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前不久,在玉兰和二宝的帮助下,冬瓜、石榴终于申请到了一套廉租房,没有装修,一家子就急慌慌地搬了进去。
今天,玉兰专门来到他们家,一来祝贺乔迁之喜,二来问问刚搬了家有啥困难需要帮忙。冬瓜、石榴一边陪着玉兰参观新房子,一边感激地说:“不是你跑前跑后,做梦俺们都不敢想还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
小三、小四在客厅里玩,大巧、二巧在屋里做作业,见了玉兰就跑过来,拉着手问阿姨好。听说两个孩子学习都很用功,玉兰一边夸,一边就给他们钱,说是新学期的学费。大巧、二巧说了声谢谢就接住了,接着她们问起小弟弟星星的病好些了没有。玉兰好奇地问:“哟嗬,小弟弟生病,你俩是怎么知道的?”姊妹俩说:“听爸妈说的,那天我们看见爸妈给你寄钱来着。”冬瓜、石榴本想瞒着玉兰,见女儿说破了口,急忙加以制止。玉兰明白了,原来另外那十万块钱是这么回事,正愁找不到人呢。于是她沉着脸对冬瓜、石榴说:“家里日子这么紧巴,怎么还拿钱帮我?”石榴、冬瓜见瞒不住,只好实话实说,坦诚道:“伤残津贴在家里放着也是放着,担心你手头紧,就寄过去了。”玉兰真诚地表示了谢意。
第二天,玉兰赶紧把钱还给了冬瓜。
忙过午餐,玉兰接到爸打来的一个电话。大意是说,罗兰峪的乡亲们听说玉兰这几年发财了,纷纷要罗大年跟玉兰说说,从村里多拉拽几个人到荷阳跟着她打工。罗大年电话还没来得及给玉兰打,村里的男女青年就有二十多个人来向他报名挂号了。连村主任罗希贵也来找罗大年为乡亲们说情了。
玉兰在电话里跟爸说:“添一两个人可以,人多了我这里就承受不住了,没有那么多岗位。靠我去大街上给他们找活干,一来不知道找到找不到,喜不喜欢干,初来乍到习惯不习惯;二来这么多人每天要吃要住,要生病就医,要孩子上学等等,像移民一样事杂事多,啥心都得操到。倘若有个闪失,大家还不把我骂死?”
罗大年体谅玉兰的难处,无奈地说:“不行就算了,咱也不是欠他们的。谁再来找,我就说你那边有困难,安排不了,打消他们的念头就是了。”
玉兰感叹道:“乡亲们待咱家不薄,尤其是留守妇女互助小组那帮姐妹,农忙时帮收帮种,星星住院二话不讲就给凑钱。现在大家求着咱了,咱要不管,显得咱不讲情意。”
“那你说咋办?我是体谅你的难处。”
“我一直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快说。”
“我想在家里办个包装厂,生产纸箱、一次性饭盒、无菌保鲜塑料袋等产品。我的店,还有下边几十个连锁店,对这些东西的需求量很大,过去都是从别的厂家进货,如果自己生产,既可以节约成本,又为乡亲们谋了个生财之路。能在家门口干活,难道不比千里迢迢跑来荷阳强得多?”
