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一
孟婆被一团黑气裹挟起来的时候,心里就觉得要糟。
她当初窥见谢祁晏记忆一角,扮过施茜的脸骗他,心里知道这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当年谢祁晏坠魔一事,她也略知一二。
谢祁晏十有八九是来寻仇的。
可天杀的施茜早就跑了,她被换来坐在花轿里,为了不被发现,她甚至不与旁人说话,待见了魔尊再告诉他缘由。
孟婆被黑气震在了轿子的角落里,她连连叫苦,一回神,就见宽大奢华的轿子里,谢祁晏穿着一身玄衣,坐在她对面,淡漠的问:“她呢。”
孟婆印象里的谢祁晏,没有世人传的那样凶神恶煞杀人如麻,他骨子里的正气从未改过,她敬佩。可她也知道谢祁晏这些年因记忆缺失,脾气喜怒无常,发起怒来也非她可以招架的。
到嘴的胡话咽了回去,孟婆改了一句问:“你二人隔着仇恨,万事莫强求。”
又是这句话。
谢祁晏眸色微冷,孟婆一顿,话锋一转:“不过如果我看你的话,强求未必没有希望。她许是去了冥界。”
谢祁晏拂袖就走。
孟婆身上压抑的黑气才渐渐散去,她大口喘气,皱眉,居然格外好奇这对璧人的结局。
顾邵是在施茜寝殿外拦住谢祁晏的,他面色凝重,没想到谢祁晏真的上了天,还走的自在,权当逛自己的宅子。
倒是顾不上想那么多。
顾邵叹:“你二人缘分已尽,莫再强求了。”
谢祁晏面色冷硬,心道嘲讽,又是这句话,他听了无数次,缘分,天意,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不该在一起。
数日前在鬼城,他日日静坐不言,在杀了她还是不了了之里选了后者。往事暗沉不可追,他已很少再梦魇了,受得那数不清的天谴,好像离他已经很远,很远了。
只是忽然一晚,他梦到在山林一隅,几匹饿狼将他与施茜围了起来,那时他年少,又出身士家,只懂读书,舞刀弄剑是没有过的。
就在他以为,他们要死在山林里的那一日。
施茜拖着他这个累赘,愣是杀出了一条血路,许是瞧他被这血腥场面吓傻了,在刺杀最后一匹狼以后,她嗤笑一声:“这场面就吓成这样。”
那时的谢祁晏并没有如今的沉稳:“我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血流成河,连她身上也带着腥臭味。
许是想到王府血流成河那夜,施茜不再吭声。于是沉默下来,谢祁晏瞧她,她皮肤白皙,沾着血,一身野气,丝毫不像天上神仙。
他们坐在树林下,她问:“喂,你信不信天道。”
谢祁晏没有回答。
因为她勾唇,眼里亮着火光,远处蜿蜒曲折的山隐在灰蒙蒙的雾气里,面前只有零星火取暖。可谢祁晏觉得她心里的火,要比这大的多。
她说:“我迟早要叛天。”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从不避讳,一路上艰辛苦难都熬了过来,她送他去学武,护他周全。
及冠那日,他略过众多人,一眼望到了她,施茜站在人群里,肤若凝脂,唇红齿白,一笑妩媚:“祝贺你。”
他想了许多话。比如,即日起我可以学更多的剑术,你等我,我同你一起叛天。再比如,现下我终于,可以与你商讨,私定终身。
等等我,再等等。
他想到了桃林:“你明日来桃林,我有事与你说。”
等等我,再等等。
桃林那日,记忆混乱的他已经记不清,只记得自己拼命把人揉在怀里,恳请她:“别说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说了。”
你瞧,再过段时间,我们的桃花酿就好了,你说的叛天,我也可以做到。
他只记得那人用最凉薄的语气说:“到此为止吧。”
于是他知道,等不到了。
好烈的日光,他喉咙里有血腥味弥漫,在无数次挣扎痛苦以后,噩梦终于结束。
这是谢祁晏恢复记忆以后,第一次做噩梦,他枕边放着一串镶着老虎模子的手链。
于是谢祁晏又陷入了两难。
安煜来过府里一次,瞧他魂不守舍也没在意,只是告诉他:“施茜与魔尊婚期已定。”
那几日怎么熬过来的,已经不想回忆。谢祁晏看着面前的顾邵,没拂了他的好意:“我只想听她说。”
与此同时。
施茜戴着面纱,为各式各样的人或妖递孟婆汤,听他们说前世,诉衷肠,或不甘或圆满。一日下来,听着故事,居然格外轻松满足。
