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宋廷震动
洺州陷落的消息传到汴梁,赵恒正忙完明德皇太后的葬礼,心情哀恸。忽然又接到城池陷落的糟糕消息,若同晴天霹雳,将他震呆了,让他感到悲伤又无助。
奏折是刚上任的天雄军判官王钦若呈上的,奏折中写明了契丹军包围了大名府,进攻十分激烈,势不可挡,大名府岌岌可危等等耸人听闻的话,说在他到任的前一天,契丹人就轻而易举地攻下了洺州,实力之强大大大出人意料。奏折中隐约提到晋元帝之故事。
这是王钦若又一次提到衣冠南渡的故事了。上一次因为此事与宰相寇准,工部侍郎陈尧叟吵了一架,终抵挡不住寇准的指斥和陈尧叟的挖苦,还有众人的责难,一气之下,同时为表明自己的忠心和勇气,请求前往前线,亲自率军御敌。
王钦若请求去前线,只不过是一个以退为攻的策略,他心里想到皇上一定不会允许他上前线的,谁料,寇准乘机鼓动皇上,让皇上下旨同意了他的请求,王钦若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于是,赵恒便令王钦若为天雄军判官兼都部署。没想到到任的没几天,契丹大军就围困了大名府,互为犄角的洺州陷落了。着实惊了王钦若一身冷汗,遂连忙上奏,一是请求援军,二是再提迁都建业之事。
赵恒看完奏折,半天呆着不动,怎么也想不到契丹人会来得这么快,洺州没怎么攻打就陷落了,攻击力之强,实在令人震惊。他想起今年的大事一桩接一桩的,闹心的事赶趟儿是的袭来。本指望改元能带来好运气,谁知不几天京师就发生了地震,震塌房屋数百间,皇太后居住的万安宫,也被震倒几根柱子。皇太后惊悸成疾,医治无效,挨到三月,驾鹤登仙。赵恒哀痛万分,数日不朝,宰相李沆率群臣数请,才勉强临朝,谁知临朝的第一天就接到邢州奏报:邢州地震了,人民死伤甚重,赵恒急忙派人抚恤,忙得焦头烂额,还没有喘一口气,瀛州发生了更大的地震,倒塌房屋无数,人民伤亡更是不可胜计。倒霉的事情像噩梦似的缠着赵恒,甩都甩不掉。
这究竟是为什么?接到邢州,瀛州地震的奏报时,赵恒就预感北方今年一定会不安宁,果然,邢州,瀛州遭到了契丹人的进攻,死伤惨重。只是没想到契丹人竟然还进攻大名府。这是以往从没有过的事。
难道真是年号取的不好?每每想到“景德”二字,赵恒就陷入沉思,这年号有什么不好的?年初有儿歌传唱:“日珥黄云熏,皇上离帝京,兵马十四万,二人一条心。”不知何意,他问了群臣,没有一个人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几日前,天呈异象:大白天里,天空一下子暗了,仿佛黑夜提前来临,接着狂风呼啸,翻江倒海似的,浓厚的黄沙从西边涌来,铺天盖地,天空灰蒙蒙的,太阳失去了光华,似乎一下子进入了混沌世界,人们都惊惶失色。就在这时,更令人恐怖的事出现了,本来灰蒙蒙的天空,更加黑暗了。眼尖的人指着太阳惊呼:“看天狗吃太阳了。”
大家抬头一看,太阳黑了半边,都吓得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连调皮的小孩子也紧紧躲在大人怀里,不敢作声,只有受到惊吓的狗狂吠不止。
转眼间,天地全黑了,不见一点光亮,仿佛都沉入无底深渊里去了。仰望天上,太阳不见了,漆黑漆黑的一个圆饼贴在天上,圆饼周围依稀有一道模糊的金色的圆圈,宛如一只手镯。
这一天空异象,不仅令老百姓惶恐不安,更叫赵恒寝食难安。天生异象,必有怪异。这怪异在哪里?有人说:世人奢靡,所以,天作警示。有人说:法纪松弛,冤情太重。赵恒下令所有官员必须恪尽职守,体恤民情,慰问民间疾苦,务使民情上达,冤情得以申诉。自己及后宫减膳,一律只吃炊饼,外加一个热汤。
即便如此,灾异还是不断地降临,地震频发,汴河决堤,所倚重的宰相李沆又突发疾病,二日而亡,令赵恒伤悼不已。
李沆的去世,让赵恒突然像失去了方向的孩子,李沆在时,每有大事,赵恒都可以询问他,他会给他指明方向,让他知道往哪里走。
现在,李沆走了,赵恒迷失了。继承李沆之位的毕士安谦逊有节,然无恢宏大度,刚毅果决之气,所以,赵恒甚是担心。
唯一庆幸的好消息,就是李继迁死了,西北的边患暂时消除了。去年,探子就有回报:契丹正在联络李继迁,意欲一同来犯。朝廷上下非常忧虑。李继迁之死,辽夏联盟不攻自破。赵恒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谁料契丹人竟然单干,长驱直入,进入宋国腹地,包围了大名府,兵锋已经快渡过黄河,汴梁已经感受到了那凛冽的剑气。
