却看着是活脱脱一个老头,可是父亲是多么年轻啊。这么一想,他的泪又开始无声地滑落。
车又行了约三十公里,就到了河东县火葬场,他们在门口等了两个小时,上午九点钟,这里才上班。这期间,刘道前想起了于凤就在这附近的河东县人民医院工作,他不顾悲痛,想要抽出一些时间去看看她。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母亲:“我就去一会儿就回来。”
“你爸去了,你还有心情去会面,你不和你哥一起把你爸的骨灰送回家,不怕别人笑话?”李本慧责备刘道前不孝的时候看了看刘道坤,刘道坤会意,过来狠狠地扇了刘道前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让刘道前彻底地清醒了,他看到了自己多么无知的一面,他总以为自己不落于尘俗,却一直不明白自己是何等幼稚!
他又想到路曲生也在这附近的河东县十九中学,也迅速断绝了去见一面的想法。
上午九点整,刘基山被抬进了火葬室。刘道前和刘道坤两兄弟隔着窗口向里张望。刘基山的遗体躺在火葬洞口。刘道前幻想这时父亲的身体会抖动一下,那么他就会冲进去把父亲抱出来。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刘基山的身体始终一动不动。他们就一直盯着。
九点二十分,刘道前拿着刘基山的手机特意看了看时间。
刘基山的遗体缓缓进入了一个乌黑的洞口。李本慧哭出了声,刘广发流着泪安慰着她,刘道坤两兄弟盯着洞口无声地流泪。电闸推上的时候,响起嗡嗡的声音,刘基山的两个姐姐刘永梅和刘秀梅开始大声地哭。
刘道前僵直了身体,握紧了拳头,父亲的死已成事实,他断绝了最后一点希望。
刘道坤一动不动。
九点二十四分,高高的烟囱里冒出了黑烟。
刘基山再也不会回来了。
九点二十八分,烟囱里开始冒白烟,飘向西南方向,渐渐地飘成了透明。
刘道前盯着烟的方向,开始幻想。
父亲的灵魂去了西南方了,那是深圳的方向吧。父亲的灵魂得救了,父亲的**没有了。
人是神用尘土造的,最终又化为尘土,与生俱来的一切都化为尘土,追名逐利,贪心不止……
村上春树说,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而永存。这句话,在刘道前的脑海里定格。父亲是死了,死得虚幻,而他的生还在延续。
十点钟,刘基山的骨灰交到了刘道坤的手里。
天开始下雨。
刘道前的意识开始僵死,卡车开始颠簸,向生他养他的古老村庄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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