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家吧
本以为会是彻夜无眠，却没想到睡了一个自他回国以来最安稳踏实的一觉。
林文陶半坐起身子，睡眼惺忪的随意扒拉了一下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想起昨天遇见顾阳的事。
本该在他旁边酣然入梦的人，此刻却不见了踪影，他伸手摸了下旁边的褥子，已经变得冰凉。
大概是刚睡醒，还没清醒的缘故，他有些恍惚的不确定，昨天自己是真的偶遇了顾阳还是他绵长思念里做的一场春/梦。
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上午9点半了，饥肠辘辘的他准备起身先给自己烤一片面包。
吱拉一声，房门被人打开了。
是顾阳，手里拎着豆汁儿和油条。
“小桃子，快起来，我买了你最爱喝的豆汁儿。”
林文陶垂下头，不自觉地笑了，心里莫名生出了一种如释重负地轻松感。
他洗漱出来，发现顾阳已经把豆汁倒进碗里，推到了他跟前。
“快，趁热，你最喜欢的豆汁儿。”
其实林文陶并不喜欢豆汁儿，那种酸涩的口感从来都不是他的偏好。
而他和豆汁的这段孽缘，还要追溯到他八岁刚到京市那年。
顾阳自打那次宴会之后，便自动把林文陶划为他要重点照顾小弟名单里的第一位。
对于这个初到京市的外乡人，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带他尝遍京市的各色小吃。
而作为京市独有的特殊美食，豆汁儿自然成了重中之重的推荐。
当然顾阳也深知豆汁儿的味道独特，可能不是自小吃的外乡人会有些不习惯。
于是他本着好心，善意地提醒道：“豆汁儿味道有些奇怪，要不你先尝尝，不喜欢也不用勉强。”
本来是一句再正常不过关心的话语，不知道怎的，听到林文陶耳朵里就成了一种□□裸的挑衅。
他打小要强，怎么会为了一碗豆汁儿认输，于是他忍着想吐的冲动，干了整整一碗。
喝完之后又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赢的那一个，还不忘故作轻松地补充道：“豆汁儿这味真不错，我挺喜欢的。”
他也不知道当时八岁的自己是哪里来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好胜欲。
为了这碗豆汁儿，在后来他和顾阳一起长大的漫长岁月里，经常要斗智斗勇才能幸免于难。
而顾阳大条的神经，也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他其实并不喜欢豆汁儿这件事。
如果是换做现在的他，他会毫不犹豫的告诉顾阳他讨厌豆汁儿这味。
“快尝尝，十年没吃到这口了吧。”顾阳还在殷勤的催促他。
看着顾阳满脸期待的笑容，他不想喝豆汁儿这话，无论如何就开不了口，硬硬生的就被他挤回喉咙吞进了肚子里。
他拿起碗抱着和小时候差不多一样壮士断腕的决心，一口气闷了下去。
“好喝吧，你说说那个美国有什么好的？连咋们京市豆汁儿都没有。”
“嗯。”林文陶忍着口中的酸涩点点头。
有时候人的某些行径真的是难以理喻，就像小时候会为了争一口气，长大后会为了一个笑容，就可以做出那些强烈违背自我意愿的事情来。
“小桃子，你回国以后还没回过家吧？”看他喝完豆汁儿，顾阳随口问道。
林文陶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毛在他的下眼睑处投出一排淡淡的阴影。
“嗯。”
“那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和我一起回去吧。”
“去哪？”林文陶一时没理解他说的意思。
“去你家啊，今天是林文君那小子的生日，我答应他要陪他过生日。”
“啊？”
林文君不是他那个一直未曾蒙面的弟弟吗？
“别吃了，赶紧换衣服，走走走。”
“可是我没有准备礼物。”
第一次见面，空着手去，会显得很失礼。
“你自己弟弟准备个屁的礼物，再说那个小鬼什么都不缺。”
林文陶还在犹豫，他不知道自己十年未归，现在该以何种心态再次踏入家门。
刚去美国的头三年，他父亲总会在春节前夕，打电话询问他今年是否能回来团圆。
那时候的他觉得自己还无法以一种平和心态去对待父亲的新家庭，所以他选择独自留在美国，只推脱学业太忙。
等他终于觉得自己已经调试好了所有心情，可以坦然接受这一切的时候，他父亲却再没提起让他回家过年这件事，而他更是未从主动提过。
他们父子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互相试探自我妥协，生怕自己给对方带来一丝麻烦，小心翼翼的顾及着彼此的感受。
有时候他挺羡慕顾阳和他爸的，虽说顾伯伯脾气不好，顾阳小时候没少挨皮肉之苦，但是他们父子间从来都是直来直往，看不对眼了就火冒三丈的吵架，看顺了眼的时候就又勾肩搭背的称兄道弟。
顾阳那直肠子性格自然不明白林文陶的这些心思，只当他没有礼物，不好意思空手，便又道：“你要真想送，就送那小子一个switch，前段时间一直嚷嚷着想要。”
