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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岁岁


季府一夜平静,季景澜何时离开,沈岁宁并不知晓。只知醒来时,天已大亮,房内空无一人。

        她打量着四周,比不上沈府奢华,没有自家院子雍雅。忽略满屋喜绸,季公子府的确清贫啊。

        “吱呀——”

        门从外推开,男子踏进新房,眼底光泽流转,嘴角微微勾起。

        床上女子着红色中衣,领口微敞,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青丝如瀑,带了些凌乱,反给她添了几分明媚。

        沈岁宁坐在床榻上,不自觉拉高了锦被,想要遮挡露在外面的身体。见来人端着水盆站在床边不动,半刻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草不草包不知道,长得,嗯——是挺好的。

        “笑什么?”

        “端洗脸水也能如此俊逸的人,天底下怕不会有第二个了。”沈岁宁收了笑容,一本正经说道。

        “哦?你还见过别的男人端洗脸水?”季景澜挑眉。

        沈岁宁窘迫,这季景澜脸皮不是一般厚啊。

        “过来洗脸。”季景澜将面盆放置好,取出干净的帕子递给沈岁宁,“你的侍女连夜跑了,我府里也没有丫环,委屈你了。”

        茵儿胆小怕事,却爱挑拨离间,她昨日故意给她离开的机会,果然跑了。沈岁宁笑了笑,接过帕子不再拘谨,简单梳洗后,发现镜子都没有一面。

        真穷啊!

        感叹完,她问道:“齐将军呢?”

        季景澜搓洗着洗脸帕,说道:“昨夜你睡着了,他们接到命令,就离开了。”

        沈岁宁没多问,见季景澜在一旁伺候,小心翼翼问道:“季公子,我们一会要进宫,你可以回避一下下吗?”

        季景澜不解,露出迷茫的神色,仿佛在问,我为何要回避。

        沈岁宁叹气,将最后一缕头发盘好,糯糯说道:“我——我要更衣。”

        见对方没有反应,又喊了声,“季公子?”

        “啊对,不能看娘子更衣!”季景澜恍然大悟,然后看着她,看得她耳朵泛起红晕,才悠悠开口,“夫君、相公、官人,这才是新婚夫妇该有的称呼。再不济,你也该唤我一声‘景澜’。”说着,他头微微低下,凑得更近,“你喊我季公子,皇上怎么会相信你是真心想嫁给我,而不是他呢?沈三小姐。”

        说完他退后一步,拉开些许距离,“娘子,我出去等你。”

        走时还体贴地将门关上了。

        沈岁宁呼吸微促,心口快速跳动起来,双颊发烫,不知是紧张还是被调戏后的尴尬。

        这个男人,聪明得很。

        沈岁宁出来时,季景澜正端坐在车厢里,一见她便下了车,把人扶上去跟在后面上了车。

        她有些许不适应他的照顾,白玉般的指尖轻轻敲在软垫上。

        “你,你不需要这样的,上个马车而已。”

        不一会儿,耳边传来轻笑,“新婚燕尔,你懂不懂。我不扶你,旁人看到会认为我不喜欢这门亲事。”

        沈岁宁来气,瞪了他一眼。

        季景澜偷笑,见沈岁宁没有接话的意思,便也闭了嘴,坐在一旁假寐。

        小姑娘,不能逗狠了。

        二人来到辰元殿,萧渊祈只召沈岁宁一人入殿,命季景澜在殿外等候。辰元殿中,地龙烧得火热,殿内焚了香,香烟袅袅上升,然后飘散。

        沈岁宁僵硬着身子跪在地上,大殿里只有她和萧渊祈二人。

        萧渊祈未登基时,乃是大瑶七皇子,其母妃魏舒月在他八岁时带着十二皇子入圣京为质,一去六年,直到他十四岁亲自入圣京接回母妃和幼弟。十七岁,在双庄之战中击杀敌军将领,俘获敌军二十万士兵。二十岁,就已成为大瑶史上最年轻的帝王。

        魏太后入圣京后,萧渊祈在丞相府的时间比在皇宫还多,大长公主对这个侄儿分外照顾,至今丞相府还保留着萧渊祈住的院子。沈岁宁曾是大长公主萧淡晚和丞相沈天华嫡女,比他们小了四岁不到,打小是丞相府的掌上明珠,萧渊祈对这个表妹甚是喜爱。在沈岁宁及笄时,便以玉珏为信,互许终身。

        而大婚之日,她换嫁了!

