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私奔
“三娘子,”孙芸陪着笑脸,跨进沈宁的房间。沈宁连忙起身,向她盈盈一拜,“孙少母。”
“不必多礼。”孙芸拉着沈宁坐下,见她眼框通红,眼下还有泪光,忙拿着绢子帮她拭泪。“怎么哭了?”
“许久不见爹娘,乍见之下,一时情起,没忍住。”沈宁侧了侧身,避过她的关怀,但眼泪却禁不住地往下掉,她背着身,自己拿绢子拭泪。
“三娘子真是难得的孝顺。”
二人又闲聊一会儿,孙芸眼珠一转,试探道:“昨日大娘子还在念叨说往年八月十五你都在,没想你今日就回了。怎么昨日没回呀?”
沈宁向她望来,良久才道:“我们被抓回来后,孙少母帮宁儿送过几餐吃食,宁儿想起还未感谢孙少母。”说着,再次起身向她拜倒。
“说了不必多礼。”孙芸一直陪着笑,这时将她扶了起来,相劝几句。
二女重又坐下,沈宁缓缓道:“孙少母当时劝我放下,说只有放下了他才能活命,宁儿放下了,也依言嫁了人。”她抬起目光,直视过来:“后来你说他腿治好后就放他归家了,但他到现在都没有归家!他在哪儿?是不是被你们杀了?”
孙芸在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慌了:“和我有什么相干,我只是帮着送饭,帮着传话而已,你爹爹那样跟我说,我就那样告诉你……”她起身,欲离去,谁知却被沈宁一把抓住,“你既能当他的传话人,又怎会事事不知,告诉我,他……是不是死了?”
……
孙芸对两个大官道:“她那次回娘家并非为妾身之事,她是回来质问她爹马解元为何没归家,是妾身做贼心虚,自己露了怯。八月十八那晚,她突然来找妾身,丢了一包药在桌上,说是堕胎药,她威胁说若妾身不说实话,她就将这包药拿给她爹,事已至此,妾身倒不怎么怕了,但怎能连累他!”
“马晟是不是死了?”展昭问。
孙芸摇了摇头:“不知道,妾身猜测他是死了,那几日老爷每次回来脸色都很难看。其实这件事妾身原本不应该知道,是他们私奔那天妾身正巧在老爷身边伺候,大娘子经不住事,一直哭泣,老爷这才让妾身去给三娘子送吃食,顺便劝劝她,那晚妾身也是这样跟三娘子说的。”
“他们私奔过?”
“是!这不怪他们……”好半晌,孙芸才幽幽地吐出“怪命不好”四字,展昭一下就明白她为什么会说“怪命不好”了。
“马晟的腿是怎么断的?”他又问。
“妾身没亲见,都是旁听来的。”
孙芸看向展昭,回忆道:“当时,三娘子求着老爷给马举人请大夫,他父女二人争执时有提到冯管事,好像是冯管事一直追打马举人,马举人失足滚下山坡,跌断了腿。”
“冯管事会武功?”
“会!”
“那贴堕胎药你是怎么处置的。”
“丢了,妾身怎敢留在房中。”
“其他三贴堕胎药你知道么?”
“不知道,都是后来才听说是因三娘子买堕胎药被姑爷发现,姑爷才怒起杀人,当时妾身还以为是买给妾身那贴堕胎药被人瞅见了,还内疚了好些天,后来又听说她一共买了四贴,这就很奇怪了!”
的确奇怪。
展昭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后三贴堕胎药的用处。这时,听到贺延斟酌的说“你怕三娘子说出你的丑事,故而杀人灭口”,他默契地沉默下来,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那个靠在床头一脸虚弱的少妇人。
“不不不!州尊,妾身没有杀三娘子!”
孙芸急得想要坐起,但身子发虚,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妾身跟三娘子说了妾身的猜测后,三娘子就知道妾身的确知道的就那么多,不再相逼,她都没逼妾身了,妾身何必杀人灭口。”
她情绪很激动,跟着又解释:“三娘子被杀那晚,妾身……妾身和老爷同吃同宿,三娘子的院子几个门都有丫鬟守着,若妾身过去了,如何瞒得过这许多耳目!”
的确如此。
展昭最初没怀疑她,也是因为她一女子,如何瞒过守门的耳目,同理沈愈也是如此。“孙夫人,沈三娘子拿堕胎药威胁你后,接下来的几天又发生了何事?”
孙芸蹙起双眉,半晌后才幽幽的说:“此后的几天三娘子每日早出晚归都在找马举人或马举人的尸首,丁家派人来催了几次,老爷还当众骂过三娘子,但三娘子就像豁出去了,有两次还和老爷当众吵了起来。那几日三娘子再也不是知书识理的闺阁千金,更像我们这些市井女子,泼辣、不容忍。”
她露了一个笑,倒有些欣慰的意思,“后来姑爷来了,老爷见妾身那些天能与三娘子说上话,就让妾身劝她,劝她和姑爷好好过活,莫要把好好一个家拆散了。”
“三娘子,你也找了几日,也算全了你和马举人的情谊,找不到就算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马举人真死了,你爹爹就脱不了干系,难道你还大义灭亲不成!”孙芸苦口婆心地劝,希望她及时收手。
沈宁的一双秀眉早拧作一团,嘴唇翕动,好半晌才喃喃说道:“总得还人家一个公道。”
“公道?”
