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七、忧心如焚
疼痛稍微好些,燕云便焦急起来,他今天一定要见到王继英。
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王继忠有危险。王继忠如果出事了,他怎么有脸见王继英?这事是由他引起的,他不该去见陈尧叟的,但皇命在身,皇上要让陈尧叟去瀛州,不能不见他呀,可是他不该带信给王继忠,如果他不带信给王继忠,王继忠就不会来与陈尧咨见面,就不会有危险。一定要把这事告诉王继英,或许他还来得及阻止。
可是,恐怕来不及了,王继忠现在一定到了契丹大营里,明天就会与陈尧咨见面。燕云想起那架床子弩和木羽箭,想起了陈尧咨的那张阴冷的脸,凛凛寒气直冲上来。
他打着哆嗦,对看守他的士卒说:“兄弟,你相信我是奸细吗?”
士卒看了看燕云,说:“有点像,又不像。”
燕云说:“我真不是奸细,是王大人的人。”
士卒看了看四周,笑着说:“就是因为你是王大人身边的人,才挨打的。”
燕云不明白,愣愣地看着士卒。
“还不明白吗?”
燕云摇了摇头。
“冯大人跟王大人有仇。”
“他跟王大人有仇?有什么仇?”
“王大人现在的职位原来是冯大人的,最后被王大人参劾了,冯大人被免了职,王大人上去了,你说他们是不是有仇?你这顿板子是替王大人挨的。”
燕云叹道:“唉,真他妈的犯太岁了,怎么这么倒霉呢,回到自己营中,还没头没脑地挨了一顿板子。”
士卒说:“这是怪你自己,干嘛要拿王大人吓唬冯大人的?”
燕云说:“我没有拿王大人吓唬他,我是真的给王大人送信的。”
士卒说:“那你怎么不把信拿出来?”
燕云嘟噜道:“幸亏没把信拿出来。”
士卒说:“你真的有信?”
燕云说:“是有两封信。”
“在哪里?”
燕云说:“我把它藏起来了。”
“藏在哪里?”
燕云看了看士卒,说:“怎么?你想拿去给姓冯的?”
士卒连忙摇手道:“不不,我才不会干那事,只是好奇。”
燕云招手让士卒附耳过去,燕云低声说:“我把信放在枢密院旁边,你带我去拿给你看。”
士卒盯着燕云看了好一会儿。
燕云说:“不相信?不相信,那就算了。”燕云说罢,裹紧衣服,躺在雪地里。
士卒说:“我相信,我肯定相信,走吧。”
“到哪儿去?”
“去枢密院,取信。”
“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
“我走不动。”
士卒想了想,说:“你起来,我背你。”
“真的?”
士卒说:“这还会有假?”说罢,就蹲下身子。
燕云趴在士卒的背上,士卒背起燕云来到枢密院,枢密院前面的人已经走了,只有门口站着两个卫士。帐篷里面透出灯光,里面有人。
燕云心里暗暗欢喜,推了推士卒,说:“到了,到了,就在这儿,放我下来。”
士卒放下燕云,问:“在哪儿?”
燕云随便指了一个地方,等士卒看时,猛地推了士卒一把,士卒踉踉跄跄几步。燕云趁机跑向枢密院门口,却被卫士一把抓住。燕云高叫起来:“我要见王大人,让我进去见王大人。”
士卒回头看见燕云跑向枢密院,正要大声喊:“抓住奸细。”猛地醒悟:原来他正是要来枢密院的,上了他的当了,遂不敢叫出声来,悄悄地回去了。
王继英听到帐外的叫喊声,连忙走出来,见是燕云,吃了一惊,说:“燕云,你怎么成了这样,谁打你了?”
燕云叹道:“大人,我这趟买卖真是亏大了。”
王继英忙让人把燕云扶进帐内,此时,寇准和杨仪还在争斗,激战正酣,似乎忘记了这是在出征的路上。
王继英已经告诉他们:皇上走了,但他们谁也没有在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同样燕云被扶进来,他们也没有在意,只是略微抬了抬头,很快收回目光,落到棋盘上去了。
王继英让卫士将燕云扶到帐篷的里间,这里是王继英自己的休息帐篷,他挥手让卫士出去了。他亲手扶着燕云躺下,说:“燕云,谁把你打成这样?”
燕云说:“冯大人。”
“那个冯大人?”
“与大人有仇的那个冯大人?”
“他为什么打你?”
燕云叹道:‘还不是走了霉运,我回来找你,没想到枢密院门口站了好多侍卫,不让我靠近,没办法,我只好在这里等,等来等去,等来了巡逻队,被他们当奸细抓去了,送到姓冯的那里,被他狠狠的打了一顿,大人,你说我冤枉不冤枉?’
王继英气愤道:“你没说你是给我送信的?”
燕云说:“唉,别提了,不说还好,一说姓冯的就变脸了,要我交出信件。”
王继英问:“你给他了?”
燕云说:“我见他不是好人,没给他,他就打我,屁股都被打烂了。”
王继英说:“你受苦了,信呢?”
