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04
上一次听到“抓到你了”这四个字,还是在血猎的口中。
潼姬以为自己的身体会条件反射紧绷,但是她没有。
也许是因为时间太久远了,或者说少女看起来根本毫无威胁。
她愣了几秒,嗓间溢出带着气声的笑,手腕轻轻一扭,就从少女虎口处挣脱。
潼姬直起身子,端详着眼前的少女--她的嘴唇正紧张地抿成一条线,期待着她的回应。
实在是有点可爱。
“嗯~我应该是什么呢?”不知为何,她忍不住起了玩味的心。
显然,粟惜惜没想到她的这个问题,眨了眨眼,磕磕巴巴地回答:“吸、吸血鬼、啊。”
“啊~吸血鬼啊,你怎么证明呢?”潼姬低头拿出旁边的纱布,缠在她的伤处。
少女没回应,等潼姬缠完纱布抬头,看到她的手正在摸着前天被自己咬过的地方。
“证明可你明明、咬过我。”她皱着眉说,只是那痕迹根本没有留下来。
潼姬发现,这小姑娘不是紧张得磕巴,而是本来说话就打顿号。
她皱着眉,已经没了刚才抓住自己手腕时那种小心的窃喜,像是在认真思考怎样证明她是吸血鬼这件事情。
潼姬给她时间思考,低头处理起她别的伤口。
粟惜惜的另一条腿和手心只是磨破了一点皮,稍微消了消毒就结束了。
潼姬收好医疗箱,看到少女终于有了动静:她的手塞进了口袋里。
等再掏出来的时候,她手上攥了一个小十字架。
潼姬:
不知道什么木头做的,甚至都没抛光。
而这朵天真的小蘑菇举着十字架对着自己,表情视死如归。
“噗。”
潼姬笑出了声,笑得眼睛都快眯成缝,她在粟惜惜震惊的目光中伸手拿过十字架,甚至还上上下下摸了摸:“你要拿这个对付我吗?”
“那你好歹也从教堂拿过十字架过来呀。”她说着,把十字架放到一边,还是止不住笑意:“自己做的?”
“请雕塑系的、同学、帮我做的。”少女小声说。
“另外一边的口袋里不会还放着大蒜吧?”
小蘑菇窘迫地摇头。
潼姬又笑了半天才把十字架还回去,看起来心情特别好:“哎,看来今天能有一个不错的收尾。”
“不过,如果我是吸血鬼,我给你包扎了伤口,你还这样……对付我,是不是有点不合适?”潼姬说。
“对不起。”小蘑菇头耷拉下来,毛绒绒的发顶对着她:“可是、你不承认。”
“那是我不好意思了。”潼姬说,点了点头:“嗯~我是吸血鬼没错。”
粟惜惜没料到她突然的承认,猛地抬起眼。
“你得到了答案,那么,你还想要什么呢?”潼姬的手肘搭在交叠的腿上,托着腮看着她。
粟惜惜一愣,意识到潼姬的意思,慌忙解释:“我没”
不,她其实是有的。
她想想起那天晚上的感觉。
或者说--想让她再咬自己一口。
紧紧地抱着她,咬下那一口。
她想要重新体会那种感觉。
很显然,是眼前的吸血鬼做了些什么,她才会想不起那种感觉,想不起她的脸和声音的。
“我想想起那天的、感觉。”粟惜惜诚实地说。
“嗯?为什么?”潼姬挑眉。
粟惜惜仍然说着内心真实剖白:“想不起来、很难受。”
“”潼姬放下了悠闲搭着的腿,看粟惜惜的表情像是在看怪人:“没了?”
“没、没了。”
奇怪的女孩。
将手指轻轻点在粟惜惜的额上的时候,潼姬想。
末了,她没再管坐在沙发上的少女,而是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拿出了一把车钥匙。
出来的时候,粟惜惜还捂着自己的额头发愣。
“怎么?”潼姬顺手关掉一盏灯,倚在墙边。
“没、没什么。”少女抬眼看她,厅内有些昏暗,有些看不清她的眼神。
潼姬的目光移到桌面上叠好的手帕上,她走过去拿起手帕,把钥匙扔在粟惜惜手里。
“外面的车,去发动一下。”她说。
“啊?”粟惜惜呆住。
“我送你回学校。”潼姬看了眼她的腿:“这位负伤的可怜小姐。”
粟惜惜慢腾腾走出去之后,潼姬才展开了手帕。
她垂眼,静静地看着上面的血迹。
刚才小姑娘右腿出的血都已经流到了小腿上,所以她先用这块随身的手帕拭去了那些多余的血迹。
然后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她就将其叠了起来。
香味仍然浓郁,这是她这两天时常会回想起来的味道。
夜色之中,潼姬的眸中闪过一丝红意,喉头不自禁地动了动。
“滴滴。”后院传来了车子开锁的声音。
潼姬这才回了神,她默默将手帕燃成了灰烬,走出了画廊。
*
开往美院的路上,潼姬每次转头,都能对上看到少女转回去的侧脸。
她一直在偷看她。
红灯,潼姬干脆地侧过头,抓住了粟惜惜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目光。
“想好要什么了?”
“啊?”小姑娘又怔住了。
“不是吗?”潼姬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按你说的,我让你想起来了--然后你发现还是吃了亏--于是决定再要一些补偿。”
她一个个列举,瞥向粟惜惜的手腕,还共情地皱了皱眉:“这个手镯,确实还是太廉价了一点。”
82万在这个女人口中说成了8块2,粟惜惜张了张口,顿感有槽无嘴。
“我可以理解的。”潼姬看着她,笑得温柔,语气很自然,像是在哄她:“放心说吧,你还想要什么?我会给你的。”
“”粟惜惜沉默了,她的手搭在裤腿上,指腹轻轻摩挲着柔软的纱布。
几秒后,好似下定决心,粟惜惜开口:“能再咬我、一口吗?”
