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恶性循环

原来这十来日他们一直在校尉营操练，虽还未到领俸禄的时间，但有一些杂饷可提前支取，家境宽裕的未必看得上这点赏钱，但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却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冯子来新官上任，不熟政务，又颇为懒散，淳于娟提醒他了几次，他每次都推脱事忙，总不想往府衙跑，今日才堵着他与他一起来府衙办理这事。

        待领了十余人的杂饷，二人行到前衙，听到有百姓来报案，说新门外有两家窑子打起来了，还伤了不少人。

        冯子来一听就来了精神，当即揽下此事，一边差人去校尉营搬人，一边带着淳于娟先去了新门。

        二人到了后才知报案的百姓夸大其词，屋里的摆件是被砸了不少，但两方的姑娘都没怎么受伤，倒是有些敷脂抹粉的少女被一些年长一些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娘子堵到了角落里。

        冯子来呼喝众娘子放人，待他将两拨人分开后才发现被打砸的那家窑子很奇怪，全是一些十二、三，十四、五的少女，没有其他年纪的了，按理窑子里的姑娘年轻的，年长的，环肥燕瘦，各式样的都有，但这家窑子却怪，姑娘就像一个模子塑出来的一样。

        “后来冯大人才瞧出端倪，那些姑娘全是一些没长全的男娃儿，我也才记起新门外是有男……妓的。那家院子的老鸨也是男的，一出事就躲了起来，后来我哥他们来后，见他在两家院子门外鬼鬼祟祟的，当场就把他拿住了。”

        淳于娟说到这儿，长叹了一口气：“他跪在冯大人面前，哭得很凄惨，他说他今年才二十三岁，从小就被家中卖了，买他的也是做这行当的。他从进窑子的那一刻起就被扮作了女娃，也风光过，更被接到了外面居住，但韶华易逝，容颜易老，他十八岁那年就被他的恩客从家中赶了出来……”

        黄梨听了她的述说，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家太穷了，兄弟姐妹众多，他爹娘养不起他们，他被卖掉了。

        他很惶恐地跟着买他的男人走了，他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他想记住他爹他娘的样子，甚至奢望有一天他爹他娘能突然有钱了会来赎他。

        那个男人将他带到了一处典雅的院子里，里面还有好一些和他同样年龄的小男孩，他们全都梳着未婚女子的发髻，穿着未婚女子的衣衫，他一进到这里，他的旧衣衫就全被丢掉了，他也被扮成了一个“女娃”。

        院子里的嬷嬷教他们琴棋书画，偶尔也教他们识些字，课后他就与他的小伙伴们一起嬉笑玩乐，没玩多久他们就有了很深的友谊，这段时间也是他人生中最轻松、最开心的时间，他有一度甚至认为这里是仙界，只要不挨饿，有玩伴，对他来说就已经是人间仙界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小伙伴被一个一个地接走了，原来买他的那个男人又陆续送来一些，可是他没有前两年那么开心了，他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也得离开这个他视为人间仙界的地方。

        终于轮到了他走的那一天，那一天正是他十二岁的生辰。这里的人没人会关心哪天是哪个人的生辰，他也没告诉过其他人他的生辰具体是哪一天，除了最初的那几个小伙伴。

        来接他的是一个涂脂抹粉的男人，他是坐着轿子走的，他被抬进了一个新院子，这处新院子更大，更新，也更雅致。

        他当晚就被人换上了清新华丽的女子衣衫，他也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客人，那个客人是一富商，一副脑满肠肥的样子，一见到他，就像猪人看到了他的猎物，眼睛都直了。

        他很害怕，想要逃走，但送他进房间的“老鸨”却警告他别惹客人不开心，否则不仅没饭吃，还要挨打。

        那一晚他是在哭和哀求中度过的，此后的一段时间他都会因那一晚做恶梦。

        又过了两年，迎来了他人生中最光辉的一刻，他成了他们院子里的头牌，无数恩客为他豪掷千金，他也在纸醉金迷的世界中彻底迷失了。

        他变得傲慢，待人苛刻，对伺候他的人动辄打骂，很多人都是即怕他，又不得不巴结他，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一长相斯文，很有教养的男人，那男人待他以诚，很会讨他的欢心。

        再后来他被他赎了身，被接到了外头居住，二人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度过了一段时间，他以为那就是真情，他以为他脱离若海了、这里就是他的余生，没想到才短短几年时间他就被他厌弃了，他被他从他们曾经的爱巢中赶了出来，甚至一文钱都不许他带。

        他狼狈地回到了原来的院子，可是老鸨嫌他年龄大了，不要他了。

        至此，他流落街头，他乞讨、卖唱，甚至为了一个果子就陪人睡觉，睡醒后被人打骂，遭人羞辱，那段时间他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他不甘心，他还想回到那段只属于他的风光中去，他干了一件丧心病狂的事，他从乡下拐了一个小男孩……至此他也干上了这行。

        被魔鬼养大的小孩，最终也长成了魔鬼。

        “他是拐了小孩了！”

        黄梨的心情很沉重，即同情他，又痛恨他，同情他幼年的遭遇，痛恨他最终也变成吃人的狼，成了他人苦难的一环。后来又想，同情如何，痛恨又如何，她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改变不了！

        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是人命如草芥、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王朝，整个时代都是扭曲的、都是黑暗的，人性的光辉在这样的时代是那样脆弱又渺小。

        “嗯，他当时穷困潦倒，哪有钱买孩子，只有自己去拐了，而且前后还拐了三个。”

        淳于娟说：“我哥他们抓到他后就觉得奇怪，按理他家被砸、他家的人被打，他是苦主，但苦主不报官，反而自己躲外面去了，抓起来一审就全说了。被拐的三个小孩也找到了，就在那几个被扮作少女的孩子之中，当场就将他们全带回衙门了，只等宣判。”

        她再次叹了一口气：“我以前都是避着他们走的，这次一接触才知道这一行比女子还要艰难，一般七、八岁，或十一、二岁入行，学的就是如何讨好、如休媚上。过了二十就没人要了，就会被老鸨赶出来，他们这一行被盘剥得也是最厉害的，能存下钱来的是少之又少，再加上没半点立身之本，要么乞讨，要么饿死，要么出家，要么就像当初买他们的人那样，昧着良心当老鸨。他最后说若早知这条路这般艰难，他当初一定跪着、哭着求他爹他娘不要卖他，可惜这些年他爹他娘的样子在他的脑海中也越来越模糊了。”

        淳于娟见黄梨坐到了一处花台上，也挨着她坐，“其实我挺同情他的，但再同情，犯了法就是犯了法。”

        “嗯。”

        黄梨不想再说这事，“你们不是押他们回府衙么，怎么又来了这边。”

        “押回去就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那时还没用午饭呢，冯大人做东请我们吃了一顿，然后张龙说出了一身汗，能去汤池泡泡就好了，”

        淳于娟说到同僚之间，心情又轻松起来：“然后大家就都不说话，望着冯大人。”说到这儿，她就没往下说了，抿嘴直笑。

        黄梨道：“喔，你们联合起来敲你们班头的竹杠。”

        淳于娟“嘻嘻”的笑了两走：“临街就是浴室巷，开有多家浴堂，我们就过来了。”

        “你也跟他们一起泡！”黄梨突然一脸惊奇，难道北宋有男女混浴，这么开放么！

        淳于娟俏脸一红，忍不住伸手打了她一下：“哪能呀，有女子单独的泡池。”她想到可以和她一起泡浴就问：“你去么？”

        “我想去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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