话以至此，林文陶也确实不好在推脱，这样也好，如果不是顾阳，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多久才能有勇气回家。
两个人先打车去了电子城，因为着急要当场拿货，switch的价格比平日正常里的价格涨出了不少，拿着高价买来的switch，林文陶的内心又开始忐忑。
他的弟弟，那个和他有着血脉相连的至亲，会不会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毕竟他打小离家，他们素未蒙面。
出租车驶入京市军区大院，外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大院里却好像没啥太多变化，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对他来说都是那样的熟悉，这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也是他心之所归的地方。
顾阳率先下了车，看到楼前微眯着眼睛晒太阳的大爷，便主动打招呼：“李叔，忙着呢。”
李叔缓缓睁开眼，晃着身下的摇椅：“臭小子，又跑哪闯祸去了？打小就没个定型，敢明儿我告诉你爸去。”
“瞧您这话说的，那哪能啊，您瞧瞧这谁回来了。”都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叔伯辈，顾阳平时就乐得和这些人闲扯。
李叔坐直身子，眯着眼睛定睛一看：“呦，这不是林家那小子吗？你回来了啊，你爸这些年一直和我们这些老家伙念叨你，说你一个人在美国不容易。”
“李伯伯好。”林文陶礼貌的打招呼。
“这次回来不走了吧？那个美国有什么好的，哪比的上咱这皇城根，你说是吧。”
“是是，您说的对。”林文陶礼貌回应。
李伯伯也老了，满头的银发，想当年那也是个出了名的小暴脾气，五十多岁的时候，追着个公交色狼跑了小半个京城，硬是给色狼追服了，一屁股坐地上喘着粗气的问道：“大爷，您这体力真够可以的，您是干啥的啊？”
“老子当了一辈子的兵，追你个小兔崽子还能费什么劲。”
直逼的那色狼一边缓气一边给他竖大拇指。
“得了，快上去吧，别让你爸惦念。”李伯催促着两人。
“得，我们先上去了，改明儿上您家，咋爷俩喝两杯。”顾阳这人自来熟，和谁都愿意唠上两句。
“行，臭小子，我可记着了。”
“得了，您放心，到时候我给我李婶支出去，咋爷俩痛快喝。”
“臭小子，还是你了解大爷，快去吧。“
林文陶跟在顾阳身后，走进单元门，他们这片的军区家属楼，大都建在零几年左右，楼层不高也没有电梯，他随着顾阳拾着台阶一步步往上，内心却越发紧张起来。
他苦笑了一下，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大概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回自己家都能忐忑成这样的。
他家住在三楼，到了门口，顾阳便大咧咧的敲门。
“谁啊？”内里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我，你阳哥。”
大门被人从内打开，一个8、9岁的男孩迎了出来：“阳哥，你来了啊。”随后又对着屋内喊道：“爸，我阳哥来了。”
“快让你阳哥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也迎到了门口。
林文陶看着眼前这个头发已经白了半边的男人，心里说不上的难受。
十年了，他爸也老了不少，从来都是笔直挺拔的背也开始变得有些微驼，他记忆中那个风姿卓越的父亲也终于开始有了衰老的印记。
他不知道自己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为了自己那点别别扭扭的小情绪，竟全然不顾自己的至亲好友为此受到了怎样的伤害。
他只觉得鼻子一酸，一股热泪涌上眼眶，他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他不希望他爸看见他脆弱的模样，他长大了，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能让他这个不孝子在未来的漫长岁月中，还有机会能够好好的照顾他爸。
十年的光景，他们父子彼此错过了人生中最为重要的十年。
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还是让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的颤抖。
“爸。”
这一声爸道出了他十年的愧疚，同样也道出了他十年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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