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章
人要是数着日子过,时间就过得飞快。
阿诚和阿游这几天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阿诚本就在玉清山担了不少的职责,趁这几天需要把工作交予其它师兄师弟,他又想多陪陪师父师公,再与关系好的朋友一一道别,这么着很快就到了他和阿游正式下山的日子了。
五更刚过,天光大亮,师父同三师叔并一干弟子都站在门口为他们两个送行。他们都换上了轻便的衣服,头发干干净净地挽起来,背上背着斗笠,行李跨在肩上,袖口和裤脚束扎起来,脚上蹬着结实耐磨的新靴子,看起来一派行走江湖的侠客风范,在一众修仙者之间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师父眯着眼睛看他,似乎是在审视,又似乎是在笑。阿诚忽然想到,待到三年后他回来的时候,便要借七星一线之日成仙,那是便是永别了。这样想着,他不免仔细端详师父的面庞,见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愈加地多,身形也佝偻了一些,好似十分疲惫的样子,心里一酸,不顾师徒礼节握住他的手:“徒弟走了,请师父保重。”师父用力握着他的手,声音有些发颤:“一路顺风。”
阿诚在玉清山的人缘儿属实不错,听他一说就要走了,许多师兄师弟眼圈都已红了,有些心软的眼角带上了泪。阿游手里拎了东西,默默看着他一个一个地同他们握手、拥抱,互相叮嘱几句。
阿游和他们的关系并不十分亲密,他心思不在修道上,没少挨师父的打,对师父的情感也没有阿诚那样深。眼下只是他等不及出门去,但他能理解阿诚的心情,因此只在一旁看着,并不出声。“阿游啊,”师父突然向他走来,也拉住他的手,“江湖艰险,什么人都有,你们要多加小心。”
阿游点点头:“师父放心,我一定把阿诚好好地带回来。”
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自己也得当心,知道吗?师父就盼着你们都好好地回来。”
一股伤感忽然在阿游心里弥漫开来,他再开口时嗓音已有些哑了:“徒弟知道了。”眼看着这一帮人难舍难分的样子,最后还是三师叔说了一句,再不走天要热起来了,他们才终于动身,抬腿迈出了山门。
阿诚从小在这观中长起来,同每个人关系都很亲近,眼下离了他们走在山路上,就好似与亲人分离,心情很低落。林子里就他们两个人,脚踏在草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空荡荡的青山中显得格外寂寥。本来他们两个只要凑到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可这会儿谁也没有心情聊天。一路无言地走到山脚下,回首望见巍巍一座大山云雾缭绕,青松间杂翠柏,绿草不掩奇石,方才觉察玉清山真是一座飘渺灵山。来时的小路蜿蜒向上,时隐时现,山腰上隐约可见一座红墙金顶宫阙,那便是他们以往修习居住之所。两人默默看了一会儿,终于转身义无反顾地向前方去。
山下的路已是石板铺成,比山路好走得多。顺着石板路走不到一刻钟,便到了山下的小镇。要出镇子,有两条路,要么去最近的渡口,抚水畔的灵山渡,走水路,要么走官道一路向东,经文修县再沿河向北。两条路都到得了附近人口最多的潘云湖。他们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儿,只好一路多听多看,到了潘云湖再做决定。
阿游没有坐过船,想也不想地便要走水路,阿诚也觉得一路骑马,未免太累,点头同意。他们走了许久,又渴又累,去阿沛姐的青山茶馆喝口茶,稍作休整,又同阿沛姐互相道了句珍重,再前往驿站借马。
二人牵了马,沿着小镇那唯一的大道慢慢地走,一家一家地路过前几天买过东西的店铺。因为走过许多遍,很快就走到了头。他们在大道尽头驻足,心知肚明这便是他们二十年来到过离家最远的地方。前方是一条黄土压成的官道,向前延伸看不到尽头,风一吹过就掀起细碎的沙尘,落到旁边的茵茵草地上。阿诚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玉清山还矗立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只是道观看不分明了。他下定决心,翻身上马,轻抖了一下缰绳,道:“走吧。”
此时正是晌午,头顶晴空万里,四面是茫茫的绿草地,更远处有连成片的庄稼地,上面点缀着零散的农家小屋。沿着官道走一段路程,有一条岔路往东拐,沿着这条岔路走不多久就听见泊泊的水声,迎面吹来的风也带着一丝湿润的清凉。
离了镇子,眼见四野开阔,前路茫茫,他们的兴致终于又高了起来,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听见水声和走到河边是两码事,二人不知走了多久,才见到那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自眼前横过,河流两畔灌木丛生,间杂长着几棵柳树,长长的柳丝轻扫着水面。河边搭了个凉棚,凉棚里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上放了一个碗,椅子上坐着一个老头儿,正坐在棚里摇着蒲扇。凉棚边上栓了一条小舟,想来这老头儿便是艄公了。
阿游下了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凉棚近前,对那老头儿行了个礼:“老人家,船开吗?”老头儿正闭目假寐,舒坦着呢,冷不防有人喊,睁开眼睛愣了下神儿,才起身道:“两位道长过江去?”
阿诚那边栓好了马,拿好了东西,走过来也向老头儿行了个礼:“老人家,我们二人初次下山,要往潘云湖去,不知老人家可是灵山渡的艄公?”
老头儿盯着他们瞅了两眼,嘿嘿笑了:“我是艄公,可不是灵山渡的艄公。”
阿游问道:“你不是灵山渡的艄公,在这里做什么?”
老头儿哈哈大笑:“道长,那灵山渡大小也是个渡口,每日进出少说一二十条船。我这一条小舟,哪里算得上渡口?”