佛子无处可去,干脆先赖在她这。
佛子问:“你没想过,万一谢祁晏去天上找你,你该如何”
施茜顿了顿才答:“没想过。”
她起初,是想去找谢祁晏的。可这件事从始至终,伤谢祁晏最深的只是他。
施茜倚在黑漆漆的洞穴里,忽然觉得冷:“我见他第一眼时,他与现在不同。”
那时的他如皎皎明月,继承了父亲的德性,一心向天下,虽受挫,在乱境中也从未改志,是顶好的人。
现在也是顶好的人。
可每瞧他机关算尽掌握全局的模样,她心里就刺痛的难过。
施茜叹:“事已至此,我已没有资格站在他身边,去解释什么了。”
只有午夜梦回,才偶尔忆起为她提裙角的少年。
恍若隔世。
忽然,佛子道:“你若不想见他,现在走,还来得及。”
他知道两人现在不能碰面。
要心平气和坐下来谈太难了,一个恨与爱两难分,一个悔不当初满心愧疚,怎么都是不对等的。
佛子将佛珠戴在她手腕上,叹:“早就告诉过你,若无爱人的本事,就少去惹痴情种。”
施茜来不及辩驳,眼前忽然就眩晕一片。
佛子想起数日前他为谢祁晏恢复记忆,他以为谢祁晏会痛苦,会恼怒,唯独没想到他异常的平静,甚至在佛子问:“你早就猜到是她。”时,淡漠的点头。
佛子只是感慨不言语。
佛子倒宁愿谢祁晏痛苦或者愤恨,可他一直很安静,看不成一丝异常。
直到施茜来接人那晚,佛子回头不经意看了谢祁晏一眼。
搞不清他到底是无奈还是恨。
总归爱恨两难分。
佛子在天上时,曾撮合过无数神仙眷侣,他做过无数人的月老,一生积善行德,却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天道,处处是天道,天道要他失去心上人,他便拼了命也无济于事。
他不想施茜走他的老路。
可死丫头固执,竟然丝毫不输谢祁晏,铁了心一条路走到黑。
干脆给二人一番考验。
——
痛。
施茜只觉得昏昏沉沉的,再醒来时,身上酸软无力,简陋的小屋里,陈设旧的出奇。施茜只有一瞬陌生感,便回想了起来——她自幼独自在这深山老林里长大,前些日子受寒着凉病倒了。
屋外下着雨,屋檐居然漏水,滴答落在地上,溅开水花。
雨越下越大。
她突然听见叩门声,诧异的下床去开门,只见屋外站在一人,穿着斗笠,撑一把伞,面容俊朗,就是眸色深邃,显得有些冷。
一抹忧愁难过略过心头,不过转瞬即逝,她没来得及深究,就见面前的少年冷冷清清瞧她许久,忽然递来一个食盒:“我娘给的。”
这是她的邻居,住的不远,少年叫谢祁晏,放下东西就走,丝毫不客气。
施茜望着他走入雨中,渐渐消失,忽然脸上湿润,一抹眼角,居然是泪水。
施茜狐疑片刻,就慌忙把屋里漏水的地方放上水瓢,这才打开食盒,里面做着几个小菜,香气扑鼻,就是卖相不好看。
施茜突然笑了出来——几日前她见过谢家母亲做的这几道菜,颜色与今日不一般,今日怕是谢祁晏自己做的。
施茜嘀咕:“别扭鬼。”
话音刚落,陌生感又涌上心头,施茜捂着密密麻麻疼的心,不明所以。
可是顾不上多想,饥饿感异常强烈,她吃完了饭躺回床上,雨渐渐停了,邻里的小孩儿跑出来玩。
这里远在山林,天高皇帝远,等级尊卑并不明显,一派和气。
施茜坐在院外的摇椅上,看着小孩儿绕在她身边你追我赶。
“阿姊,过几日便是谢家哥哥的冠礼了,你备了什么礼物”一个小孩儿停在她面前,忽然问了一句。
施茜迟钝片刻,才答:“我还没有备礼。”
雨后的空山潮湿清新,施茜吐出一口气,总觉得胸口闷,她垂下眼睑,思虑片刻——原来是谢祁晏要及冠,她与谢祁晏青梅竹马,不备礼说不过去,早在几日前,她就托旁人带了许多典籍回来。
她要送书,因为谢祁晏爱书。
可好像不是,施茜摇头,她有什么更想送的,只是一时半会记不清了。
不再难为自己,施茜刚想离开,就见谢祁晏站在对面,远处清风拂过少年面,他依旧冷脸不言语。
小孩儿们一见是他来,哄闹着跑走了,还不忘回头打趣:“往日不见谢家哥哥这时来,莫不是来提亲的”
施茜面色一红,扭头就去拽小孩儿的辫子,可惜落了个空。
再回头,谢祁晏已经站在面前。
施茜抬头瞧他,刚想说话,突然一顿,她摸着眼角,诧异——眼泪。
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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