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雪
第十六章
“知道了,你下去吧。”殷栩生摆了摆手,殷德让就退下了。
陈太医听到“皇后”二字时落笔的手顿了顿,些许墨迹晕染开,他又赶紧收回了神思。
北风呼啸,殷栩生靠着床榻,怀里抱着汤婆,地龙虽烧得旺,却还是觉得寒凉。
陈太医写完药方请殷栩生看过就立刻告退。从宫门出来后,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心突突地跳。
殷栩生一生沉静果敢,却只有在殷律的事情上极度偏执疯狂。
已经消失了那么久的人,若是还活着,怎么可能不回来找他?
殷律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殷栩生对他的重要,陈太医又怎么会不知?
凛冽的寒风如刀一般割擦过陈太医的脸颊,他望了眼远处落了雪的山头,突然觉得新的一年,又将会是不平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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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聿伤风的事情是在下午传来的。
燎原期的乾离和雨露期的坤洚一样敏感而体质多变。又因为是冬天,泡了药浴之后着凉,风寒来势汹汹是常事。不过谁也没想到没想到商聿一个病秧子,反而病得更厉害。
商聿高烧四天不退,期间昏昏沉沉半醒半寐之间又连连呕血,吐出的黑血简直一盆计数,让商敛记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陈太医在幽篁轩日寐不休,针灸、换血、喂药一套流程下来,商聿还没清醒,他自己都快累虚脱。
殷栩生就算再不想理睬商聿,也不得不隔几日就来探望一会儿。
商聿的燎原期倒是靠着药浴压制下去,可体内存了多年的毒却一瞬爆发。他躺在那的时候,就好像黑气侵体,眼底的深色硬是为他平添了森寒的邪气。
殷栩生总觉得哪里不对,但陈太医的诊治从未出现任何差错,殷栩生也就放心任他救治。
现当下主要的麻烦的是北商。
北商王听闻了商聿在南殷受了极大的苦,哭着喊着说要来南殷。殷栩生好不容易派人将他劝阻停止,他不还死心,下令在全国搜集了无数补品送来南殷。殷栩生派人查验后没问题,才送到了商聿那。
北商王的阵仗之大,让殷栩生不得不怀疑他的意图。
什么时候一颗棋子也这么重要了?
殷栩生只觉得可笑。
又过了近十天,商聿的病才有所好转。
年关将近,南殷各地官员的年终业绩堆积如山。尤其是今年大一统,不光有南殷的,还有灭国后其他国家的。殷栩生批复了一本又一本,一天几乎只睡不到两个时辰。
直到陈太医派人来传话,说商聿公子大抵是清醒了,殷栩生才想起来再去看他一眼。
大病初愈的商聿肤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他怀里放着一个汤婆,嘴角处还有因为咳嗽而残留的血迹。他一身白色的内袍,肩膀上披着狼皮的大氅,乌黑的长发被一支雕花的木簪随便绾起,身体虚弱的近乎透明。
他原本倚靠着床榻在看书,听到殷栩生的脚步,视线转向殷栩生时,点漆般的眸子骤然亮了起来。
“陛下。”他匆匆忙忙起身,想要行礼。
“不必。”殷栩生说。
商聿:“谢陛下。”
殷栩生在床边坐下,扫了一眼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商聿,问:“感觉如何?”
“承蒙陛下厚爱,病已快痊愈。”只是咽下了些许寒风,商聿便又咳嗽出声。
“看来还是未好全。”殷栩生说,“你且在宫里好好养病,有事让人通传。”
殷栩生话音落下,就不再理会商聿,径直站起,转身准备离开。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商聿抬手,抓住殷栩生的衣袖,“这是臣到南殷的第一个节日,因此臣想出宫去皇家寺庙为陛下和南殷祈福,也为北商和父王祈福。”
商聿声音很轻,眉梢晕着淡淡的温柔笑意,仿若是真心要为殷栩生祈福跪拜。
殷栩生半倾身,狭长的睫毛低垂着,眼里的不悦之意了然。
这个商聿,这场病恐怕又是在演戏。
故意装病来欺瞒他,将他想问的话堵了回去,甚至还借此向他提出要求。
他病了大半个月是事实,若是这个时候再不答应他那小小的要求,他这“暴君”的罪名恐又要添上一笔。
但添上这罪名又何妨,他殷栩生从不畏天下人的口诛笔伐。
并且殷栩生怎能不知道商聿心思?
