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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岁宁受伤


城墙下是杀戮与阴谋来临前的宁静。

        沈岁宁脖颈发寒,头皮发麻,耳后像有一条冰冷的蛇吐着信子,盘踞在肩头,虎视眈眈盯着她。

        城内传来了动静。

        “季景澜”前脚派人通知藏在瑶都城里的探子,后脚就被萧渊祈的人跟踪抓获,这些人被安插在瑶都各处,身份众多,下至贩夫走卒,上至朝堂官员。

        此时,他们被羽林军捆绑押送到城下,黑压压跪倒在地,锃光发亮的钢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真似待宰的羔羊。

        不知是谁,点燃了火把,紧接着,火光烧红半片夜空。

        沈岁宁的容颜,露在火光下,即便站在城墙上,也能从城下看得真真切切。

        众人仰头,目眦欲裂,原来如此。

        他们——被出卖了。

        “是你出卖了我们。”他们大喊,声嘶力竭,振聋发聩,充满愤怒和不甘心。

        声音穿透耳膜,直击心底,骤燃的光芒,照亮他们的脸。

        沈岁宁看清了跪在底下的人,其中有两人,她白日刚见过。白天,他们的眼神充满信任与尊重。晚上,那些人的眼睛里,□□裸的恨意,想杀死她的恨意。

        欲取故予,一石二鸟。

        利用她抓住藏匿在城里的探子,坐实她背叛季景澜的罪名,彻底将她与季景澜划分开来。

        萧渊祈这一招反间计在她身上用得淋漓尽致。

        帝王谋算,沈岁宁自叹不如。

        “你到底想干什么?”沈岁宁无视他们的恨意,薄唇轻启,问他。

        萧渊祈松下掐着她面颊的手,搭上她的肩头,看着跪在城下的人目光如看蝼蚁般漠然,“朕许他们高官厚禄,给他们太平盛世,他们却不懂感恩戴德,一心一意只想做圣京的探子,敌国的细作。贪心不足蛇吞象,岁宁,如果你站在朕的这个位子,你会怎么做?”

        萧渊祈问她,似真心诚意想听她的建议。

        沈岁宁神情木然,这是萧渊祈的试探,底下几十条人命,皆在她一念之间。

        许久,空旷的城墙上响起她的声音,“他们是大瑶的官,大瑶的民,皇上为了对付季景澜,坐实季景澜的罪名,处心积虑布了这场局,抓了这些人。皇上又如何证明他们是探子?”

        沈岁宁想不到救他们的办法,拖延时间也不是上策,此时此刻她只求季景澜莫要归来。

        “证明?朕是皇帝,何需证明。”萧渊祈偏头审视她、探查她,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季景澜培养这些人,插入我大瑶各处,朕时时担心,夜夜不能寐。朕疑惑,这是他的主意还是圣京皇帝的主意,不过这都不重要,季景澜试图挑起两国战争,哦不——”他摇摇头,“大瑶有圣京的细作,你说扶华和洪泽会不会也是一滩浑水。十八年前三国联合攻打圣京,十八年后历史再次上演,是季景澜给南方三国的机会。”

        话语森然,沈岁宁打了一个寒噤,她无言以对,索性一言不发。

        “这一次,朕要一雪前耻。”

        天边黑森森一片,又被火光烧成诡异的红色,红光穿透黑暗,把人也染成嗜血的颜色。

        “你想北进,父亲想北进,大哥也想北进。”沈岁宁说,“可你们是否想过,百年战火不断,苦的是天下百姓。”

        “朕是天子,民心归顺,一统天下才是解决这百年战火的唯一选择。”萧渊祈打断她,“你知道我的抱负,瑶东之仇朕刻骨铭心,时时刻刻不敢忘,只有统一各国,才能结束百年乱世纷争,开创海清河晏之盛世。这个道理,你比谁都懂。”

        圣京百年前从内部瓦解,南方分裂成如今的三国,百年来大小战争不断,百姓受其乱,民不聊生。

        沈岁宁自然明白,只有大一统,才能结束百年战乱。

        这是父兄的抱负,也是萧渊祁的抱负。

        “季景澜安分守己在质子府,从未有出格之举,你想要师出有名,也要让天下人信服。”沈岁宁蹙眉,掷地有声。

        萧渊祁嗤笑,原本带着凉意的眉眼骤然暗沉,“狗都抓住了,怎么能少了他们的主人呢?”

        沈岁宁愕然失色。

        她焦心如焚,一时忘了,萧渊祁既然抓了这些人,如何会放过季景澜。

        沈子陵不知所踪,朝廷派了人前去寻找,风影前去后,季景澜又派了自己的手下前往边境,第二日亲自出了城。

        因祸得福,沈岁宁庆幸季景澜将他的人大部分调出了瑶都,也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拦着季景澜,不让他去寻找沈子陵。

        质子府里的季景澜,是假的。

        现下情势紧急,看萧渊祁的情况他应当不知质子府里“季景澜”的身份,只要能让“季景澜”活着,便还有周旋的余地。

        沈岁宁得想办法,尽量拖延时间。

        “皇上是要杀了季景澜么?”沈岁宁尽可能平心静气问道。

        萧渊祁伸手掐住她的下颌,微微抬高面向他,沈岁宁的目光已然平静,看进去就像看今晚的夜色,又静又黑。

        远处的街道上传来马蹄声,以及沉乱的脚步声。

        是羽林军。

        “来了。”萧渊祁温柔一笑。

        沈岁宁轰然望向来人。

        马蹄疾驰,马背上坐着的是一位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他勒紧缰绳,不顾嘶鸣的马匹,越身下马,跨步上城墙禀报。

        “质子府人去楼空,没有质子的影子,包括下人,一并失踪。臣严格搜查季府,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来人正是羽林军将军温严,他单腿跪在地上,咽了口唾沫,“质子府守卫军首领周康良,正在城下等候皇上传召。”

        人没抓到?

