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卡洛
晚上，被苏罗这里一行四人念叨了一个下午的李晞昕，果然是带着好酒来的。
“伊贡米勒酒庄1989年产的甜白葡萄酒。这两支是早年在私募打工，一个客户拿给我的。”李晞昕趁着侍者往大家杯底倒一小口试酒时，介绍道：“听乔什说，苏先生喜欢残糖含量高一些的酒，特地挑了这一款。”
苏罗咋舌，他确实是甜酒中的行家。
别看李晞昕说得轻描淡写，伊贡米勒酒庄的陈年甜酒市价少说也要一支两万美金。可见李晞昕这番来结盟的诚意十足。
“请。”
六人一同举杯，水晶灯映着甜白葡萄酒浅金的色泽，像是在庆祝一场普通的家庭聚会。
苏罗微微仰头，金色的酒液入口柔和，不费力的滑过咽喉。“伊贡米勒名不虚传。”他赞叹道。
霍华德闻言，交换了两人的酒杯，将自己没动过那口换给苏罗，并制止了侍者朝他空杯中添酒的动作。
少顷，乔什家熟悉霍华德的老员工给他换了一杯苏打水上来。
在苏罗看来，这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过大约无论是霍华德·拉金，还是李晞昕，乔什都招惹不起，于是自然要从中斡旋一番，“霍华德一向是滴酒不沾，至少我们几个从来没见过——人生少了一大乐趣。”
人有爱酒的，自然也就有视酒为洪水猛兽的。
李晞昕虽对霍华德连沾一沾唇的面子都不给而略显诧异，倒也不劝，只又敬了坐在对面的苏罗一遍，举止间颇有“爱喝就多喝点，把你家那位的也带上”的意思。
“哦，是吗？”小男模伊万·菲利普忽然出声，直勾勾盯着霍华德·拉金的双眼，语气轻佻。
聚会的主人家两口子乔什·哈德森和卢卡斯·哈里斯一人给伊万飞了个眼刀，告诫他不要破坏当下其乐融融的氛围。
伊万·菲利普视若无睹，“上次我和拉金先生一起吃饭的时候，好像还不是这样。”
早有防备的乔什·哈德森神色一冷，用眼神示意苏罗趁机拷问霍华德；下午刚被科普事情由来的卢卡斯·哈里斯顿时冷汗涔涔，希望伊万·菲利普赶紧闭嘴。
苏罗也少见地有几分不愉快。
不过这份不愉快更多是因为霍华德在外面偷偷喝酒，至于伊万·菲利普？苏罗仔细将小男模上下打量了一番，那还真不是霍华德的款。
服务生上前菜的动作，打断了餐桌上一触即发的大战。卢卡斯·哈里斯顺势介绍起了自家店里的得意菜品，将话题扯开。
“前菜‘芙蓉蔬菜汤’，汤底是拿带骨头的鸡和山菌炖的，有机蔬菜当天空运到洛杉矶，只烫15秒就出锅，最大程度保证新鲜和营养。”
既要宴请苏罗和李晞昕，主人家乔什·哈德森和卢卡斯·哈里斯又正好在好莱坞经营高档中式料理，这一餐自然是把自家店里最好的厨子都请来，供二位品鉴好莱坞中餐了。
苏罗注意到，霍华德在卢卡斯打岔后松了一口气。这倒是叫他有些惊奇，不由得多留了一个心眼。
“当然，霍华德，你这碗不带鸡汤底，只是用日本进口的干香菇煨的。”卢卡斯向伊万和李晞昕点明霍华德是素食主义者一事，以防他们未来犯了忌讳。
共享这些信息才是卢卡斯和乔什建立联盟的意义，而不是让伊万这破模特一上来就拆家的。
苏罗喝了两口芙蓉汤就放下了勺子。卢卡斯店里的西方人主厨时，这汤总有一股奶味，他实在是吃不惯。
李晞昕同样没动几口就停了嘴，这倒叫苏罗忍不住生出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既然吃食上不顺心，这会儿闲下来，苏罗就想着翻旧帐了。
他目光在霍华德和小男模伊万之间游走，冷不丁问道：“那天你们是和谁一起吃饭的？”
这下又多了一个没胃口的人。所有人都停止进食，看向沉默的霍华德和男模伊万。
霍华德脸上还是不变的冷静疏离，没有谁能看透。伊万看上去倒是想说，但就在他开口前，他丈夫李晞昕把手放到他大腿上制止了他。
