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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欲戴王冠(三)


冰湖湖水冰凉刺骨,  容怀好不容易终于抓住容恬的手臂,带着他游回岸上。

        两个人精疲力竭,倒在岸上都昏睡了过去。等容怀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听见耳边吵吵嚷嚷的声音。他睁开眼睛,  看到陛下怀里抱着容恬,  容恬轻声撒着娇,丽妃哭得梨花带雨:“可怜了我的恬儿,求陛下这次一定要为恬儿做主啊!”

        温馨的场景第一次如此触手可及,容怀浑浑噩噩之间,  竟然把自己当成了容恬,  在他的幻觉中,陛下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  把他抱在怀里,轻声安抚。

        但是幻觉终究只是幻觉,  他只能感觉到地板的冰凉。

        在丽妃的哭诉下,陛下不仅把当天伺候容恬的奴婢悉数下狱,  还安排容慷彻查这件事情。

        容怀在芜苑养伤的时候,容恬主动找到了他,  容恬给了他一个金丝翠玉织成的袋子,里面装了一只木偶,  这是容怀除了聂青之外,  第一次接受到别人的善意,对这只木偶爱不释手,“这是……”

        “是我送给哥哥的礼物,  谢谢哥哥的救命之恩。”容恬绞着衣摆轻声说。

        容怀轻轻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容恬一步三回头离开了芜苑,容慷背着手站在外面等他,容恬见到他,  稚嫩的脸上满是畏惧,怯生生地说:“大皇兄……”

        “每只巫蛊娃娃送给他了?”容慷问。

        容恬畏惧地点点头,容慷脸上挂着阴冷的笑容,轻呢地牵起他白嫩的小手:“既然这样,我们现在就去把事情,如实,跟陛下禀报吧。”

        一个月两个身影越走越远,旁边的奴婢们都在议论纷纷:“大皇子真是兄友弟恭,堪称表率。”

        容恬落水之事是皇家的隐私,这种事情理应当由皇家内廷的人来监察督办,而容慷母亲是德高望重的皇后,陛下就把这次查案当做历练的机会甩给了他。

        但是他哪里知道,堆容恬落水的人就是他本人。

        容慷得知自己要查自己的案子,简直笑得大牙都要蹦出来了,与此同时,一个恶毒的计划在他心中酝酿。

        他嫉妒容恬收到陛下的宠爱,也害怕他将来会跟自己争夺皇位,所以早就想趁这次冰湖把他给弄死,没想到让容怀路过,救了下来,既然这样,倒不如让这个破坏计划的人替他背上这个黑锅。

        容恬生性怯懦胆小,容慷三言两语威胁他,他就吓得听从了容慷的胁迫。

        容慷到陛下面前恶人先告状,说容怀出于嫉妒所以推容恬下水,陛下勃然大怒,他疑心容怀是怎么支开那些奴婢的,但是周围无人,那个时候只有容怀一人经过,这本就不合常理,所以他打定主意把容怀和容恬都叫到大殿上来对峙。

        容怀在芜苑给母亲煎药,一群侍卫破门而入,阿远吓得大吃一惊,容怀也不明所以,把煎药的工作交给了阿远,安抚他说道:“别怕,陛下可能就是找我去问个话,一会儿我就回来了。”

        阿远胆战心惊地点点头。

        容怀将他押到大殿上,容慷把之前那番话又说了一遍,容怀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张大了眼睛说:“我没有推容恬,不是我做的!”

        这个时候丽妃牵着容恬也到了,他迈着小短腿扑入陛下的怀里,容慷负手站在一旁:“既然你说不是你做的,那不如让恬儿自己出来指证,小孩子可是不会说谎的。”

        容怀期待地望向容恬,容恬避开了他的视线,把脸埋在了陛下的怀里,“……是的,就是他做的。”

        容怀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贴身挂在腰边的木偶娃娃也在那一刻变得万分冰凉。

        丽妃气急败坏,哭得撕心裂肺,冲上来就甩了他一巴掌:“你这个贱婢生的畜生!竟然胆敢对我的恬儿做出这种事!”

        丽妃很早之前曾经是雪妃的奴婢,她嫉妒雪妃深受陛下宠爱,雪妃因诞下容怀被打入芜苑后,她却趁机爬上龙床承了宠,从此扶摇直上,所以这里的这一句贱婢,容慷听着,觉得其实是很可笑的,他就像看一出闹剧一样,看着眼前这一幕。

        容怀握住她的手腕,“我不许你骂我的母亲!”

        丽妃见他还敢还手,拼命想要撕打他。两个人推搡之间,一样东西从容怀在腰上掉了下来,木偶从金丝绿玉的袋子里滚出来,容慷捡起来,装作一脸意外,扬声说:  “陛下!容怀竟然在偷偷修习巫蛊之术!”

        陛下勃然大怒:“什么!?”

        容慷恭敬地将木偶呈到御前,陛下联想起这两天连绵阴雨,他头疼不住的发作,顿时把两件事情连在一起,他怒目圆瞪:“这孽种果真阴毒,要亡我琅国百年基业!来人!把他给孤打入大狱!”

