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等酒足饭饱，日头已经挂到了天顶上，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到了。
韩大哥正装行军半日，又有前头多日风霜，其实早累得不行。而二娘三娘和崔夫人今天也确实折腾了一个大早上，自该歇一歇缓一缓。于是四人饭毕只略说笑了几句，接着便各自歇午。
如此一觉，韩愈深睡到了近晚饭时才醒。
另一边韩老爷早差人送了信来，说是要在宫中相陪夜宴，晚些才能回来，所以嘱咐家人自便。崔夫人开了家宴，由二娘三娘作陪，正正经经给长子接了个风。
如此，饭后众人已不那么疲惫了，于是一同聚于花厅之中开怀畅谈，韩大哥被问着讲了好多边关故事。厅内正说得来劲，却听门外通报，说是韩老爷回来了。
韩忠明是豪快之人，不感什么情长意短，见了儿子也没动容，只仰天一番大笑，拍着儿子肩膀直说他好小子。
韩愈深久居军旅，比起母亲柔肠更习惯父亲做派，当下正经拱手道：“万幸不负大人所望。”
如此，父子俩相携再落座。
崔夫人问韩老爷：“可要再用些什么？”
韩老爷拍拍她手，说：“莫挂心，早在宫里吃了。”又扭头向韩愈深道，“如此，我们一家可算是齐全了。说来你后头职务打算如何安排？”
“这个我也不大吃准，上峰说是让我先在长安缓一年，到时候或有机会入兵部，若是不成，也可再加官返安西的。不过事情未成，便做不得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闻言韩老爷也是点头：“这个确实做不得准，且先看着吧。其实我年轻那会也是歇了一年多才又得的职，想来你该也是如此吧。”
“是，父亲。”韩愈深点头。而韩老爷接着却想起其他来了：“我儿戍边近四年，想来已经见惯险事……如今边关军情如何？”
“父亲放心。从高昌至碎叶，尽皆安定，便有不服亦无以成乱。凡经商的塞人、苏人、拔西人、车山人、突厥及杂胡均循规蹈矩，无敢生事。先两次大仗并未白打，且现今关内富庶，人足马壮，也惹得他们好生忌惮。”说到这里，他却降了声音，轻轻道，“……只要里头无事，此定或可再延五十年。”
其实韩大哥这话说得很在理，但只要多想那么一分就很有不吉利的味道。所以韩老爷听了也不接话，只点了点头便自岔开去讲其他事体。
在座诸人都是明白人，知道他怕一语成谶，于是忙跟着将话儿转了，说起三娘想穿哥哥甲胄的事情来。韩老爷本就爱武，又宠爱女儿，哪有不准的道理？当下命小厮按小郎君吩咐去抬甲来，又叫三娘去换衬甲的短衣，高高兴兴看着儿女们胡闹。
三娘虽生于将门，但前头只学过武艺而已，不懂军事，所以随手换了身好看又轻薄的桑丝月白短打便来了。
韩老爷韩大哥一看她这打扮差点笑出来，韩老爷对她道：“要真衬这个，只怕刚从城墙上头走到城墙下头，里头衣裳就裂开口子了。”
三娘大异：“这甲如许糙重？那平日穿可怎么受得了？”
“受不了也只能受着，不然说不定哪里来一发冷箭便要送命。且做将领的身强体健，糙重些也便糙重些，时日长了自然习惯。”韩大哥如此对她说道。
他话音刚落，就见来丰来安几个捧着头盔膝裙等进了花厅。韩大哥招呼他们将甲胄放到桌上，又回头对三娘说：“你也不必换衣裳了，反正不去值夜巡城，便这样穿了试一试就好。”
三娘点头应是，接着韩大哥便要她好好站直，亲来为她上甲。其胸甲腹铠层层相盖叠，穿上套好后再以皮带于关节处缚紧绑牢，逐渐由身上一处一处穿至四肢。
“这是我差不多半年前新打的山文，现边关安定，是故还未见过血。”说着，他将头盔戴到妹妹头上，为她合上面甲：“从头到脚加起来大概三十六斤重，不算沉，可常穿。”
三娘抬手扶着头盔移了移，让面甲上的眼缝对上自己眼睛。可便是对上了，因有甲挡着，她看出去仍只能见前方不能见两旁，只能见眼前不能见眼下，浑身如被捆绑，难做大动。
“这……”三娘刚要开口说笨重，却觉身上已汗出如浆，甲下皮底直接贴着她的肉，当中那层桑丝衣裳就跟没有似的，半点缓隔也无。且她口鼻又罩在面甲之下，整个人如入蒸笼。
这下三娘有点扛不住了。
她抬手取了面甲，抹了把下快要淌下来的汗，问道：“大哥，这样穿着真能打得动仗吗？”
“自然能的。”韩大哥眼都不眨就点头称是，“来，你且行几步。”
三娘露了为难神色，不过终究还是听话抬起腿儿来往前跨去。跨了一步后她便发现，甲衣虽重，且甲片虽扎得极紧，但身上却无疼痛别扭之类，关节亦不受妨碍，动弹皆自如。
二娘极懂自己妹妹，如今只看她神色便猜到她所想，道：“这会该是打得动了。”
三娘闻言笑而点头：“这样的甲，想来骑马用兵器都是可以的。”
“好。”韩老爷满意颔首，作势道，“既如此，我先训你数月，等秋来就想门路替你谋个安西武职。明年春一有发边的队伍你便一路随去，记得途中好生结交其他将校……”
说到这儿崔夫人已一团扇拍到了他肩上，嗔怪道：“你舍得她去我可舍不得！”这一下可拍得韩老爷心花怒放，不禁哈哈大笑：“好好好，夫人舍不得便不去，我们三娘就呆在我们跟前！”
韩大哥则对自己母亲道：“母亲，其实现在边关女将校颇多，若连上普通兵卒、辎重官员等在内，总有个四成上下是女子健妇。三妹妹便真去了，母亲也不用担心什么……”
闻得这话，崔夫人却是柳眉一扬：“既有这么许多女将校在边，那怎不见哪家来我们家提请亲事？”
这一听火要往自己眉毛上烧了，韩大哥连忙打起哈哈道“军纪严明何敢有私”之类，直惹得两个妹妹笑他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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