“这样就太好了!听了以后大家一准儿高兴。”
时隔几天,玉兰又同村主任罗希贵通了话。他是村里的当家人,办厂需要先取得他的支持。罗希贵当然求之不得,电话里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恨不得让电话线变成一个风洞,刮一股风把玉兰吹到罗兰峪。他对玉兰说:“罗大叔早都跟我讲了,村里的人都知道了,这几天不管街头地头灶头炕头,议论的全是这件事。好妹子!要干就快点干,哥全力支持你,需要哥的头,哥立马给你割下来,绝不眨一眨眼的。”
乡亲们的期盼给了玉兰极大的勇气,能给家乡办点事她觉得是游子对故土的回报。无论有多少风险,她都想冒一冒。她跟石砧、新春、紫婉共同商量拿出方案之后,就当即付诸行动了。
经过几个月的紧张筹建,一座能容纳几十个人的“玉兰饺子王”食品包装厂就在罗兰略的村头红火地开业了。所有投资全都是玉兰的。地皮是集体的,玉兰每年向大队缴纳租地费。原来不见一分收入的大队,现在破天荒地有了数万元的集体收入。
紫婉在玉兰的拜托下留下来担任了厂长。副厂长配了两个,一个是从荷阳带来的技师刘博,一个是玉兰在本村的好姐妹荷叶。村主任罗希贵原以为会给自己安排个角色,挣一份工资,结果什么都没捞到,心里想不通,就闹情绪。玉兰不给他安排职务,是怕他仰仗村干部的职权,过分干涉厂内事务。见他闹情绪,就想,不给职务,可以给份工资嘛,今后有事还要靠他哩。玉兰跟他谈过之后,罗希贵的情绪马上就缓过来了。
紫竹公园一别,石臼依照玉兰的嘱托,便开始对潜伏在荷阳市内的贩毒团伙进行秘密查访了。到目前,除了“一号”隐蔽得比较深,情况尚未摸清楚外,其余贩毒分子,包括每个人的姓名、性别、籍贯、年龄、相貌特征、出没场所、常驻窝点等他全都搞清楚了。像蒙娜这样的小头目一共三个,由他们直接掌控的贩毒成员加上石臼一共八个人。三个小团伙平时都各自为战,只有到“一号”召集他们时,三个人才齐聚顶头上司那里,汇报情况,领取“令令”,分赃结账,完了总要一起吃喝一顿,摊开麻将桌玩个通宵。
平时,蒙娜常说起“一号”,说他手下有多少名打手、多少把手枪,炫耀他们个个能百步穿杨、飞檐走壁,身手好生了得什么的,时常拿“一号”吓唬下边的人,生怕大家背叛她。蒙娜和“一号”是单线联系,见“一号”她从不带任何人。
这天夜里,蒙娜说“一号”要召见她,要手下的三个人好好守家,等她回来。石臼逮住机会,献殷勤说:“天这么晚了,让我跟你一块去吧,来回路上有个伴,好保护你的安全。”石臼是蒙娜的老情人,这么多年一直跟着她,蒙娜觉得他可靠,就答应了,又嘱咐说:“去了之后在院里等着,不要上楼进‘一号’的房间。倘若被发现,他会对你生戒心的。”石臼喏喏道:“听你吩咐,我不上去。我就是不放心你,一个大美人,自己驾着车,深更半夜的担心你被人欺负。”蒙娜笑眯了眼,娇媚地朝他的背上拍了一下,说:“亏你还有良心!走吧。”
石臼驾着车,蒙娜坐在一旁指点着路怎么走,绕街拐巷走了好一阵子,小车便开进了一个偏僻而又破旧的大杂院。院内戳着七八栋低矮丑陋的住宅楼,阳台上堆满了家用杂物,搭满了破衣烂衫,好像万国国旗,迎风飘扬。道路坑洼不平,垃圾遍地。路灯杆子虽说齐全,可惜灯泡不亮的比亮的还要多,光线幽暗得仿佛走进了一座地宫似的。石臼感到奇怪,问蒙娜“一号”怎么会住这么个破地方?蒙娜说:“别墅他都住得起,可他敢吗?”石臼会意地点了点头。车在四号楼西单元门口停下,蒙娜让石臼坐在车上休息,别乱跑,等她下来。石臼机灵地问了一句,“一号”住几层几号?有事我好招呼你。蒙娜边下车边随口答道:“顶层西门。”说罢她有些后悔,手扶着车门头伸进车里再次叮嘱石臼:“知道就当不知道,不准跟任何人讲。”说完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就上楼去了。
在车上坐了一会儿,他感觉闷得慌,就从车上下来想透透风。他刚点上一支“令令”,就见楼道里走出一个女人,手里拎着个布兜子,慌慌张张跑到他跟前,问:“师傅,能用一下你的车吗?拉着我到街上买两瓶酒,家里有急事,等着用哩。”石臼稍加犹豫就答应了。
石臼边开车边问那女人:“姑娘贵姓?”
女人听他叫自己姑娘,心里就高兴,说:“俺姓石,叫石榴。”
石臼惊喜道:“哎呀,敢情咱俩还是当家子呢!我也姓石,叫石臼。”
石榴问:“你在楼下等谁?”
石臼说:“等我们的老板。她去楼上见一个朋友。”
“老板是男的女的?”
“女的。”
“叫什么?”