        沈岁宁不动神色打量着高位上的人,他眼底泛着青色,平日里惠风和畅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终。

        “以后,我们找一座宅子,种满你喜欢的花。”

        “住腻了,我们就换个地方。”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萧渊祈可以没有皇位,不能没有你。”

        “做我的七王妃,可好?”

        ……

        “岁宁,对不起——”

        “大瑶,是我的责任。等我当了皇帝,你就是我的皇后,大瑶最尊贵的女子。”

        ……

        那个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那个在花园中求婚的有情郎,那个曾说等她长大了便来提亲的萧渊祈,她的少年郎,不会再属于她。

        她把真心小心翼翼捧给他,最终等来的却是他的谎言。那些海誓山盟,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沈岁宁低眉,不再看他,“皇上,我并没有任性。嫁给质子,是我深思熟虑后做的选择。”

        皇上?他的岁宁可不叫他皇上。深思熟虑,一个质子有什么值得她深思熟虑。

        “皇上?岁宁从不这么叫我。”萧渊祈面上乌云密闭,眼神一点点变冷,“大瑶最尊贵的女人你不当,你非要去做那轻贱的质子妃。那人有什么好,这会只能站在外面,看着他的妻子和别的男人共处一室,这样的男人根本配不上你。”

        “他配不上我,那你就配得上我吗?”沈岁宁抬首,与他对视,胸口如雷电击鼓,“你手中拿着和我的定情信物,口口声声说你爱我,但你在爱我的同时,你和二姐又做了什么?”

        “你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萧渊祈眸光一闪,情不自禁握紧手中玉珏,“我自是爱你最深,难道你不信我?”

        “信。我自然是相信渊祈表哥。那表哥告诉岁宁,一年前的夏夜,在沈府,二姐的院子里,你和我二姐做了什么?”

        沈岁宁眼泪沿着双颊往下掉,当日她见二人在院中饮酒,并未上前打扰。上回偷听到二姐和茵儿对话,联想当日之事,也许是自己想得过于简单。

        谁知萧渊祈却以为沈岁宁已知晓他与沈宛宁的私情,急急说道:“那日……那日我醉酒,是你二姐勾引我,我才——”

        “勾引你?”

        沈岁宁泪如雨下,她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原来二人早已暗通曲款,却生生把她瞒在鼓里。

        怪不得二姐,冒死也要嫁给他。

        “你送我信物,我珍之爱之。转身你就与我二姐私定,萧渊祈她是我姐姐,你这样做时何曾想过我。”她一只手掐进了肉里,疼痛让她顺了顺气,待自己气息顺畅,说道:“是你先背叛了我,现在何必假惺惺,让全天下认为你非我不娶。”

        “可我所爱之人只有你沈岁宁一人,你若是介意你二姐,我打发了她便是。全天下只有沈岁宁才是我的皇后,这是臣民皆知的事情。如今你这么一闹,岂不是让天下人看我的笑话。”萧渊祈越想越气,更是理直气壮道:“朕是皇帝,三宫六院,也是理所当然。”

        对啊,眼前的人是皇上,永远不可能给她想要的感情。

        “对,您是皇上,理所当然拥有三宫六院。”沈岁宁笑,笑得泪眼婆娑,“可我不想要一个三宫六院的帝王做夫君!你怕我知晓,就想打发她以绝后患。你命她嫁给质子,可她是什么样的性格你不知道吗?她已失清白,怎可能再嫁她人。”

        “至于天下人如何会看皇上的笑话,皇上大概是忘了,封后圣旨上只有沈家嫡女,从未有我沈岁宁的名字。如今你的中宫皇后,入了族谱,也是沈家嫡女。”

        沈宛宁虽是养女,早就入了族谱,是沈家嫡女。

        “可我从来都只想要你这个沈家嫡女。”萧渊祈快步到她面前,蹲下环着她的双臂,不顾沈岁宁的挣扎,放缓了声音说:“岁宁,我从来只想要你而已。你十岁,我就喜欢你,喜欢了七年。我满心欢喜等着娶你,你也曾满心欢喜等着嫁我。为何到今日,你就变了呢?如果是因为你二姐,我道歉好吗?你觉得我对她过于无情,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好吗?”

