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贪得无厌

胡莱赶着车到了沈家堡，看门的人已和她十分熟悉，远远见着是她的骡车便忙忙开了小门。因赶时间，胡莱只能坐在车上对他们拱拱手，对方也还过礼后骡车扬尘而过，踏踏地直入沈三爷的宅上。
如今沈家大部分的爷都闲了下来，唯有沈三爷依旧担着差事——负责沈家上下的用品采购，故而胡莱的山神果也是直接送到他家里去。名义上沈三爷是胡莱的师父，送果子之余胡莱也会额外送他一些小小的孝敬，有时候是一小篓草莓，有时候是几个大红苹果。
这些东西都是天柱山里长着的，有时候山神娘娘也会派小老鼠儿送到他们家房里，数目实在太多家里人吃不完，就拿出来送人。除了沈三爷，郭地主和邓老三那里也会送到，尽管只是些新鲜果子，他们还是感激得不要不要的，那欣喜郑重的神情像是得到了王母娘娘的蟠桃。
在胡桃的撒娇下，经过胡莱和胡硕的实地考察与多方询问，他们总算弄清楚：目前恒阳郡内流通的水果并不多，整个大梁也差不多如此。除了常见的桃李杏梨栗，橘枣荔甜瓜以外，便是一些山灯笼之类的本地野果，草莓和大红苹果这样的果子还从未出现过，端得是天上少有人间罕见，郭地主他们这样高也可以理解。
眼下天气热，沈三爷穿了家常薄绸子衣衫在凉席上算账，两只裤腿挽起得高高的。见到胡莱来，他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猛地喝下一口冰镇酸梅汤，摇了摇扇子：“过来坐下，我这边地下有冰盆！你这次给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呀？”
胡莱笑了笑，拿过背篓把里面的东西都倾在凉席上，乃是一大堆红艳艳水灵灵拇指大小的果子，看着和宝石玛瑙一般闪亮精致，把沈三爷的眼都看直了，二话不说拈了一个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没多久，他的面上露出笑容来：“好东西，这个叫什么？”
胡莱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想起胡桃教她的那个名字：“叫……水玛瑙。”
“水玛瑙？”沈三爷又拿起一颗樱桃，眯起眼睛对着光看了一会儿，笑得更加快活了：“可不是水玛瑙吗？晶莹剔透，色香味俱佳！这果子可以放多久？”
胡莱在心底暗暗赞了一句自家小妹果真神仙下凡，居然连三爷问她的话都预先想到了：“放不了多久，摘下来就得尽快吃，过了两三天便会色变味走，香气也不甚好了。”
沈三爷遗憾不已地看着手里的水玛瑙，似是不死心一般：“要是我拿冰块儿冻着呢？”
胡莱笑：“这东西不能见光见水，直接拿冰块儿冻着也给捂坏了。要是三爷真的想多留几天，可以做个双层薄皮儿盒子，外头一层里多多地放冰块，里头一层先垫上一层纸，铺一层水玛瑙后再垫一层纸，把盒子关严实了，大概能放个十几天不大走样。还得注意一点，这水玛瑙不能磕着碰着了，要是想送外地的亲戚好友，还得拿棉花裹着。”
“好，好！”沈三爷不怒反喜：“这么金贵的法子，才配得上这么金贵的果子呀！三丫头，不瞒你说，我看到这果子就喜欢，却怕自己没福消受，打算着送到京里去孝敬贵人呢！只可惜天柱山挪不得位置，不然就凭你们这一手，我怎么的也得给你们拿下个御果供奉下来，到时候你们家想要多少权势富贵没有？这么小打小闹的，总不是个事情。”说罢，沈三爷连连叹气。
胡莱听不大懂沈三爷的话，不知道什么叫御果供奉，也不知道天柱山伴奏和他们的权势富贵有什么关系。见沈三爷如此激动忽喜忽悲的，胡莱也只好一头雾水地赔笑。
沈三爷执意留胡莱吃饭，胡莱见天色不早了，想着还要去邓老三那里走一趟，便婉拒了：“多谢三爷，下次一定厚着脸皮留下来蹭饭，这次实在是有事情要去办。”
沈三爷知道胡莱的性格，便没有多留她，在结算西红柿的价钱后又额外给了她一个沉重的银锭子：“这水玛瑙是好东西，要是有，下次再给我带些来！这钱也不是我给你的，是我给五丫头买零嘴儿吃的，外头桌子上你师娘给你准备了个盒子，等会别忘了一块儿捎到家里去。”
“是，三爷尽管放心吧！”胡莱笑道。
从沈家堡离开后，胡莱赶着骡车到了县里。原先光靠脚走或者坐牛车至少要天黑才能到，如今有了骡车就是不一样，午饭点儿就到了。
看了看天上的日头，胡莱觉得有点别扭，这个时候上门总觉得不太好，像是蹭饭的。
就在她思索要不要去街上找家店随便吃点儿的时候，邓老三的小女儿邓娇娘回娘家，刚好看到车上的胡莱，死活把她给一块儿扯了进去。