        容怀匍匐在地上,一脸惊恐:“不可能,这个木偶是容恬为了感谢我,才送给我的!”

        “你这畜生推我的恬儿下水,还想构陷于他!”丽妃狠狠推了他一把。

        容怀又仓皇地望向容慷,伸手拽向他的衣摆,想求兄长帮忙说两句话,但容慷却冷笑着扯走了他手里的衣摆。

        容怀慢慢垂下了手。

        —

        天牢里。

        容慷特意命人将容怀和一众死刑犯关在一起,这些亡命之徒都是些草菅人命,杀人如麻的匪徒,他们都觉得是因为当今陛下昏庸无能,这才迫使他们家破人亡,走上这条不归路。

        又听说容怀是皇嗣,这些囚徒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容怀腹部中了一拳,疼得喘不过来气,周围体格粗壮的莽汉面目狰狞,龇牙咧嘴地围过来,拳头如同雨点一般落下来,容怀毫无还手之力,弓着脊背吐出一口鲜血。

        “哇。”血溅得到处都是。

        “咦,怪不得是皇嗣,这小东西的血真香。”

        “之前倒是没瞧清楚,这小家伙的脸长得真是美,就这样打死了倒是可惜。”模模糊糊之间,他听见旁边有人在解裤腰带。

        “可惜不是女的,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后面都有一个洞也没差。”

        “不过你们觉没觉得周围呼吸变闷了,我有点喘不过来气。”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

        容怀趴在地上隐约感觉到有一双粗糙的手在解他的衣服,但是没过多久就停了下来,周围的一切响动也逐渐平歇,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淌血的双眼。

        他愣了一下,坐起身体,这才发现周围的大汉全都七窍流血,躺在地上,都已经死透了。

        而他的鼻尖还弥漫着那股鲜血的浓香,是符坚经常给他泡的药浴。

        天牢里每个牢笼中都是人满为患,一天死个十几个人都是万分正常,这些人的尸体很快就被人用一卷草席卷起来抬了出去。

        容怀在天牢里面住了半个月,陛下仿佛彻底把他忘在了脑后,在他眼里,这个儿子就是灾厄,就是恶心的存在。

        后来,天牢门终于开了,透露出一丝光亮,一到熟悉的人影款步走进来,狱卒们小心翼翼在旁边伺候:“符大人,对上湿滑,您脚下小心。”

        容怀躺在草席上,疲惫地睁开眼睛,他张了张嘴想说师父,但那天他偷听到的话,却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胸口。

        “我是来接你出去的,我求陛下赦免了你。”符坚轻轻把他抱起来,“是我来的迟了,这段时间你应该受了不少苦吧。”

        容怀揪住他的衣袖,这一次他却再没有把想问的话,直接宣之于口。

        容怀的反常引起了符坚的注意,平时只要他摸一摸容怀的头,容怀就会开心得不能自抑,但是现在他把他抱在怀里,容怀却非常抗拒的撇开了头,但他眯了眯眼睛却什么都没有说。

        走出天牢之后,容怀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下。此时寒冬已经过去,迎来了生机勃勃的春天,离开牢狱后他就挣开符坚的手,一溜烟大步冲进芜苑,大声呼喊:“母亲!母亲——”

        但是芜苑里到处都是侍子,柜子,桌椅都被砸开,他存钱的陶罐也被砸的裂开,碎了一地,连墙角的碎石,砖块和草木都被踩得稀巴烂。

        他心脏砰砰直跳,冲进母亲平时睡觉的房间,却看见被褥里女人裙襦散乱,惨死在床上,破败的棉絮上染了一大团鲜血。

        容怀只觉得晴天霹雳,他呆怔当场,一颗心脏像是被拉扯着生生得往下坠,他扑在床上哭的撕心裂肺,容慷款步走过来,扶了扶头上的玉冠:“陛下怀疑巫蛊娃娃是雪妃教授给你的,所以已经把雪妃处死。”

        如果一个人做了错事,注定要付出代价,那么这个代价未免也太过惨烈,让他承受不起。

        容怀颤巍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血丝遍布,充满了极致的愤怒和仇恨,他扑过去想和容慷拼命。

        容慷一个眼神,卫兵们就走过来就死死压制住容怀的肩膀。

        “真是好眼神,”容慷轻轻击掌,俯身在他耳边说:“你知道符大人是用什么方法说服陛下,把你放出来的吗?”

        “去年天下大旱,颗粒无收,于是符大人提出用一名皇嗣祭天……”容慷盯着他的脸说道:“你看,现在连符大人也抛弃你了,你不如求求我,说不定我还能和陛下美言两句,饶你一条贱命。”

        容怀冷冷睇着他,“你做梦。”

        容慷却丝毫不生气,好整以暇地拍拍手掌“把剩下的人都带过来,让他看看。”

        片刻后,容怀看着阿远等人被枪戟抵住咽喉走进来,容慷将靴子踩在阿远脸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那天我要你当我的爱宠,你不愿意,既然这样,我今天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

        “殿下!”阿远双眼血红,眼底满是屈辱和仇恨“不能答应他!”

