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画舫游荷
“荣国公尊荣仍在。”沈岁宁冷冷说道。
“苏唐凶多吉少,苏良前程尽毁,苏娉已被打入冷宫,你还嫌不够?”苏谌厉声质问,茶汤因他的愤怒泼溅出来,澄黄的汤汁凌乱地洒在桌面上。
“怎么能够?”沈岁宁垂眸望着溅出的茶汤,笑意深深,“他二人想要我的命,不,他们是想让我生不如死。”
“可你不也毫发无损安然无恙坐在这儿吗。”
“是啊,若不是我命硬,今日哪还能坐在这里和国公爷谈合作。”沈岁宁合上茶盏,“毕竟,贵妃娘娘派去的,可是一等一的高手。”
苏谌面色铁青,承袭荣国府后,大家前拥后簇阿谀奉承,就连沈天华在他面前也不会如此狂傲。
可这个姑娘,完全不将人放在眼里。
苏谌敛了情绪,慢悠悠,似探究竟,倾身紧逼,“如果本公不答应呢。”
沈岁宁泰然自若,云淡风轻说道:“答不答应自然是国公爷自己的意愿,不过——”她黛眉一挑,用最平静的口吻说出最震撼的话,“明日,皇上便会知道大瑶的荣国公,贩卖人口,私通敌国。国公爷,你说通敌叛国是何罪?惠阳王氏辉煌百年,荣国公府也不能与之争辉,最后叛国九族尽诛。这才过了几个月啊,国公爷,前车之鉴当思之。”
惠阳王氏!
苏谌骤然色变,沈岁宁望着他这副面孔,愉快极了。
“等到皇上知晓,国公爷再想和我合作,也没有机会了。”沈岁宁起身,踱步到窗前,推开一扇,扶着窗楞,望向庭院远方,淡淡道:“国公夫人正在宴请贵族女眷,谈笑风生,赏心悦目,届时将化为一团泡影。这偌大的国公府,盛名在外的游荷宴,国公爷的名字,苏家列祖列宗,都将成为大瑶人的耻辱。”
“够了——”苏谌气急攻心,闷咳数声,眼眶红似血,“你沿途经过的地方,本公已清除干净,凡事讲证据,没有证据皇上不会信。”
沈岁宁冷笑,笑意薄凉,双眼寒意连连,她倚在窗前,随手摘下一旁盆景中的叶子揉搓,无声笑着欣赏荣国公的狼狈。
苏谌不能死,不能这般轻易死。
他如何对待顾川,她便会十倍百倍在他身上讨回来,她要一点一点拿掉他的东西,让他慢慢失去一切在意的人,情,权和势。
待欣赏够了,沈岁宁方悲天悯人说道:“是啊,都被国公爷清除干净了,怎么办呢。荣国公府大山压境,我若想活命,不得有所准备吗。”
沈岁宁从怀中拿出一张纸,伸手递给苏谌,“那国公爷仔细看看,这上面写的,眼不眼熟。”
苏谌眉峰紧皱,此时他已气息不稳,他喘着粗气,接过那张纸。
沈岁宁睨着他颤抖的指尖,无声轻笑,她不打无准备的仗,她要索命,定要万事俱备。
即使东风不便,也要创造东风。
苏谌展开一看,面上血色倏尔褪得干干净净,周身血液一凉,平日里端着的架子瞬间崩毁。他猛地站起,颤着声,难以置信地望着沈岁宁,骂道:“狗娘养的。”
沈岁宁眉色不动,只是笑着。
苏谌看到的只是荣国府地下生意的一部分证据,当初那个人将这些信息送给她,如今终于派上用场。
这些证据,足以让几世荣华的荣国公府,树倒猢狲绝。
苏谌面色顿变,狠毒如恶兽癫狂道:“只要你死,便不会有人知晓。”
沈岁宁见他陷入癫狂,神色微变,镇定道:“国公爷,若岁宁今日或者哪一日,惨遭不幸,第二日,比你看到的还要齐全的证据,物证和人证,就会摆在皇上案前。如果你不信,大可试一试,用我一人性命,换你九族性命。”
苏谌恶毒地盯着沈岁宁,如果目光能杀人取血,沈岁宁早已千疮百孔。苏谌恨不得啖其血肉,他五指紧握,手背上青筋毕现。
沈岁宁继续撕扯盆景上的绿叶,好似拔光了它们,便能铲除整个荣国府。
苏谌颓然落座,几经思索,终是说道:“苏良买卖人口,逼良为娼,死罪难逃。苏娉短智善妒,心思狠毒,企图破坏两国联姻,今后与荣国公府再无干系。”
“以无利之人换整族荣华,国公爷明智。”沈岁宁低声讽刺,“合作愉快。”
“合作?”苏谌反问,低笑出声,“沈三小姐抓着我九族咽喉,不帮丞相扳倒本公,反倒放下身段与我合作,究竟有何目的呢。”
“您是朝廷栋梁,百官楷模,百姓信奉的国公爷,江山社稷还担在您肩上呢。”沈岁宁将揉碎的叶子抖落在花盆里,指尖被汁液染成绿色,她蹙了蹙眉,拿出帕子轻轻擦拭,慢条斯理说:“目的自然是有的,等苏良死了再说吧。”
游荷宴,一游,二荷,三宴。
沈岁宁赶到时,贵妇们游乐刚结束,大家纷纷整理妆发。
下人往花厅邀请男宾,众人等着他们一同赏荷。
沈岁宁站在一棵柳树下,细柳依依,垂在如镜的湖面,宛如梳妆的姑娘。她倚着树干,柳条如瀑,挡了头顶烈日,也挡着了她的身影。