听完这话,阿诚和阿游面面相觑。的确,他们来时并没有看到任何写了“灵山渡”的牌匾,只因阿沛姐说那是离这里最近的渡口,他们又没有见过渡口是什么样的,故而看见条船就以为到了灵山渡了。阿游不禁感慨:“没想到我们走了这么久,连第一步都还没跨出去呢!”
阿诚接着对艄公道:“那老人家可否载我们去灵山渡呢?”
老艄公道:“自然,老朽三十年来做的就是这个营生。只是现在还不能走。”
阿诚奇道:“为何?”
老艄公拿蒲扇指了指他们身后的两匹马:“我们走了,驿站的马也叫人骑走了。”
阿诚二人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不由异口同声地问道:“那如何是好?”
艄公一笑,坐回了他的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碗慢悠悠喝了一口,淡淡道:“等等。”
阿诚阿游对视了一眼,都不明白这老艄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自觉对外面的事务一窍不通,也不敢说话,只好站在柳树下等。
等了不多时,忽然从灌木丛后钻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头上扎着两个角,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娃娃。那娃娃穿一件蓝色的小褂,直奔到老艄公面前,叫道:“阿公!”艄公捧着娃娃的小脸,用蒲扇给他扇凉,笑眯眯地问道:“豆豆儿,热不热?”娃娃摇了摇头:“不热!”
艄公站起身,把栓在树上的两匹马指给豆豆儿看:“驿站的马又来啦,阿公送两位道长去灵山渡,你在这儿看着。”
豆豆儿仰起脸道:“阿妈等会儿来给阿公送饭呢。”
艄公摸了摸他的头,道:“阿公回来再吃。阿妈来的时候,叫她把马牵回家,下回邮驿来了让他们带回去。”豆豆儿点点头,稚嫩的声音嚷道:“知道啦!阿公早去早回。”艄公又捏了捏孙子的脸蛋,对阿诚阿游道:“现在可以走了。”
阿诚阿游道了谢,便随艄公登了船。艄公拿起船篙,往河岸上一撑,船便离了河岸,往江心去了。他们是第一次坐船,船摇晃一下就觉得心惊,手紧紧扣着船沿不敢撒手。艄公看他们这个样子,撑船的手法更稳了些,免得这两位仙风道骨的年轻人刚刚下山就惊吓致死。
阿诚回头看,豆豆儿正坐在柳树下玩儿,那两匹马静静站在后面,不时甩甩尾巴。再往远处看,还看得到玉清山矗立远方,似乎目送他们离开。船一离了岸,便不能回头了,这条路无论如何要走下去。阿诚回头想和阿游聊两句,却见他正把手放在水里,哗哗地往外撩水。
“怎么没有鱼呀?”阿游已经适应了船的摇晃,趴在船沿上往江里看。
艄公道:“鱼都在底下,这会儿看不到。等到了傍晚,大鱼要出来透气,就看得到了。”
阿诚问道:“请问老人家,几时到得了灵山渡?”
艄公道:“一个时辰吧。”
阿诚暗忖,艄公刚刚同他孙儿说回来再吃饭,这一来一回两个时辰,岂非一个下午都过了?想来这里除了邮驿应该少有人渡江,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耽误了人家吃饭,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从行李中拿出干粮道:“眼看到正午了,老人家要是饿了,我这里有些干粮。”
艄公冲他摆了摆手:“不用,我撑船的时候不吃东西。”
见阿诚颇有些尴尬,艄公又笑着道:“道长不必在意,老朽习惯了。道长要是饿了,自己吃就行。”阿游刚刚只顾着激动,听他这么一说,倒真觉得腹内有些饥饿,从阿诚手里拿过了干粮自己吃了起来。
他们两人一边吃一边同艄公闲聊,也探听了不少事情。比如潘云湖畔便是繁华的临江城,自临江城沿着滚滚长江往东去,路过江南江北最富庶的地界,顺流可一直到海,倘若往西去便是层峦叠嶂,巍峨大山,往北去则是茫茫大漠,戈壁险滩。
一个时辰并不算短,但他们一路走一路聊时间过得倒也快。终于,一排连成片的船坊出现在他们面前,檐下许多人来来往往。岸边果真有十几条船,大多泊在船坞里,有几条满载了货物刚刚离开,沿着抚水往东去了。那船坊上方的横梁上,挂了一个黑底红字的大牌匾,上面写着“灵山渡”三个字。他们见了这牌匾,才明白刚刚在另一边自己犯的错有多么荒谬。
艄公道:“那便是灵山渡,二位道长可在渡口内休整一下,等别人凑一船往文修县去。”
阿诚阿游连连道谢,阿诚道:“对了,银钱还未曾给过。”说着拿出钱袋,从里面摸出一块银子,递给了艄公。
艄公看了看他手上的银子,又看了看他,叹了口气道:“看来二位道长当真是第一次下山。”
阿诚阿游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好愣在那里。艄公把他拿银子的手推了回去,道:“我看你是个心善之人,同你说几句肺腑之言。这世道人心险恶,须得处处提防。有道是财不外露,贵不独行,道长的钱袋子可要捂好,休叫人看出有多少银子。给钱也不可这么大方,叫贼人见了怕要惦记。最紧要的,可不能像刚刚一样,随意与人交心。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如此才在江湖上保得性命啊!”
他们二人这才恍然大悟,庆幸自己遇见好心人,再三道谢。阿诚还是将银子给了艄公,便同阿游下了船,目送艄公撑着船顺着原路又远去了,才一同去寻歇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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