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抗争与妥协
阖家新春之前,挚友生辰之后,就算是要离开这个世界,那善心的姑娘也不愿毁了他人的佳日。
听到陈曼的死讯之后,久安的反应远在如云的意料之外。
她只是平淡的应了句“知道了,”便和往常一样在园中逛了逛回了屋子。
瞧见她这般镇定自若,无所触动的模样,如云只觉得反常极了,话里也不自觉的染上了哭腔。
“小姐,您要是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吧。奴婢陪着您呢。”
久安坐在妆台前,理了理额鬓,微笑说道:“我是很难过。你帮我换身素衣吧,母亲该是也在等着我一块儿去悼念了。”
她微微抬起下颚,将脸上的胭脂水粉一并擦了去,平常的仿若夜间回屋歇息一般自在。
如云很是不解地看着久安,如今小姐这副样子,她真是担心极了。可身为婢女,她也只能照小姐的话做事。她颤抖地拿起了梳子,将钗环拿去,输了个简单的发髻。
到前厅见宋林氏也着一身素衣,身旁的李嬷嬷见自己来了亦是满脸凝重,久安这才反应过来,‘是了,是这样了,曼姐姐已经与自己的世界告别了。’
青天日轮下的哀愁,是对陈曼最后的告别。
母亲走过来轻声叫了自己一句。
“安安——”
从马车到陈府,久安都没有落泪,她只是乖乖地依在母亲肩上。两人也不说话,宋林氏只是像哄小孩儿睡觉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她闭上了眼,听那风掀起车帘,街上行人繁闹依旧。
陈府大院门口,已是一片缟素。白灯笼,白绸带,哭丧的管家,悼念的亲友。
走出马车,被冷风一吹,久安瞬间下了泪。那管家见她来了,强忍哭意说道:“宋姑娘节哀。”
“您也是。”
陈曼的棺木就摆在前厅,陈夫人哭倒在了地上,陈监生抱着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对这对夫妻来说无疑是残酷的。
等火一烧,那姑娘曾存在于世的所有证物都将随风而散,十五年的铭心回忆像是梦一场,光阴如梭,沦为泡影。
久安看见了桑楠,她跪在一旁的蒲垫上,白着一张脸,眼泪早已哭干,就那样呆滞地睁着大大的眼睛,也不知道究竟在那儿跪了多久。
宋林氏带着久安磕了头,拍了拍久安的肩,叹了口气,便走到陈夫人身边说起了宽慰的话。
久安走到桑楠身边,蹲下从后面默默抱住了她。她似是没发现久安的到来,被这一抱惊了一惊。
“谁?”
“楠姐姐,别怕,是我,是我。”她紧紧地抱住了她,颈肩的衣衫瞬间湿了。
她觉得刹那恍惚,脑袋发胀,眼泪也紧跟着下来了。
她说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感觉,明明知道曼姐姐依旧活的好好的,却只觉得心像是被什么人抓住似的,难受的厉害。
她抱着桑楠,两个人放肆地大哭着,如今的场景与前生何其相似。重生了一次,又有什么改变呢?只不过知道了藏在暗地里更多的苦与悲,却未能改变这分毫。
她感觉呼吸格外困难,眼睛也被泪水迷的看不清前方。在车里的时候她还想着自己待会要好好哭呢,要哭到让所有人都认为曼姐姐是真的去了。
而现在,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哭的理由。
被送进宫的时候,她是这么哭的。听到太子造反的消息时,她也是这么哭的。知道父母死的时候,她也想哭。
她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桑楠说:“楠姐姐,我好累啊。”
桑楠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安安觉得累,可我觉得委屈。”
她的声音沙哑极了,眼睛也红的可怕,可怕到久安都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低着头,望着地上的蒲垫,仿佛就能躲避眼前的一切事情。
“安安,我好委屈啊。为什么呀——这是为什么——”
久安轻轻捂上了她的嘴。
“对不起,楠姐姐,但是别说了,别说了。”
她不说了,只是将头无力地靠在了久安额肩头,闭上了眼。
众人都不想与这个世道妥协,可有时候却又被逼着不得不。想与自己命运抗争的她,如今却又让桑楠闭上了嘴,这样的她又算是什么呢?是她太自以为是,念着自己的苦,却忘了别人的怨。
夜里多云,不见明月。久安从树下挖出梅酒,倒了一杯在地上。想敬天神,可连天神都对她嗤之以鼻,不愿出来见呢。她喝着,笑着,身上痒的厉害。
久安听到脚步声,是那人又翻墙来了。
“楚公子的翻墙技术正是越来越好了。”她明媚地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酒壶。
“来一个?”
他接过她手中的酒壶,闻了一下,一把扔在了地上。那陶片碎了一地,有些甚至还溅到了她的身上。
黑夜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记得他的语气,只记得他说了一句:“宋久安,你烂透了。”
仔细想想,他当时该是恶狠狠地对自己说的吧。
久安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扶着柱子,颇为挑衅地笑了笑道:“我是烂透了。你骂我吧。”
他嗤笑道:“很好,现在破罐子破摔了是吧。”
喝的太多,早就忘记了什么礼教形态。又或者她清醒的很,只是想装醉片刻,给自己的放肆找个借口。
她磕磕绊绊地走着,伸出手指,指着楚斯年道:“是,你说的对。”
她又指了指自己道:“明明早就是个破罐子了,却还幻想着着罐子有一日能修好。”
楚斯年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久安不满的使劲反抗。
“宋姑娘是见自己这独角戏终于来了个听众,来了劲儿了是吧。”
他用力稳住了久安的身形。
“你少给我学那些文人骚客,学那什么‘酒后高歌且放狂,门前闲事莫思量。’”
久安听了,又笑着指了指楚斯年,借机发着酒疯。
“咦?文人骚客不是你吗?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着笑着,可见对方不搭理她,便也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想好好的将眼前人看清楚。
“今日我在陈府门口看见你了。我承认,今晚我是因为担心,所以才来看你。”他见久安的脑袋倒来倒去的,用力掐了一下她的肩。“可是,你要再这样装疯卖傻下去,我的担心就快被你消耗没了。”
她依旧软的站不起来,整个人摇摇晃晃的,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楚斯年只觉得额前青筋直跳。
“宋久安——”
谁成想久安一下子扑上来抱住了他,他踉跄了几步,只听她哭到:“楚斯年,我好糟糕。我好讨厌我自己啊!”