赵恒想起了那天的日食,天狗吃日,契丹人素被称为天狼星,这不正是应了天狗吃日的天象吗?难道这就是天意?大宋国要被契丹吃掉吗?难道朕要做第二个石重贵吗?赵恒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
想到这里,赵恒不禁浑身颤抖起来。想到他登基伊始,自己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发诏令,练士卒,缮兵甲,巡边到瀛州,鞭指燕云,发誓要收复那块宝地。没想到,才几年就被契丹人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面对契丹人的进攻,他只能加强水长城建设,多造水田,堰塘,水渠,修建了长一百五十余里,宽数十里的汪洋来阻滞契丹的铁蹄。
没想到,契丹人居然跳过这片汪洋,直逼大名府,让所有人都大呼意外。
赵恒又拿起王钦若的奏折看了看,无力地扔到一边,他想到了晋元帝,自己是不是又是一个晋元帝?晋元帝虽然只据有半壁江山,但总比石重贵要强得多。
关于迁都,他私下里问过王钦若,在契丹大军还在攻打瀛州的时候,王钦若就提出来迁都,说建业乃六朝古都,虎踞龙盘,又有长江天险,王气鼎盛,是建都的好地方。赵恒也觉得建业不错,有心迁往。只是瀛州战事方殷,契丹军苦战不能下。赵恒希望契丹人知难而退,迁都之事暂且搁下。孰料,契丹人不退反进,一下子竟跑到汴梁的鼻子下面了。
赵恒大为惊恐,迁都的打算又很快的占据了他的心里。现在,他满脑子里都是迁都的事。
赵恒恨不得立刻就到建业去,从北方吹来的风带着血腥的味道,这几天,赵恒每天都能闻到那种气味,以至于他吃饭的时候,就想呕吐。
昨天,他的牙龈出血了,那种味道更强烈了,御医拿来了金银花露让他漱口,可是,那股血腥味却怎么也洗不净。
自从契丹入侵以来,赵恒就没有睡一个好觉,总是半夜里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即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是不住地做噩梦,梦见先帝坐着牛车逃跑,后面被人追着,狼狈不堪,险象环生。
赵恒知道这并不是梦,是先帝的亲身经历,高粱河一战,几十万大军被契丹人击败,伤亡惨重,先帝的战马都被射死了,只能乘坐牛车逃回,身上还中了两箭,最终还是这两处箭伤要了他的命。
赵恒每想到这里就不寒而栗,以先帝之才,尚且如此,自己从小养在深宫之中,从未经过战阵,对军事一窍不通,又如何能抵挡契丹大军呢?
可是,有人就想与他过不去,请求他北上亲征,把他吓得不轻,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前方有守城的将士,要朕去干什么?朕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击退敌人?
但赵恒没说出来,他怕人笑话,怕人说他是个胆小鬼,只是说:“还不到朕亲征的时候。”
他借口明德皇太后还没有祔与太庙,要等完成了祭祀,祷告了天地才能亲征,否则,神灵不保佑的。
那天,他问毕士安。毕士安也对契丹大军大举南下,惊诧不已,听了边关的奏报,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摇头叹息道:“三关集结了我们数十万大军,全国精锐都在那里,为何还不能阻挡契丹人的进攻呢?”
赵恒说:“朕就是问你这个问题,为什么契丹突然一下子跑到大名府了?像这样过几天不就到了汴梁了?”
毕士安说:“都是那些将士贪生怕死所致,要好好地严肃军纪才是。”
赵恒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要想想如何应对契丹人的进攻?如何才能让契丹人回去?”
毕士安一时想不出很好的办法,说:“都是臣的失职,是臣无能,臣愿意辞去宰相之职,让有贤能的人来代替。”
赵恒皱了皱眉头,说:“毕卿家,你不要一遇到难事就说自己能力有限,就撂挑子,辞职不干了,你不干让朕找谁去?”