他转过视线看向他,落下的视线如初雪般寒凉:“不用。”
殷德让见殷栩生面色不佳,佝偻着腰,对商聿好言相劝道:“距离南殷的祈福之日已不到五天,殷庙路途遥远,公子还是好好在皇宫内养病吧。若是病情反复了,难受的还是公子您哪……”
商聿只得轻轻放开了手。
殷栩生并没有回头,但他也能想到,商聿此时脸上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
但殷栩生的脚步未顿,很快身形就融入了漫天大雪之中。
商聿扭头望向窗外缝隙。今年南殷的雪没完没了似的,一夜又一夜,一天又一天。怀里的汤婆已经不那么热了,商敛走上前来,轻声道:“殿下,换个汤婆吧。”
商聿却摇了摇头,硬撑着身子想要坐直些。
他刚挺起腰背,不等任何反应,就只觉得天旋地转之间,视线好像出现了一瞬的失色,大脑也是一片空白。
一头栽下去后的意识迷蒙之中,他还能感觉到肩胛骨撞击到大理石地面的剧痛和冰凉。而后很快,他再次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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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德让侧着身子为殷栩生撑着伞,在这雪天缓步前行。
殷德让:“陛下,这路滑,您靠着奴,可千万别伤了您的千金龙体啊……”
“没事。”殷栩生说,“孤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是啊。”殷德让说,“上一次南殷有这么大的雪,还是……”
他的声音骤然停止,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殷德让立刻自掌自嘴,没有丝毫犹豫。
“没事,那一年确实是南殷这些年来有过的最大的雪了。”殷栩生望向祭祀庙堂的方向,“也不知道他在那边冷不冷。”
“陛下,您和律公子都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律公子身子骨一向很好,就算是到了那边肯定也不会让您担心的。”殷德让感慨道,“若是律公子还在的话,定然能成为南殷流芳百世的大将军啊……”
“他最会照顾人。”殷栩生说,“若是没有他,孤在冷宫中恐怕……”
殷栩生的话还未说完,身后却突然急匆匆跑来一个痛哭流涕的小太监。他见到殷栩生就立刻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喊:“陛下,商聿公子又晕倒了!”
殷栩生:“……怎么回事?”
小太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断断续续地说:“陛下刚走没多久,商聿公子就一下子栽倒在地上,然后又开始起高热……”
“你的意思是,商聿这新病是我带来的?”殷栩生唇色苍白,鼻尖却因寒冷而冻得通红。他本就不满商聿提出的各种要求,又因为刚将雨露期压制了下去,脾气也更加暴躁。
殷栩生的语气很沉静,却不亚于一记惊雷落在小太监耳畔,吓得他整个人直接瘫软在地。
殷栩生生气的时候依然是冷静自持的。帝王的威严只在平静的对话和适当的质问之中,这些小太监不知道,殷德让却清楚的很。
若是小太监再说下去,恐怕项上人头就要不保。殷德让不想让年里的日子见太多红,于是好声劝慰道:“陛下,冷宫的奴才大都缺乏管教,这事奴立刻去办,您不必把注意力浪费在这等杂碎上。”
殷栩生看了殷德让一眼,没有说话。
殷德让立刻领会,招呼后面扛着龙辇的奴才们:“陛下起驾——”
殷栩生坐上龙辇,淡然离去。
“赶快去太医院请陈院判。”殷德让说,“告诉商聿公子,病了直接请陈院判,不必时时都来陛下这里通报,陛下对商聿公子并无他意。”
小太监接连磕头,声音颤抖:“是……”
直到快入夜,商聿才悠悠转醒。他卧靠在软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饮着药,脸色仍然是白的,相比较狱中又瘦了。
长久被浸泡在药香味之中的寝宫,哪怕开窗通风也仍散不去萦绕的草药香。商聿侧卧于床榻,问商敛:“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快四更了。”商敛说。
“陛下……”
“陛下没有来过。”商聿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商敛打断,“殿下,先喝药吧。”
商聿:“……”
商敛刚将药端来,商聿就直接坐起,而后将药汁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自舌尖蔓延开来,刺激性的味道让空腹的干呕欲更加强烈。
商聿好不容易咽下了所有的汤药,才躺回床榻。商敛合上床帷幕帘,缓缓退出。
他刚走了没两步,只见夜幕下的庭院正中,殷栩生披着银白的雪狼皮大氅立于雪景之中。天幕是纯黑色的,映得他原本清浅的眸子幽深冷寂,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一丝涟漪。
商敛刚想行礼,殷栩生抬手制止。
宫殿的大门还没合上,殷栩生大步流星踏进。直到离商聿的床榻更近了时,才缓缓放轻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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