“蒙娜。”
“啊,原来是蒙总。她去的就是俺家……哦,哦,不对,不对,是狄总家。”
“是不是顶层西门?”
“是啊。”
“这么说,你就是狄总的夫人了?”
“不是不是,我是狄总家里的保姆。”
“啊……”
买上酒,返回来的时候俩人又聊了一路。石榴不经意间提起玉兰,夸玉兰如何如何待她一家人好。石臼闻言,脑筋一转,觉得机会来了,马上就搭讪,说玉兰是自己的老乡,平时经常见面,很熟悉的。石榴一听,心里就觉得亲近,亲热地说,交个朋友吧,互相留个电话号码,以后有事好联系。没有名片,各自就拿笔记下。石臼趁机问道:“石榴妹子,狄总和我们的蒙总,是不是搭伙做着买卖?”石榴心直口快地说:“他们说话从来不让我听,要不将我赶出来,要不就把我锁在一个屋子里,啥都不让我知道。不就公司里那些琐事嘛,我才不想听呢!”石臼在心里说,老东西真够狡猾的。就没有再多问。到了楼下,石榴嘴里说着谢谢,掂上酒就下了车。石臼悄悄说,记住妹子,到楼上不要说见我了。
时隔一天,石臼打电话约出石榴,躲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对她说:“你不是说玉兰对你有恩吗?恰好玉兰有件事需要你我帮她完成,希望你不要推辞。”石榴笑他神道:“多大的事非要躲到这暗处来说?”石臼问她了解不了解狄总?知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石榴眉头一拧说:“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当好我的保姆就行了。”石臼不再绕弯子了,直白地告诉她,狄总是个贩毒集团的头子,你给他做保姆,难道就不怕受他连累?此话一出,石榴瞪大了眼,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诧异道:“这,这怎么可能?”石臼怕她不信,就给玉兰打电话,要她抓紧时间过来。
玉兰一到,石臼就把跟石榴偶然相遇,想让她做点什么告诉了玉兰。玉兰不禁惊喜地对石榴说:“妹子,石臼的话一点不假,是我让他这么做的。既然你有这个便利条件,就当姐给你添麻烦了,留点心吧。”石榴余悸未消,踯躅了半天才说:“我,我能行?”玉兰鼓励她说:“怎么不行?利用你做保姆的身份,完全可以帮公安提供一些情况。比如说,狄总有几个流动窝点,平时活动规律怎样,经常聚会的时间、人员和方式,手里有多少枪械武器等,能把这些信息搞清楚,提供给警方,你就立大功了。”石榴想起了五巧的惨死,想起了她的身子被狄总长期引诱霸占,复仇的怒火便熊熊燃起,自言自语道:“老东西,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该到了结的时候了……”玉兰疑惑地问:“什么什么,难道他跟你还有什么冤仇?”石榴不愿说出她与狄总之间那些不明不白的事,更不想说出五巧的死跟狄总有关,急忙掩饰说:“没,没什么。”她顿了一下又说:“玉兰姐,万万没想到狄总会是这样一个大坏蛋,别人的话可以不听,你玉兰姐的话我必须听,谁让你是我的恩人。”玉兰一边夸她心怀正义,一边就抱住她温情地亲热了一下。石臼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递给玉兰,说这是他摸到的贩毒团伙的全部情况,都写在纸上。玉兰接住没有看,心想趁他们两个都在,应当一块去见见张凯,当面谈谈情况,看他怎么安排。于是就把这个意思跟石臼、石榴说了。石臼一听就紧张起来,把玉兰拉到一边,耳语道:“你这不是让我自投罗网吗?我不去。”玉兰宽慰道:“看把你吓的!放心吧,有我在,张凯不会抓你的。”
张凯从派出所所长已经升任为区公安分局的副局长了。恰好他这会儿值班,接到玉兰的电话,便让她马上过去。见了面,背转石臼、石榴,玉兰先把自己和张凯关到里面的套间,简要通报了她这次来要反映的问题,然后就给他打预防针,说自己好不容易才说服石臼、石榴协助公安破案,要张凯说话注意点态度,不要吓唬他们。张凯为玉兰的大义之举感动,赞赏起来不惜把所有好听的词语都说尽。在说到这个案子时,张凯说局里也捕捉到一些信息,正在对这个案子进行明察暗访,就在几天前,查着查着断了线,卡了壳,没法往下查了。紧要关头碰上了你这个拆卡的人,真的是太巧了。然后他说:“请罗经理放心,我欢迎他们还来不及,咋会吓唬他们哩!”