毕士安说:“禀陛下,臣不是撂挑子,实在难以胜任宰相之职,臣不能占着相位,却不能做出宰相该做的事吧。”
赵恒说:“毕卿家,当时李沆将卿推荐给朕,朕以卿为辅相,甚是倚重,朕倚重卿不是一天两天,一直觉得你老成持重,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卿不与朕共进退,谁可以与朕共患难?”
毕士安叩首道:“为宰相者,必有宰相的才能,才能担任宰相的职务,臣才疏学浅,年事已高,实在难以胜任。”
赵恒无奈,只好说:“那你说说,宰相这个位子谁可以坐?”
毕士安说:“寇平仲忠义刚直,善断大事,是真宰相之才,请皇上用之。”
赵恒默然良久,说:“朕听说他脾气不好,气量狭小,喜欢认死理,很多人不喜欢他。”
毕士安说:“确实有些人不喜欢他,所谓曲高和寡,正值的人总是落落不群,让人嫉妒。”
赵恒说:“是吗?”
毕士安说:“是的,寇准方正,慷慨有气节,以身许国,不徇私利,秉持正义,嫉恶如仇,因此得罪了许多人,但是他的忠心无人能比,他的才能无人能比,这也是他为那些争名夺利的俗人所不容的原因。”
赵恒说:“你说的是,只是他树敌太多,只怕他不好办事。”
毕士安说:“皇上,今天下之民蒙陛下盛德,俱贪图安逸,不思进取,必须有雷霆之力才能扭转,现在西北狼烟又起,跳梁出动,深入我境,此诚危急存亡之秋,只有像寇准这样的刚直,忠义,果决之人才能挽救危局,请皇上重用他。”
赵恒沉默良久,说:“朕也知道寇准的为人和才能,好,朕听你的。”
但旨意还未来得及下,又接到洺州陷落的消息,惊得赵恒六神无主,连忙召毕士安前来商议。
毕士安也大吃一惊,面对赵恒的询问,不知作何回答,虽然,他心里主张皇帝亲征,但亲征毕竟风险太大,万一有什么闪失,不仅他宰相不保,恐怕性命也保不住。赵恒向他询问迁都之事,这也让他为难,他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迁都的,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弄不好也会亡国的。
毕士安不敢大意,只能支支吾吾,最后说:“皇上,请急速召见寇准,只有他才能主持大事。”
赵恒一声长叹,眼里不仅仅是惊恐,还有对毕士安的失望和不满。
契丹大军南下围攻大名府的消息,不仅让赵恒的朝廷震恐不安,百官惊慌失措。就是平民百姓也惶惶不可终日,都在暗暗地收拾行装,准备逃乱。
从北方逃乱的人实在太多了,流民全都涌入汴京城内,汴京城内一下子人满为患,而各种小道消息也因此在街头巷尾流传开来。这几天挤进汴梁的乱民越是多了,他们带来了洺州失守的消息,汴梁城内如同刮起了一阵旋风,搅得市民们日夜不得安宁。
有的人说,契丹人已经到了黄河边上了。
但很快被人鄙夷道:“到了黄河边上了?人家早过河了,现在正朝汴京来了。”
有人反驳道:“没有过河,如果过了河,朝廷不会这么安稳。”
又有消息灵通人士,看了看其他人,说:“你们知道什么,朝廷已经开始准备迁都了。”
“什么,朝廷准备迁都了?迁到哪儿去?”所有人大惊失色,急忙问。
“还没最后确定,有人说迁到建业,有人说迁到成都。”
“那汴梁他们不要了?”
“命都保不住了,要汴梁做什么?”
“这也太没用了,汴梁守都不守,就跑走,真没用。”
“你有用,你守呀。”
“是呀,你守呀。”
想守汴梁的人被嘲笑得面红耳赤,睁大眼睛,说:“你们都是窝囊废。”
看着被嘲笑的人气得吹胡瞪眼,结结巴巴,一群人愈发得意,嬉笑道:“你不是窝囊废,莫跑到汴梁来呀,呆在北方杀契丹人呀,我看你跑的时候,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那人愈是窘得厉害,起身走了。一群人在后面大声起哄,仿佛打了一个打胜仗,心里十分畅快。
但朝廷迁都的消息在民间传开了,汴梁城内人心惶惶,都无心干事,只想准备跟着皇上一起逃跑。
王继英进汴梁的时候,城里就出现这种混乱状况,很多店铺关门停业,街上倒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似乎比平时的人更多。
王继英站在城门口,只见出城的人多,入城的人少,拖家带口,卷着铺盖,有钱的乘着马车,坐着轿子,没钱的肩扛手提,都慌慌张张涌出城外。
王继英糊涂了,他们这是干什么?一个个像逃乱似的,戚戚然,都愁容满面,这是要到哪里去?