孙芸讥笑道:“公道值几个钱!莫太天真了!你想想,你求了公道,那你爹爹怎么办?若你爹爹出了事,你亲娘怎么办?马家是感激你了,但沈家可恨死你了,包括你亲娘,你亲哥,大家都会怨你的!”
“你也会怨我么?”
“我?”
孙芸叹了一口气,又对两个大官说了一些沈宁的事。
她是四年前寻了门路进的沈府,当时沈参知还只是县令,府邸比如今的沈府要小得多。她进府就被分在了三娘子名下,因长相出众,又颇通诗文,很快就被三娘子破格提拔当了女吏……
孙芸从厨房打了热水,急急往三娘子的房间走,刚至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清脆地破碎声,似什么东西被人摔在了地上。见房门虚掩,她鼓起勇气偷偷往房中瞅,借着房中昏暗的烛火,她看到了老爷在骂三娘子,夫人也在一旁指责自己的女儿。
“哭什么哭!让你弹个曲怎么了!”
那会儿三娘子不过才一十四岁,人已出落得格外标致,令人艳羡。她哭哭啼啼的说:“不想弹……”
沈愈怒火中烧,指着女儿骂道:“为父花重金为你延聘先生教你弹曲不就是这时候弹得么,不弹给达官贵人听,你还想弹给谁听?贩夫走卒么!”骂了女儿,他转头又骂妻子:“这就是你教得好女儿!忤逆父亲,在席上冯大人就让她弹一曲,她就使性子不弹,为夫的脸都让她丢光了!”他当着妻女的面,使劲拍打自己的脸。
“你看你,惹你爹生气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夫人被丈夫的举动吓坏了,从房中找出藤条就要打女儿,沈愈提醒她“别打脸,别打手”,脸要见人,手要弹琴,不能有所损伤,其他地方则无所谓了。
房间里跟着就传出抽打声和女孩的哭泣声,孙芸端着木盆呆呆地站在房门外,整个儿压抑得很。
在一个午后,她勾引了沈愈。沈愈首次见她眼都看直了,她就知道了这男人的心思,很快她当了他的第七位夫人。沈愈还是喜欢拉着女儿四处结交应酬,她在内宅都听到了奚落这位县令大人和诋毁县令千金的声音。
在一个下雨的夜晚,她听说老爷和三娘子回府了,她打扮得当,喜滋滋地找了过去。
房间里,三娘子浑身湿透了,规矩地站在父母面前,瑟瑟发抖。
沈愈正在骂自己的妻女,见她来了,也没停嘴:“她,拿瓶子打了人,自己跑了。你好歹是我沈愈的女儿,我沈愈好歹也是七品县令,你顶着雨在路上狂奔,你说你还要脸不!你说你给为父留脸了么!”
“别……别骂女儿了,让女儿先换了湿衣衫吧。”夫人唯唯诺诺的说。
沈愈大声道:“是她自己要去淋雨,怪得了谁!就冷着吧,冯大人流了那么多血,明日我还得登门道歉呢,若为这事丢了官,你看我休不休你!”
夫人一听这话,脸色倏地变了个色儿,向女儿埋怨道:“你怎么打人呢!”
“他……摸我!”沈宁“哇”的一声,放声大哭,并表述出自己不想再去冯府的意思。
“不去冯府?你还想去哪儿?为父实话告诉你吧,冯大人看上你了,欲纳你为妾,开了春你就嫁过去。”
沈宁整个儿都呆住了,好半晌才决绝道:“女儿宁死不当妾!”
孙芸听了这话,连翻白眼。
……
“别看三娘子柔柔弱弱的,性子却倔得很。”
从那天起,沈宁开始绝食,沈愈拿她没法子,正巧那位冯大人家中也不同意,妻妾联合起来同冯大人吵闹,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令人没想到的是,沈愈却升官了,才当了一年多的县令就直接升作了五品参知。
据孙芸猜测,那晚冯大人欲对沈宁用强,被沈宁砸破了头,沈愈拿这事要挟,才有了升官这一好处,而关于三娘子,沈愈对外只说三娘子是与冯大人的庶子议亲。沈家的人随着沈愈搬到了现在的府邸,三娘子始终郁郁寡欢,直到马晟的出现……
经由孙芸口述,展昭知道了这世间有一位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苦命女子为了自己那“渺小”的坚持,与父母、与强权、与命运苦苦抗争过。他心中沉甸甸的,很不是味,走到门口,突然停了下来,头也没回就问:“你怨她么?”
身后好半天才传来孙芸的声音,“她那天问妾身这句话的时候,是站在桂花树下问的,她问的时候还向妾身笑了,笑得……很好看。”身后抽泣几声,然后又道:“如果没有今日之事是怨的,怨她坏了妾身的好日子。有了今日之事,不怨,还高兴……”
展昭望着突然阴沉下来的天,他一直不喜欢晴天突然变阴天,就像所有的好心情都会被乌云所遮盖一样。
他一路走,一路想着刚刚孙芸的话,她说她是二嫁女,以前嫁的那个是个榆木疙瘩,家里原有些家产,因轻信人言,被人骗光了家产。
她受不了穷,经常奚落她前夫,被她前夫打过,后来两人实在过不下去了,她被她爹妈接回了家,再后来寻到门路进了当时的县令的府邸。
“这就是人心不足吧,没钱时,想有钱,有钱了,心里又空落落的,总想将心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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