再说就真把对面两位得罪透了。
苏罗被霍华德如临大敌的模样逗乐，伸手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补充道：“你和模特一起吃饭还少吗？不过是听说你喝酒了，得找个人兴师问罪而已。”
霍华德反握住苏罗的手，看向他的眼神中有一丝不忍心。
知道内情的卢卡斯背后的冷汗几乎要打湿衬衫。再这样下去三家结什么盟啊？不结仇就不错了。
苏罗好言相劝，霍华德却还是不愿开口。
苏罗最不耐烦这些“为了你好、保护你”的把戏，霍华德越是讳莫如深，他越是想要知道。
“说。”他把高脚杯往桌上一放，里面的残余酒液差点因为苏罗太大而溅出来。
霍华德闭眼叹了一口气，“是卡洛。”
是卡洛琳娜。
卡洛琳娜·弗兰克，霍华德年轻时就认识的朋友，和霍华德一起打拼了大半辈子的同事。
苏罗脸上瞬间褪去血色，将手从霍华德手中抽了出来，呼吸声里带上了几分鸣音。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把杯里剩下的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自己当年不也是由卡洛琳娜引见给霍华德的？
要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当时的苏罗比现在伊万，年纪要大上一两岁。但不同的地方也就在这一两岁而已。
李晞昕关切地看着苏罗，肢体语言却像是在揣摩现在是不是个问问题的好时机。
男模伊万怯生生地望着自己的丈夫兼金主，看样子在担心李晞昕能从霍华德或苏罗口中问出更多东西——毕竟他只是想从内部瓦解敌人，倒没有想把自己搭进去。
霍华德给了伊万一记警示的眼神，大约是告诫他这件事到此为止，再不能借题发挥，不然他也不介意让对方的模特生涯到此为止。
乔什不高兴地斜了一眼霍华德，向来做人留一线的他，应当是因苏罗形于色的伤感而愤怒。
乔什的丈夫卢卡斯朝乔什摇了摇头，试图制止乔什插手朋友家事的打算。
苏罗朝卢卡斯举了举空酒杯，提醒卢卡斯再叫侍者上来给他倒些酒。
第二道前菜“盐水生菜根”上桌的时候，卢卡斯都没敢开口介绍盘中翠绿色的、被切成长方形的两片蔬菜。
唯一的好消息是，几位贵客看上去都很欣赏这道菜。尤其是苏罗，还极难得地让侍者替他添了一份，开口称赞这莴笋腌制得“均匀入味，咸淡宜口。”
乔什借此机会才重新打开话匣子，进入今晚原本的主题，对新一季《与千万美金的婚姻》排兵布阵。
“上一季结束的时候，因为我没有提前告诉乔纳森，也就是我哥哥，他丈夫伊森出轨，我和我哥哥闹掰了。”
苏罗边喝酒边听，心有戚戚。乔什应该在两句话之前都加个“又”字，每次伊森出轨，都会伴随着他们兄弟闹掰。乔什对霍华德自始至终的不信任，大概也是源于哥哥丈夫的屡屡不忠。
小男模伊万知道自己今天闯了大祸，卖乖补充说：“因为我去向乔什的哥哥，乔纳森，告密了。”
“虽然在我的计划之外，但是效果还是不错的。”乔什撇了撇嘴，“然后我哥就认不清谁是自家人，把我私底下和他说的话，告诉了我几季以来的死对头，公主邮轮的小少爷科林·布朗。”
“你私底下说人家什么了？”苏罗的眼神玩味又迷离。乔什·哈德森的嘴有多损，他可是知道的。
“我就是说他家的邮轮，是给拜金人士和干爹干妈们经营皮肉生意的地方……”乔什拒不承认自己很过分。
沉默许久的霍华德忽然笑出了声，向乔什投去赞许的眼神。
“总之，我们两家彻底撕破脸皮了。”乔什将目光集中到苏罗身上，目的很明确，下一季就要用苏罗一家来破局，“你和我哥哥多年前有矛盾，天然就站在他的对立面，你们说话的时候带□□味应该就很够了。”