王继英拦着一个熟人,想问明究竟。
熟人一看是王继英,大惊失色,睁大眼睛问:“你还活着?”
王继英莫名其妙,说:“我活着呀,活得好好的,这不是站在你跟前吗?”
熟人仍旧有些不相信,盯着王继英看,像从一个影子上看清王继英的面目似的,结果只是徒劳,仍旧问:“你真是王大人。”
王继英撩起搭在额头上的头发,说:“是我,你看看,如假包换。”
“我的妈呀,你真的还活着。”熟人惊叫起来。
王继英不解地问:“怎么了?你们听到什么了?”
“人家都说你死了,被契丹人打死了,你娘,你媳妇都哭得不行呢。”
王继英气愤道:“这是谁造的谣?我活得好好的。”
熟人说:“你别管谁造的谣,快点回去,收拾东西走吧。”
“走?到哪儿去?”
“去哪里?我不知道,反正早点离开这里。”
“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契丹人过河了,快打到这里来了。”
“你们听谁说的契丹人过河了?契丹人没过河,即使过了河,不是还有军队守护城池吗?”
熟人大摇其头,似乎想甩掉头上的什么东西。说:“军队靠不住。”
王继英说:“皇上在城里,大家放心,一定会守住汴京的。”
熟人依旧摇头道:“皇上也靠不住。”
王继英说:“为什么?你怎么这么说?”
熟人低声说:“皇上也要跑了。”
王继英大吃一惊,说:“胡说,皇上怎么会跑?”
熟人说:“大人不相信算了,我们走。”说罢带着家人急匆匆地出城去了。
王继英急忙回府,只见家门口冷冷清清的,门口连一个守门人都没有。他走进院内,院里也冷清得很,落了雪的院子,没有清扫,雪平整整地铺着,连脚印都没有留下。往日下了雪,院子里热闹得很,孩子们都在雪地里玩耍,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
今天却空荡荡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王继英走进厅房,大厅里也空无一人,只听见旁边房里,有声音传出来。
王继英走到门口,只觉得一阵热气从屋里冒出来。王继英伸头看见母亲,妻子,还有几个孩子都在屋子里,围着火盆向火。
王继英心里一阵激动,走进去叫了一声“娘”。然后,就跪在母亲的面前。
母亲吃了一惊,怔怔地看了王继英一会儿,伸手一把抓住王继英的手臂,说:“继英,是你吗?你回来了?”
王继英抓住母亲的手说:“是我,我回来了。”
母亲抱着王继英,泪水涌了出来,说:“我的儿呀,你可回来了。”
王继英看着母亲,说:‘娘,你怎么了?儿子这不是好好地吗?’
这时,王继英的妻子也直抹眼泪,泣不成声,孩子们睁着惊骇的眼睛,紧紧地看着王继英。
王继英说:“你们是不是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母亲拉起王继英说:“大家都说你战死了。”
王继英说:“这是什么话?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母亲说:“我就知道是假的,说你战死了,我一千个不相信。”
王继英说:“是啊,我命大,怎么会战死呢?”
妻子一直看着王继英,说:“可是,人家都说你战死了,连湘萍和孩子们都死了。”
“胡说八道,湘萍他们也好好的,不信你们问这个壮士。”王继英气愤地说。
王继英指着身后的燕云,说:“他叫燕云,一直在高阳关城里,知道湘萍和孩子们。”
燕云上前向老太太和王继英的妻子行礼说:“老太太放心,陈夫人和孩子们都很好。”
在入城前,王继英就已经向燕云交代了,若家人问起陈湘萍和孩子们,一定要说他们很好,免得他们担心。
母亲似乎还在云雾之中,这时好像记起什么,紧张地说:“对呀,湘萍和孩子们呢?他们怎么没有回来?”
王继英说:“他们还在瀛州。”
母亲问:“他们怎么还在瀛州?你为什么不带他们回来?”
王继英觉得一时说不清,心里又惦记着另一件事,便说:“娘,我还有事,先去见皇上,回来再跟你细说。”
王继英说罢,辞别了母亲,出了家门,径直往枢密衙门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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