“我是个坏女人,呜呜呜,我是个坏女人。”
“我明明知道楠姐姐受委屈了。我明明知道她什么事儿都没做,却还要背负推曼姐姐下水的罪名。她今天明明想找我诉苦的,我却还不让她说。”
“我当时只是想,这个局既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总该有人牺牲一下的,可若那个牺牲的人真的轮到了我——”
她又推开了楚斯年,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声嘶力竭道:“若是轮到了我,我便要挣扎,不愿信这天命。”
她跑到那月光下,指着苍凉冷夜,哽咽道:“你觉得我怨他们吗?我怨啊,我恨啊——好多好多的夜晚,我都是一个人坐在那院子里,望着月亮,喝着酒,从来没人管过我,顾过我。我反抗不动了,只盼着死。”
她说着,眼里满是星星的望着楚斯年。
“还好你来了,你救了我,我真的很高兴。”
她突然失了力气,坐在地上。
“楚斯年,你说说,究竟何为道?何为善,何为恶呢?曼姐姐就该如此让楠姐姐入局吗?而我该做这其中的帮凶吗——”
楚斯年站到了连廊的外侧,帮她挡住了那呼啸寒风。
“你不是帮凶。你这是在钻牛角尖,每个人都有她的路该走的路。”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捂着耳朵逃避着。
“宋久安,既然当初桑家愿意认下这件事,桑楠还去了连山寺为陈曼祈福,你就该明白桑家和陈家之间的合作是你情我愿的。”
而楚斯年的这句话,无意的戳开了久安最不想揭露的伤疤。她不知当年太子与胡达谋反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但是她怕啊,她无比的恐惧父亲与太子之间的谋反也是‘你情我愿。’
她将头埋进了膝盖里,呜咽道:“我不想什么你情我愿,不想什么共进退。我愚昧无知,不可教也,心中亦无大道,只想宋家独善其身。”
他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故而凑的近了些。
久安抬头的时候,他们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她看清了他的神情,坚毅极了,也听清了他的语气,稳重而让人相信。
“宋家会好好的。”
他捋了捋她因为哭闹凌乱的头发。
“到了杭州,记着今天自己说的话。只许独善其身,不可共进退。”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久安只觉得头痛欲裂。她揉了揉太阳穴,如云端来了醒酒茶。
“来,小姐,喝了这个能好受点。”
她心疼的为久安顺着背,觉得小姐昨日先前就是太压制着自己,这倒好,在陈府那哭的真是将她和夫人都吓坏了。晚上回了家,还一个人躲起来喝闷酒。
“如云,我要沐浴,一身酒气。”她对自己嗤之以鼻。
洗了个澡,她总算觉得精神了一些。昨夜喝到断片的记忆也逐渐回笼,想到自己对着楚斯年那样发酒疯,只觉得羞愧极了。今日上船,势必会碰上他,真是没脸见人了。还好自己后来喝多了,没有再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来。
行李也早就收拾好了,这下,是要和这这个家短暂的告别了。
宋林氏和宋贾氏乘着马车一起将这两姐妹送到了码头。虽说一直将宋久攸当男孩一般放养着,但到底是自家的女儿,第一次离开自己,宋贾氏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你说你,你和你哥都走了,这个家该冷清成什么样啊。”她拿帕子掩着脸说道。
“哪里的话呀。你与父亲平日里浓情蜜意,也没有我插嘴的份儿。我这一走,正好啊,你和父亲说不准能再生出个小弟弟还不知小妹妹来。”宋久攸见母亲难过,活跃气氛地说道。
宋贾氏听了,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说不出什么好话,怒地锤了她一下。
“嘴上真是没个把门的。你也不看看你母亲我多大了。你哥哥都快是成亲的年纪了,再过几年你也该嫁出去了,还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
宋久攸笑嘻嘻地回道:“母亲,我的心意您明白就好了呀。正好,这趟去杭州,说不定能找个嫂子也说不准。”
宋林氏看着这母女俩欢喜冤家的模样,只觉得心里触动的很。她握了握久安的手,知道自己可不能哭,否则安安也会跟着难过。
宋林氏语重心长道:“安安,到杭州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和攸攸一路上好好的啊。”
久安叮嘱道:“知道了母亲。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您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父亲,还有祖母才是。”
她欣慰地点了点头,感觉女儿成熟了不少。
“你放心吧,还有康哥儿陪着我呢。”
“嗯,那母亲我就和久攸一起上船啦。”
宋林氏依旧恋恋不舍地牵着她的手道:“好,好。你们码头靠岸了,记得给我们写信啊。”
“一定会的,母亲保重。”
望着久安离开的背影,宋林氏还是忍不住落下了泪。宋贾氏宽慰地环住了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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