        沈岁宁停止了挣扎,她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十五岁和他定情,她十六岁他就私通了她二姐。他的喜欢,像花枝上的刺,刺伤的永远是别人。

        “萧渊祈,你的喜欢,我不要了。”

        萧渊祈脊背一僵,轻轻推开怀里的人,双眸盯着她,声音极低极哑,“你再说一遍?”

        沈岁宁不躲,迎接着他冷冽的目光,说:“你的喜欢,我不要——啊!”

        “嘭”的一声,沈岁宁被推倒在地,她忍着右肩上刺骨的疼,字字清晰扎心,“我不要了,我说你的喜欢,我沈岁宁不要了!”

        “你以为质子妃的生活好过?你以为嫁给季景澜你便会幸福?你能保证他今后不会三妻四妾?”萧渊祈气,将手中玉珏掷于地上,“哐当”一声,玉珏四分五裂碎了一地。就像他们之间的感情,碎了便是碎了,没有修补的机会,不可能完整如初。

        “朕现在就让你明白,你嫁的这个男人,有多窝囊。”萧渊祈朝外大喊一声,“传季景澜。”

        季景澜进殿,似没有觉察气氛的不妙,整个人平静如水。

        大殿内极静,萧渊祁紧紧盯着二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只要一想到他们已经拜过天地,成了名义上的夫妻,仿佛下一刻就会控制不了自己,杀了他们。

        在长久的安静后,萧渊祈伸出手指,指向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慢。

        “来人,带她下去检查。”

        沈岁宁猛然抬首,难以置信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年轻帝王,浑身冰凉,眸中的光,碎了一地。

        检查?

        当着她名义上的丈夫,她心底的少年郎,竟如此羞辱于她。

        知他会刁难,却不知是这般模样。

        “娘子,你身体不适吗?”季景澜上前一步,伸手碰了碰沈岁宁额间,自言自语道:“不热啊,难道昨晚被子薄了,着凉了?”

        “你叫她什么?”萧渊祈指尖发抖。

        “娘子啊。”季景澜抬头,笑道:“岁岁年幼,唤娘子动听。”

        “娘子”“岁岁”无疑让萧渊祈愈加妒火攻心,更想将人生吞活剥,“季公子,谁准你这么叫的。”

        “娘子啊。”季景澜见萧渊祈隐忍着怒气,终于发现气氛不对,声音越说越低,“臣不说了。”

        萧渊祈怒极反笑,“你说啊,你再给朕说说,你们昨日是如何洞房花烛的。”

        沈岁宁十指紧紧拽紧衣角,双颊一片惨白,毫无血色。

        忽而,一只温暖的大手包裹住了她的,将她的指尖一个一个掰开,捏了捏她的掌心。

        “闺房之事,没娘子允许臣不敢胡说。皇上关心她的身体,臣感激不尽。”季景澜收回手,对她说道:“既然皇上关心,你就去吧!”

        沈岁宁本已掉入冰窟窿的心,越来越冷,毫无暖意。

        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这般脚踏她的自尊。

        她本想再说什么,却发现再也说不出任何。

        季景澜看她本就苍白的面容褪去了最后的血色,再次握住她的手,阻止她无意识的动作。

        他二人亲密的动作,像针一样扎在萧渊祁的心底,唯一那点期待也断了。

        洞房花烛夜,他独坐天明,她却与旁人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还不来人将她带下去。”萧渊祁大喊,此刻在他身上已然看不到帝王的样子,完全是个因嫉妒发狂的疯子。

        女官忙入内,加快速度来到沈岁宁面前。

        沈岁宁不再挣扎,反而笑出了声,伏身在地,“遵皇上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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