走出套间,张凯说了几句宽慰鼓励的话,叫石臼、石榴不要紧张,慢慢说。玉兰把石臼刚给她的两张纸递给张凯,说这是石臼摸到的全部情况。张凯一边看一边问,石臼、石榴一边谈一边答,有来有往一直说了四十多分钟。张凯表扬了他们的行动,说他们提供的情报很重要,帮了公安一个大忙,还说要给他们请功。最后,张凯就如何配合公安行动,以及需要注意的问题,向他们提出了具体要求。等说完事,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
又过了几天,抓捕贩毒分子的行动开始了。张凯根据玉兰和石臼、石榴预先提供的情报,趁狄总和几个小头目深夜聚会的时机,将民警兵分几路,对贩毒分子的数个巢穴展开了闪电式的突袭:围剿行动只进行了短短一个多钟头,所有贩毒分子就全都被捉拿归案了。
这个晚上,玉兰一直随民警一起行动。她不是担心民警人手不够让自己来充数,她是担心石臼、石榴不能配合好这次行动。尽管两个人都向她表示过要与警方配合到底,但玉兰仍然不放心,忧虑他们中途变卦走漏风声或者半道退缩。有她在,她觉得对他们两个是个鼓舞。如果因为石臼、石榴思想动摇配合不力导致这次行动失败,她的责任就大了。因为这两个内线都是她向公安推荐的。
石臼在此次行动中表现勇敢,一路上他既做向导,又帮助民警辨认犯罪分子的真假身份,没有显出丝毫的胆怯和退缩。不幸的是,在最后的追捕行动中,石臼被他的老情人蒙娜一枪击中了胸部,等抬到医院抢救时,他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玉兰、张凯和民警们闻讯都赶到了医院,与这位回头浪子作最后的诀别。
遗体被送到了太平间,玉兰说自己要单独守一会儿石臼,就让张凯他们先回去。送走了民警,玉兰反手将门关住,缓步走到床前,慢慢撩起盖在石臼遗体上的白色布幔,呆呆地望着那张干枯的面孔,又抚摸了一下他胸前衣服上被子弹打穿而血迹未干的弹洞,禁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就夺眶而出了。她想起跟石臼在一起的日子,觉得曾经也是那样的甜蜜;想起石臼误入歧途,舍妻抛子,她又为他感到悲哀;想起他如此壮烈地了却了自己的一生,她又为他感到些许的安慰。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玉兰对石臼哭诉道:“星星他爸……你就放心地去吧!你如此轰轰烈烈地结束自己的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晚几天我会把你送回老家去,埋到家里的祖坟上,让你和爸厮守在一起。我会带着咱们的星星,经常回去看你们的……”
这时候,石砧、石榴领着星星从门外进来了。星星扑到床前,抱住石臼的遗体,就尖叫着哭了起来,“爸,爸,你醒醒啊……我是星星……我要你给我买玩具,爸……”
除了玉兰、石砧和星星,石臼在荷阳市再没有别的亲人了。几天之后,玉兰、石砧带着星星,一起到荷阳市殡仪馆将石臼的遗体就地进行了火化。
第二天,三个人一起乘车,就把骨灰送回了老家。在村主任罗希贵的张罗下,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埋葬仪式,石臼就和他爸——石砭老汉一起去另外一个世界相依为伴了。
小星星成了石臼葬礼上的主角,他披麻戴孝手举灵幡趴在玉兰的怀里哭得跟泪人似的。玉兰抱着星星,忍不住跟着抹鼻子擦泪,娘儿俩一直把石臼的灵柩送到坟上。街上围观的人无不为之动容,许多人议论说,上次石砭老汉过世,石臼连面都不照一照,全是玉兰忍着离婚的悲痛替他埋的爹;替前夫埋前公公不算,还要埋前夫,不是人家的媳妇了还要硬充,也真是难为她了。对着街坊,玉兰只字未提石臼贩毒的事,反而把他协助民警追捕毒犯的事说了一遍又一遍。她觉得只有这么说,自己的脸上才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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