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那心腹女官先是带二娘三娘出院，引她们与自己家婢女们碰头，再绕路去外头客厅。

　　而此时厅内早已人头济济，贵人满座。

　　只因这日百官需进宫陪宴皇帝，且或也要避结党之嫌，是以今次到场者差不多都是年轻的小郎君小娘子们，身边至多母亲相陪，不见几位老大人。可便是这些小辈，也多装扮富丽显贵，看得出身家非凡，估摸着不是父兄衣紫袍就是姑姐居椒房，常人不可攀。

　　二娘三娘不过五品官家女儿，且久离长安不识人，身上穿戴也未见什么气派，哪好和公主贵客随便攀谈？于是两人进门之后便垂头沿墙走，安安静静寻了靠后的边角位置坐了，只自家姐妹轻轻说笑而已，虽偶有人侧目，但多半两眼之后便算了。

　　没等多久，东道主露面来了。

　　外头一声通报，厅内众人皆静。公主姗姗入内，云鬓花颜、高髻华妆，身上宝相花裙熠熠生辉，身后众女官鱼贯相随。众人见她皆忙行礼，齐道“公主安好”。公主懒懒一笑，点头环视诸人，回道：“今日可来了这许多人。”

　　众人七嘴八舌道“过节自要热闹才好”等。一边与公主相熟的小娘子、娘子们已围了上来，说笑着簇拥她上座，敞开欢谈。

　　说真的，于二娘三娘这种初来乍到者而言，这般集会真是甚长见识——接着便听众人与公主说起了皇后要为城东青龙寺再增佛塔，圣上拟为宫内广运潭、太液池清底等事，又聊到今年夏边将换防到时候不知会如何忙碌，另今年万寿节时，宝象国、珈挪国、般善国、渤海国、东夷国等诸国都要前来朝贺之事。

　　而说到夷国，便有人忆起前事来：“记得去年还是前年？东夷不是进贡了二十斛上好海珠吗？记得殿下得了不少，不知做什么用了？”

　　李鸾听了，先是做一副莫名的样子，其后才慢悠悠想了起来：“哦，是说那些珠子啊？到现在也才用了一点吧，先是挑了几个大的做了日常簪子什么的，另捡齐整差不多大的做了裙子——说来也巧，便是我今日身上这件。”说着轻抖裙摆，熠熠宝光引得众人惊叹。

　　怪道那裙上珠子如此好，原来是海国贡品……二娘默默腹诽，接着便听一个穿莲青色纱罗大袖、坐在李鸾身旁的小娘子说：“公主金枝玉叶，又得圣人盛宠，这些珠子能做公主裙上配饰真是有福。”

　　还未有人来得及答她，另一夫人道：“你们几个年轻的，可好好学学公主打扮的本领，哪怕学个一两成，也能保得个‘京中好女’的名头。”

　　这话说得众人应是，满堂溢美之词，可谓天花乱坠，二娘坐在角落里听得背上都起汗毛了。公主则早就惯了这样阵势，且又是个心如明镜的，那便再逆耳话也听得下去，何况这些恭维言辞？她只管摆出高兴得意样子，说：“我也是蒙皇后及娘娘们自小指点，且父皇与太子兄长对我亦是纵容，万事皆允、万物皆给，由我闲游，才有了如今这么点积年的功夫。你们若是轻轻松松便学了去，可对得起我？”

　　众人又是大笑，吹捧更急，纷纷说公主洪福又有孝悌之心，得圣上及太子爱重，可过一世无忧无虑神仙日子等等。三娘吃着点心用着茶如瞧戏似的瞧着这拨人，终还是忍不住凑到二娘耳边说了一句：“公主好耐性……”

　　二娘以指做噤声手势，轻轻回三娘说：“便要有此耐性才好。记得日后为人做事，头一个就需耐得住，才有成事余地。”

　　听了这话，三娘又抬眼看了看公主，缓缓点了点头，一副有所思样子，像是立即便记心里了。见她听得进去，二娘不禁就想多教她些，又附她耳旁道：“其实如今你我这样清高干坐已是不当的。此乃名利场，千丝万缕皆关好处，若敢与众不同，众必噬之——也就我们头一回来无名无姓，不在其他人眼中，方才无碍。”

　　“……当同做趋附状？”三娘扁嘴，面露不满。二娘点头，目示公主，极轻声说：“便上座者亦无可脱，何况你我？”

　　三娘似有不甘，皱眉咬唇，一时不语。二娘知她秉性，正待再劝她几句，却突闻外头气喘吁吁来报，说是“拾翠殿妃子及丹阳公主到”。

　　这可真是意外之客了。

　　李鸾一听，面露悦色，连声“快请”。不一会来客进了门，她径直站起来过去相迎，道：“妃子，妹妹！今日怎得还有空来我这儿？”

　　那妃子看去约三十出头年纪，中等身量，体态婀娜丰艳，身着透纱衫、桃色裙，头上高髻簪凤钗，清新容色压桃李。举止也甚娴雅，动静皆宜，且因一直奉上又有些年纪了，面相看去极是温柔可亲。她见李鸾过来，便携了她手儿，微笑道：“你父皇今日要宴会群臣，有皇后、太子伴驾便好，不需我们下头的再去服侍——且听陛下说他早应了丹阳儿中和节放她来和你玩耍？我怕她顾不好自己，便请了旨一道跟来了。现在想想却是我虑得不周了，可别搞得你们拘束。”

　　“哪儿的话！妃子肯来真是天大的高兴事，哪有拘束一说？”李鸾引她上座，堂众人无不离座行礼。妃子笑而示意众人免礼，一直闷声跟在妃子手边的丹阳公主还小，又久居深宫，未见过如此多外头人，所以进了堂内后便有些怯怯的，脸儿也泛了红。见状李鸾忙将她拉过去，问她：“可喜欢姐姐这府邸？”

　　丹阳不过十来岁年纪，好哄得很，见李鸾和她说话便一心只管自己姐姐，面上的不自在渐退了：“喜欢。姐姐的府邸真好看，和宫中不一样。”

　　“真会说话。”李鸾抬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将来等你再大些，姐姐为你向父皇请府，这样你便也有自己的府邸了，也建得这般漂漂亮亮的。你说好不好？”

　　丹阳羞怯一笑，点了点头，接着却又正色道：“我年纪已大了，皇姐不要再逗小孩似的逗我了。”

　　她明明还小，却硬摆出一副小大人模样，看起很是好玩。李鸾与妃子看她这样更是欢喜，轻轻捏她鼻子，哄她道：“丹阳说怎样便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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