“爹，瞧我今儿给你拉来哪位稀客啦？”邓娇娘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邓老三走了出来，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和最欣赏的胡莱站在一块儿，顿时喜上眉梢：“还真是稀客，稀客！先进屋里坐着，外头日头大，瞧你这一身油汗的！”
邓娇娘已经是嫁做人妇的女子了，回到娘家后却依旧像个撒娇的小女儿，她马马虎虎用帕子擦过脸后，十分亲密地搂着胡莱坐在了炕上：“莱妹子，你给我爹带啥好东西来了？这回可叫我逮住了，山里好东西多，怎么的也得吃上几口好的！”
邓老三瞪了自己小女儿一眼：“哪有你这样的，都要做娘的人了，还这么没脸没皮的！”
邓娇娘抱怨道：“爹，还说呢！我这都双身子的人啦，每天还吃些淡了吧唧的玩意，这嘴里就不下食！我饿坏了不打紧，你的亲亲外孙孙可饿得慌！”
邓老三听到这顿时急了：“狗X养的，他们蔡家也太欺负人了！我千娇万贵养大的闺女，怀着身子还吃不到口好的，我和他们拼了去！”
邓娇娘慌忙拦住邓老三：“爹，瞧瞧你这说风就是雨的坏毛病！他蔡家倒是没胆子亏着我，只怪县里店铺一家倒一家的，拿着银子也没地儿买去呀！前些时我嘴里没味儿，想着要吃点酸梅子，他蔡家全家人整个县里都翻遍了，才在药店里找到一些送药的梅子，给我包了两包回家，到现在还没舍得吃完呢。我想着爹你怎么说也是开杂货铺的，就回来看看有啥零嘴儿。”邓娇娘看着胡莱，娇憨一笑：“没想到我运道这么好，居然碰到莱妹子了，我知道她肯定带好的来！”
胡莱也笑了。
邓老三又好气又好笑：“别想我这边了，还是指望你莱妹子吧！自打咱们恒阳郡来了姓周的这个王八蛋，我和我兄弟们的铺子就没开过张！你赵四叔你是知道的，原先在府城开着多大一酒楼？那群不吃好料的王八羔子，天天上门连吃带拿打秋风，十万火急的事情路过一下也要进去喝一杯六百个钱的好茶，临了还要把一盒子的茶食都带走，时不时明里暗里要白花花的银钱孝敬，谁禁得住这样搜刮？”
邓娇娘哎了一声，气咻咻道：“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是怎么说的，贪也没有贪成这个样子的！脸面干股，四时八节的孝敬，他还嫌不够吗？”
“王法？哼，他自己就是王法！这天高皇帝远的，谁能管到他头上来？”邓老三似乎想到了什么，悻悻又狠狠道：“咱们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吧！”
“不对呀，爹！”邓娇娘问：“咱们县的父母官，还是原来那位卢大人呀！为什么咱们县里也成了这样子呢？”
邓老三苦笑一下，咧开嘴：“你不知道，那王八蛋派了个家人来咱们县做县丞啦！卢大人为人向来温厚，却也实在拗不过他这位顶头上司，如今县里的事情都被那个叫周福的县丞一手把管呢，早就乱得不成样子了。这不，你一个怀着肚子的人，连买个梅子都难！”
胡莱起初还带笑听父女两个斗嘴，听到后来她笑不出来了。
和所有老实本分，希望用自己的双手获得美好生活的老百姓一眼，胡莱觉得有些压抑，下意识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好不容易熬过了旱灾，匪患，战乱，却又遇到这样一位贪吏呢？
二弟明明火候已到，周先生却不让他去考试，为的就是防着这位太守和他手下的人盯上并勒索。这样心惊胆战躲避的日子还有个尽头吗？
她打量了一下邓老三身上和屋子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邓家的摆设也好，邓老三的穿着打扮也好，都明显地灰暗了不少，像是被灰尘裹着放置了几十年一般，透着一股无奈又沉重的气息。邓老三也瘦了些，原本蹭光瓦亮的脑门上长出一层薄而青的绒毛，看着像是刚刚蹲大狱出来的人。
胡莱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三爷，最近可还好？”
邓老三叹了口气：“别说了，怕这条毒蛇盯上，手里的铺子全都关的关，卖的卖了！手里倒是还有点钱，能养活一家老小不饿死，想吃点好的却是难咯！就算手里有两个，我也不敢全花了，谁知道那王八蛋什么时候找上门呢？你瞧瞧，我也就是来人了才吃一碗带油荤的菜，平常家里小孙子嚷嚷要吃，才去外头买几百个钱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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