        “殿下,他算什么殿下?”容慷哈哈大笑说:“不过是一张脸,还算有可看之处。”

        容怀背后是雪妃的尸体,眼前却是朝夕相处的仆从,他浑身发颤,膝盖发抖,最后还是慢慢将额头贴在地上:“我愿意。”

        话音刚落,一道温热的血溅在了他的脸颊上。

        他慢慢转过头,却看见阿远的头颅滚在他的脚边,一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容怀匍匐在地上,整个身体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从脚尖一直到发丝,全都在不停的颤抖,“为,为什么……”

        芜苑里的仆从都是老人,容怀从小便和他们一起长大,但这些人都在他的面前被砍掉了头颅,鲜血飞溅,头颅摆成了小山。

        容慷一脚踹在他的肩上,将他踹倒,“为什么?因为你就是灾厄,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的。”

        芜苑飘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侍卫跟着容慷撤走了,容怀却趴在地上昏死过去,是符坚叫醒了他,容怀死死地揪着他的袖子:“我要见陛下,我不相信是他要处死母亲,求求你带我见见他……”

        符坚拗不动他,带他到了议事殿,殿上除了陛下,还有许多机要大臣,陛下看了一眼就厌恶地撇开头:“你带这个孽障来做什么?这种不祥的东西,根本不可能是我的血脉,你带他到这里来就是污染了整个大殿!”

        容怀捶打着地面,大声质问:“陛下,如果说我是不祥之兆,那么你就单罚我一个人就好,为什么还要牵连我的母亲?她一直都在芜苑里等着你……但等来的却是侍卫的枪戟!”

        “把他拖下去,”被当众责问,陛下脸色气得发青,拍案而起:“没到祭天那天不准再把他放出来!”

        天子一怒,在场的机要大臣全都匍匐在地上高呼:“陛下息怒!”

        容怀睁大眼睛,环顾着周围这些脸,所有人都冷漠地回视着他。

        —

        重新被关入天牢,容怀躺在草席上发了一场高烧,烧得浑浑噩噩之间,雪妃、阿远还有那些朝夕相处的仆从的脸在他的眼前一一闪过,始终提醒着他软弱和轻信害死了他们。

        这些血债就像幽魂一样缠绕在他梦里,向他发出拷问。

        如今狱卒们都知道容怀是即将被祭天的人,所以没有人给他端水送饭,他饿极了,忽然想起之前在符坚那里拿到的指骨,饥不择食,咬碎了吞进肚子里。

        但是刚吞到肚子里,他就后悔了,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这些人是想拿天祭天,倒不如他先饿死自己,这些人总不能拿一句尸体来祭天,他就是死也不想成全这些人。

        总归他不在意的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也是奇怪,当那截指骨吞到肚子里之后,所有的饥饿感和疼痛都一扫而空,他连着几天的高烧这个时候都逐渐消退。

        容怀趴在牢狱里面尝试过用头撞墙和咬舌自尽,但是无论他如何撞的头破血流,甚连舌头都咬成两截,却都会恢复如初。

        周围的囚犯们都被他这样疯魔的举动吓得心惊胆战,尤其是他们眼睁睁看着容怀头上破了个碗大的豁口子,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又痊愈了。

        一时间天牢里所有的犯人都规规矩矩的,狱卒们还在奇怪地嘀咕:“这些天这些犯人倒是安静的很,从前不是骂骂咧咧的,就是斗殴找事,这两天倒是安静如鸡。”

        容慷到天牢时,容怀正撞得头破血流的倒在地上。

        整个人一副苍白病秧的模样,地牢里寒气入体,让他清瘦的手掌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嗽,简直要把肺给咳出来,漂亮的脸蛋也苍白得毫无人色。

        容慷抬起容怀清瘦的手臂,拇指摩挲着他凸起的腕骨,满脸笑意,凑到容怀耳边把整件事情的真相都告诉他:“在你祭天之前,我让你死个明白。其实恬儿就是我推下水的,只不过我用了两句话威胁了他,他就把你这个救命恩人忘在了脑后,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吗?其实陛下什么都知道,他只不过是装作不知道罢了,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人一头热,真可悲。”

        容怀听见这话,整个人蜷缩在湿冷的地面上毫无动静,只有眼珠子略微动了动。

        容慷看见他毫无反应,愉悦的表情逐渐收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扯了扯嘴角的弧度,甩手无趣地走了。

        容怀躺在一地血污里,嘴巴里面满是血沫,他目眦尽裂地望着漆黑的穹顶,血淌进他的眼眶里融着泪蜿蜒而下。

        雪妃教会了他善良和谦逊,还有忍耐。

        但是现在他却不明白。

        做了错事的人还高高在上,反而善良的人却要遭受虐待。

        ……这个世界真是荒谬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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