        沈岁宁心想,萧渊祈或许并没有把握对付季景澜。他们离开,必是通过书房密道,而羽林军却没有发现书房中的异样。

        忽地下颌一疼,她眉头紧锁。萧渊祈使了劲,他头也不抬,“把人带上来。”

        温严退下,萧渊祈一把扯过沈岁宁,沈岁宁脸色白了几分,她觉得痛,又不愿意喊疼。她强忍着萧渊祈的暴行,承受他的怒意,眼睛瞪得大大的,眨都没眨一下。

        她害怕么?季景澜无事,她没什么好怕的了。

        今日,她站在这里,不为国家,不为天下,只为一个他。

        季景澜不能死,她不能让他死。

        “开心了?”萧渊祈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她,过了许久,久到沈岁宁在他目光中看到失望,看到痛苦,看到恨意,他才对旁边人说:“送三小姐去车上,派人围着,寸步不离守着她。人要是丢了,你们的脑袋也没用了。”

        他松开手,甩开她。

        沈岁宁从城墙上下来时,迎面遇上了温严带着周守卫,二人见到她,停在原地,沈岁宁顿了半步,与他们点头示意,趁机瞥了周守卫一眼,试图从他身上瞧出些什么。

        周守卫低头,并未看她。

        沈岁宁收回目光,绕过二人,向马车行去。

        城下无风,火光亮堂堂一片,刺得沈岁宁虚起了眼睛,她刚一转身,背上猛地传来一阵疼痛。

        还未反应过来,她已扑倒在地。

        痛!

        她的脸贴在坚硬冰冷的石板上,骨头连着胸口,痛意蔓延开来,额间霎时冒出冷汗,原本苍白的面颊上更是血色全无,她忍不住咳起来,咳嗽拉扯着心口背心,痛得她眼泪簌簌掉。

        季景澜,好痛啊。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电光火石之间沈岁宁已经受伤倒地。没人想到被捆绑的人,竟然能避过脖颈上的刀刃,起身飞出一脚。

        待回过神,几名羽林军已将那人压翻在地,拳打脚踢。

        身后传来喧哗,声音越来越大,谩骂声中夹杂着踢打声,沈岁宁想爬起来,却痛得动不了,没人敢上前扶她,她费力地转动着脖子,忍着剧痛,哑声道:“住手。”

        对方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停下了踢打的动作,朝地上啐了口,站在一旁。

        “怎么回事!”怒气勃勃的声音响起,萧渊祈疾步到她面前,一时间慌了神。

        明明前一刻在城墙上活生生让人生恨的人,此刻却像碎了的玉,让人心疼。

        他蹲下身,指尖微微发抖,小心翼翼将她抱起。

        沈岁宁吃痛,哼了哼,眉头拧在一处。

        萧渊祁想,若是能痛在我身上,就好了。

        他听到城下动静,看到沈岁宁摔倒在地,心跳剧烈跳动,险些停止。

        他捧在手心里宝贝的人,他都只敢口头上欺负几句,谁敢这般放肆。

        沈岁宁倒吸一口气,她只觉痛,痛得没有一丝力气,痛得浑身颤抖。

        她在剧痛中保持最后一丝清明,事态不能再严重下去了。

        羽林军见龙颜大怒,骤然跪地,靠得近的一人解释道:“正是此人,一脚踹倒三小姐。”

        萧渊祈闻言怒火中烧,目光冰寒盯着那人,沈岁宁中毒身子将将调养好,又受了这么一脚,她一个姑娘家,如何承受得住。

        他本就因为没能抓住季景澜心有不甘,怒火压在心头找不到发泄的地方,这人好死不死正正送了上来。

        如果目光能够杀人,那人此时早已骨血不存。

        “我呸,老子不杀女人,否则你早就见阎王了。”那人生得壮硕,他方才的一脚,几乎要了沈岁宁的命。

        萧渊祈一脚将人踹翻在地,却引来沈岁宁无意识的痛吟,“痛……我好痛……”

        沈岁宁微阖着眼,额上豆大的汗珠流下混着忍不住的泪珠,整张脸充满痛苦。

        萧渊祈目光从男人身上移到她脸上,随即抱着人大步离开,只留下一句话,“打断他的腿。”

        萧渊祈将人抱上马车,马车内宽敞舒适,他不敢动,稍微一动便会弄痛沈岁宁,他也不敢将人放下,即便车内铺得很软。

        他维持着一个姿势,轻轻将人抱着,拿着帕子擦她额上面上的汗珠,或是泪珠。

        “乖,不痛了,不痛了。”

        他低声哄着,好似她能听到,好似这般说能安抚到她,真的不会再痛了。

        沈岁宁浑浑噩噩,感觉自己走了好长好长的路,背上的痛意牵扯着心脏,随后五脏六腑跟着一块凑热闹,痛得她不知今夕是何夕,今人是何人。

        她拽着人的袍子,轻轻呢喃:“六哥,我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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