“可”潼姬眯着眼,刚欣然准备同意,又紧急刹住。
“你想要什么?”她皱起眉,怀疑自己听错了。
“再、咬我。”少女舔了舔嘴唇,拉开自己t恤的领口,手指按在大动脉的位置:“这、这里。”
潼姬活了那么久,就没听过这种要求,她注视着粟惜惜,眼神有些不同了。
“小孩儿,你的爱好还挺猎奇的。”潼姬说。
粟惜惜:……
虽然没说出口,但是感觉潼姬想的方向好像和她不在一个频道。
红灯转绿,潼姬意味深长地看了粟惜惜一眼,转头继续开车。
想要再解释解释的粟惜惜于是只好垂下眸,不再说什么。
就在刚才,画廊的沙发上,潼姬冰冷的指尖按上她额头的瞬间。
她想起了女人盯着她艳红流波的双目,和抵在皮肤上一瞬湿润而尖锐的牙。
想起了她低声哄她。
也想起了那獠牙扎进她身体后,在她的血液中绵长蔓延的电流和酥麻。
但是意料之外的,就好像突然得到了提示般,她还想起了别的:她小时候趴在画廊的门边,向往地看着画廊里面展示的画作时,曾经见过一个女人。
女人留着短发,发尾在下巴边柔顺地打着卷儿,黑色的旗袍缀着红花,从画廊远处走来,身姿婀娜摇曳。
原本看着画作的目光被她轻而易举、又理所当然地夺取,直到她走上楼,消失在粟惜惜的视野里。
再回想前天自己被吸血的那个瞬间,粟惜惜突然觉得,似乎连那个瞬间都带上了难以发现的熟悉感,只是当时的自己感受纷纭,一时忽略了那种熟悉。
而此刻,同时面对这两个记忆,粟惜惜感到嗓子深处莫名有些干渴。
她再次忍不住,悄悄看向潼姬。
短发变成了长发,旗袍变成了绸裙,样貌却丝毫没有改变——那天的惊鸿一瞥,此时就坐在她身边。
很快,街边的风景越来越熟悉,美术学院的大门出现在面前,粟惜惜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她微不可察地皱起眉。
“到了。”潼姬说,“下车吧。”
粟惜惜坐着没动,潼姬往右手边看去:“怎么——?”
“你,不是说。”粟惜惜看着她:“我还、想、想要什么,你会给、给我的。”
似乎是心情有点着急,她耐不住语速,一句话也变得更加磕绊了点。
潼姬歪了歪头,有些发自内心地感到荒唐:“啊不好意思,我不想咬你。”
“小孩儿,妈妈没有教过你,不要相信吸血鬼的话吗?”她这样说,笑容仍然很温柔,却伸手替粟惜惜按开了安全带。
“咔”的一声,安全带慢慢滑走,像是最后的逐客令。
粟惜惜身体不情愿地动了一下,安全带被撇在了身后,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只好又看了潼姬几眼,伸手拉开了车门。
不知道为什么,她走出的瞬间,潼姬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粟惜惜简直就好像能看不能吃,还一个劲在你面前晃悠,用赤/裸/裸的语句邀请你吃它的、没有自觉的美味猎物。
而这个封闭的车厢里,粟惜惜香甜的血味从她的皮肤中渗出,脉搏的鼓动也刺激着潼姬的耳膜。
——夜幕降临,本能变强。
她开始饿了。
可还没等她这口气顺完,刚往外迈出一步的少女又拐了回来。她绕到主驾驶座边,轻轻扣了扣车窗玻璃。
潼姬看了她一眼,拉下一半车窗。
车窗一拉开,粟惜惜就弯下身,双手连带着下巴一起搁在了车窗玻璃上。
--落到水里的受伤小狗狗擦干净了毛,又疗了伤。
即使刚刚被拒绝,转头又摇起了尾巴。
“姐姐。”小狗狗喊她:“忘了说,我叫、粟惜惜。”
“能吃的那个、粟,可惜、的惜。”她一本正经地介绍。
潼姬发现,她说出“可惜”这两个字的时候,像是意有所指。
“嗯,挺好听的名字。”潼姬忍不住觉得好玩:“很适合你。”
“你呢?”粟惜惜看着她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潼姬没说话。
因为她正想着如何拒绝。
她不会随便跟别人交换名字,也不会随便和一个人熟络起来。
因为那意味着她身份的暴露,和总有一天迎接别人的死亡。
潼姬眯起眼,突然考虑起,要不要让这心中没数的小猎物再失忆一次。
但是如果想要再次抹去粟惜惜和自己有关的样貌记忆,她就需要再啃她一口。
潼姬做好决定,打算直接一点,拒绝告诉粟惜惜名字,却发现后者正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
眼神重新对上,粟惜惜轻轻开口:“姐姐……你的眼睛,真漂亮。”
她一定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有多痴迷。
潼姬看到了,她心下一怔。
“像、宝石一样。”粟惜惜结结巴巴地补充。
潼姬眨眨眼,看着少女脸上那短暂的表情散去,转为期待——她大概以为潼姬就要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但潼姬突然说不出原本想好的冷酷台词了,她无奈地移开视线,笑了一声。
——然后伸出手,轻轻揪了一下小狗狗的脸颊。
软乎。
“小孩儿,你知道吗?吸血鬼的名字是要拿宝石来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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