苏罗忽然意识到乔什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他哥哥乔纳森闹翻的。
他认识乔什的时候已经几乎和乔纳森断了联系。但凡乔纳森跟他弟弟乔什透露过一点当年的事，乔什今天就不敢拿他们之间的矛盾做文章。
“至于我和邮轮少爷科林·布朗之间，可能需要你帮忙从中调和一下。我知道你们家和科林关系还不错。”
正确的。前两天霍华德说要送他戒指，就是拜托科林·布朗替他们去留心。
“那我们两家呢？”李晞昕显然代替他的小男模统领了这局游戏，他问乔什应该怎么安排他们和苏罗、霍华德。
“本来我是打算，让伊万作势追一下霍华德……你看，一个男模一个主编，这件事它符合逻辑啊！”乔什见苏罗又拿起酒杯要往下灌，赶紧打住，“不说了不说了。”
“其实可以。”苏罗抿了一口酒，把精力集中到正事上。乔什设计的剧情能以最快的速度将他和霍华德拉进主线，苏罗还不至于看不出来，“只要李先生没意见。”
坐在对面的李晞昕面露惊讶，“苏先生叫我李晞昕就好，或者克里斯。伊万能和你们合作，我求之不得，怎么会有意见。”
不知为什么，桌上其余的人都沉默了。只剩下李晞昕还在和他交谈。
“李晞昕这个名字，我总觉得有些耳熟，你是几几年来美国的？”苏罗见李晞昕和他年纪差不多，猜测是不是早年留学的时候有过交集。
霍华德招呼侍者，要他把苏罗的酒杯收走，给苏罗换上清水。苏罗不是很愉快地看了霍华德一眼，但考虑到今天确实已经喝了不少，也就没说什么。
“我一直在波士顿念书，工作后也长居东海岸，几年前才来洛杉矶。”李晞昕立刻否认了苏罗的猜测。
副菜清蒸东星斑，不知道是食材不够新鲜，还是后厨的处理手法不得当，苏罗尝出一股煤油味后就没再动筷。
主菜是夜市小吃鸡翅包饭，卢卡斯给它改了一个适合出现在贵价餐厅的名，但苏罗一直没记住叫什么。大约是剔骨的设计十分符合美国人对肉类的追求，让它成了卢卡斯家菜单上的常胜将军。
炙烤过的鸡翅表皮酥脆，鸡皮中的胶质软烂粘牙，烹制的过程中鸡肉渗出的汁水被包裹在其中的米饭吸收，使其颗颗浸润着鲜美的汤汁。
苏罗平日饮食以清淡为主，这道菜的调味上对他而言略咸了几分。不过纵然是吹毛求疵如苏罗，在其他方面也挑不出刺来。
见众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筷子，李晞昕忽然站了起来，将叠好的餐巾放到桌上，单手扣起西装上排纽扣。
“还是老规矩？”他问道。
苏罗一眼就看出这套西装应当出自米兰的老师傅之手，肩垫薄、略有斜度，很适合亚洲人的身材。这样的西装几乎不存在品牌溢价，五六千美金的定制价格，全是实打实的手工费，性价比很高。
看来这位新盟友不仅有眼光，还挺精打细算的。
“你们不知道吧，”乔什赶紧向苏罗和霍华德介绍这所谓的“老规矩”，“克里斯可是中式甜点高手，我们每次聚餐都由他准备餐后甜点呢！”
李晞昕一边推脱道只是会些家常的广式糖水，一边朝主厨厨房走去。
他经过苏罗身边时，忽然俯身，附到苏罗耳边，轻声提醒苏罗：“苏先生从刚才问我意见开始，就一直在用中文说话。”
苏罗脸一下就红了，倒比刚才更像个合格的醉鬼。
除了忙着尴尬的苏罗，其余人全注意到，霍华德宣示主权的凝视和李晞昕挑衅的目光撞到了一起，迸发出犹如钢铁相撞的摩擦出的火花。
乔什掩面，夸张而戏剧化地挡住自己因为吃惊而合不拢的嘴，向小男模伊万投以敬佩的目光。
这男模虽然三番两次打乱他的计划，但是怎么就每次都能歪打正着，达到他预想的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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