参加游荷宴的男宾众多,传言荣国府的花厅都装不下这些人。等女眷游乐结束,男宾陪同游船赏荷,这时大部分男宾又会先行离去。
他们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不会浪费更多的时间在妻女身上。
高门贵族,女眷们也有自己的战场。
忽然,假山门口传来一阵娇笑,沈岁宁闻声看去,原是男宾们入场。
先进来的是几个年轻公子,不知是谁家夫君。
也可能是未婚的公子,想在游荷宴上,认识几个家世相当的未婚女子。
几个年轻公子后,沈岁宁一眼就看到了季景澜。
如林中青松,云中仙鹤,濯濯明月。
沈岁宁心想。
比任何人都好看,耀耀明光娇羞满湖红莲。
他的出现,让各家小姐羞红脸,想低头又忍不住偷偷往人身上瞄。
季景澜仿佛没有感受到这些带着欢喜的,羞涩的打量的目光,他盯着柳条下半遮半掩的人,笑如揽月入湖,径直朝她走去。
“你倒是找了个好地方,不注意都找不着你。”季景澜牵过她的手,“以为结束了,谁知还有这一场。”
沈岁宁压抑的心情舒畅了些,她瞅着不远处窃窃私语不时往这望的姑娘们,没有抽开自己的手,反而与他十指紧扣,“这里凉快,你看那些姑娘看你的眼神,恨不得下一场接着下一场。”
季景澜瞅了瞅日头,此时艳阳高照,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湖边柳树成荫,挟带清风,倒也不觉热。
听着她的话,笑意延上他的眼尾,“好酸。”
“比你那桌菜还酸。”
“那是,早晓得酸还要比一比,当时就该把醋都倒进去。”
……
两人相视而笑,同行在垂柳湖畔。
荣国公府后是占地宽广的活湖,早年前荣国公苏谌为搏美人一笑,两次扩湖疏浚,才有如今一望无际的湖波荡漾。
风吹皱了湖面,湖水荡起涟漪,尽眼望去满是盛极的红莲,远处汉白玉石桥端庄地舒展在湖面,像神仙遗落凡间的玉带。湖心有座悠然小岛,岛上雕栏玉砌,胜过人间宫阙。湖尽头连着山,远山如黛,像重彩的浓墨,与红莲碧水晴空掩映如画。
荣国府果然富贵荣华。
湖边画舫随波轻摇,大大小小有几十条。大画舫行湖心,游览湖光山景,小画舫只能在接天的莲叶中顺花间水路划行,入藕花深处,别有趣味。
季景澜拉着沈岁宁上了条小画舫,有姑娘跃跃欲试,想与他们同乘一船,被季景澜瞪了回去。
船夫在船尾划船,二人索性坐在船头,画舫缓慢进入花间水路,湖风与莲香夹杂缠绵,迎面扑来。
“赏荷本是雅事,人一多反倒污气浊浊。”季景澜随手摘下一片荷叶遮在沈岁宁头顶,上边晶莹的水珠顺着莲弧流动,滑入她的发间,有一滴正落在她发间金钗的莲花上,他望着那滴水珠,情不自禁道:“田田荷叶动,与妻下莲舟。”
沈岁宁也摘了一片荷叶遮在季景澜头顶,此时他们已随流水进入藕花深处,两人被遮掩在莲叶红花下,晒不到一丝太阳,方觉这样的行为无比稚气。
二人同时笑出了声,谁也没有放下手上的莲叶。
季景澜身形挺拔,没一会沈岁宁便手酸难忍,正想放下突然手腕一紧,被人抓了个正着。
季景澜一转,沈岁宁的手便落在了他的肩上,宽大的莲叶挡住了后面的视线,他凑近,头顶的莲叶将二人挡得严严实实。
“不遮了,做点别的。”
画舫水顺而行,破开碧水清波,红莲沐浴红日,山峦连绵空濛,山风湖莲娓娓呢喃。
他们接了个蕴含莲香的吻。
季景澜一下又一下地啄着沈岁宁的唇角,偶尔坏心思地伸出舌尖轻舔一下,又像顽皮的孩子一触即分。
沈岁宁被他闹得没了脾气,之前苏谌造成的那点压抑,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倚靠在季景澜的怀里,静静领略山色湖光。
“京畿有湖吗?”
“有,比这里大,莲花比这里多。”季景澜环着她的肩,说起小时候的事,“我那时候刚记事,正式拜了师傅,他带我出宫游湖。”
沈岁宁从未听他提起过圣京之事,感兴趣问道:“然后呢。”
“然后——”季景澜低头一笑,指着湖面说:“我记得那天夕阳染红了天际,连湖水也像被火烧过,可是那天的湖水又清又冷。”
沈岁宁不解,疑惑地望着他。
季景澜做了个抛物的动作,“他就这样,咚的一声把我扔进了湖里,逼着我从此岸游到彼岸。”
沈岁宁忍不住轻笑,笑得双肩微微颤抖,“你这师傅真是奇人,以后若能有机会见他——”
季景澜把她环紧了些,薄唇轻启,怅然若失。
“会的,我会带你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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