燕云说:“信件我放在我的那对大铁锤锤柄里面。”
“铁锤呢?”
“铁锤在姓冯的那里。”
王继英说:“好,你先休息,我去把铁锤要回来。”
王继英说罢,出了营帐,叫了几个军士,来到冯大人帐中,帐里的士卒认得王继英,不敢阻拦。王继英取了铁锤,回到枢密院,打开锤柄,取出信件,看了,连忙走出枢密院。
燕云在后面喊道:“大人哪里去?”
王继英说:“我有重要的事要见皇上。”
燕云说:“大人,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王继英一边走一边说:“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燕云没有办法,看着王继英大踏步地走远,心里搅成一团乱麻。
王继英来到行宫,王应昌说:“大人,皇上刚才睡下,你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王继英说:“麻烦你通报一声,我有急事要见皇上。”
王应昌说:“大人,是不是为冯大人告你的状的事,我告诉你,没事,皇上没说你的不是,反而训斥了冯大人一顿。”
王继忠说:“不,我不是为这件事,我有更紧急的事要见皇上。”
王应昌说:“好吧,你稍候。”
王应昌进去不久,出来请王继英进帐去。
赵恒刚睡下,又被叫起来,一脸睡意,睡眼惺忪,打着哈欠,见王继英进来,有些不高兴地问:“王卿家,你这么晚见朕,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王继英拿出书信,递给赵恒,说:“皇上,王继忠来信了,皇上的心愿要实现了。”
赵恒一下子来了精神,伸手接过信件,读了书信,睡意全无,说:“王卿家,朕这不是在做梦吧。”
王继英说:“确实是王继忠写的书信来,请皇上早派使者过去商谈,那边等得有些着急了。”
赵恒说:“这真是一个好消息,王卿家,若果和谈能够达成,朕心愿足矣。”
王继英说:“皇上的心愿一定能够实现,皇上是为天下苍生造福的英明仁慈的好皇帝。”
赵恒喜形于色,说:“好,那就派人去与他们接洽,尽早达成和约。朕也早点回去。”
王继英看了赵恒一眼,说:‘皇上准备派谁去?’
赵恒说:“你不是说曹利用很能干吗?就让他去。”
王继英说:“好,臣明天就让曹利用来见陛下。”
赵恒说:“这事卿家自己安排,越快越好,明天,就让曹利用直接去契丹,不必来见朕。”
王继英说:“皇上有什么要对曹利用说的?”
赵恒说:“只要契丹人不索要土地,其他什么都可以谈,哪怕给一些钱物都行。”
王继英盯着赵恒,看了好一会儿,说:“皇上真是这么打算的?”
赵恒说:“是的,只要契丹人退兵,什么都好说。”
王继英说:‘那臣就让曹利用明天去契丹大营了?’
赵恒挥挥手,说:“好,早点办好这件事,让朕安心。”
王继英从行宫出来,仰头长叹一声,他不知道自己为何长叹,是叹息赵恒的软弱吗?又仿佛不是,是叹息和谈可能达成吗?也不是。到底为什么?也许所有的一切都包含在那一声长叹里。
夜,已经很深了,天上铺满了云层,但已经薄了,稀了,灰白灰白的,云罅间,还露出一两粒星星。
王继英非常激动,他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寇准,但是走到枢密院门口时,他犹豫了,以寇准的脾气,他是不会轻易改变计划的,这时候告诉他议和的事情,只会引起他的不满和强烈的反对。
因此,王继英没有告诉他见皇上的事,进入营帐时,寇准和杨仪一局下罢。杨仪胜了,寇准有些不服,想再下一局。
王继英说:“二位,听我说,天已经快亮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寇准手里拿着棋子,眼睛盯着棋盘,意犹未尽。
杨仪则看着寇准,说:“宰相大人,你的棋艺学生心服口服,改日学生再向您领教。”
寇准看了看王继英,扔下手里的棋子,说:“好了,今天到此为止,杨仪技高一筹,寇某无话可说。”
寇准说罢走到一边地铺上,仰面躺下,转眼之间,发出了鼾声。
杨仪奇怪地看了看王继英。
王继英说:“寇大人这些时太累了,杨仪,你回去吧。”
杨仪遂告辞出了枢密院,回去洗了一个澡,睡下了。
燕云一直没睡着,盼着王继英早点回来,听到王继英脚步声,他便想迎出去,王继英走进来,又和寇准、杨仪说了一会儿的话。燕云心里焦急万分,好不容易等到杨仪走了,王继英却半天没有进来,燕云只好走出来,只见王继英坐在案台后面,写东西。
燕云轻声叫了王继英一声,想他招手。
王继英走过去,问:“你怎么没睡?”
燕云焦急地说:“我睡不着呀?”
王继英说:“你怎么睡不着?身上疼吗?明天找御医弄一点创伤药,擦一擦,会好一点的。”
燕云说:“大人,有人要害你兄弟。”
王继英一愣,说:“什么?谁要害我兄弟?害我哪个兄弟?”
燕云说:“大人,有人要害王继忠。”
王继英大吃一惊,忙问:“继忠怎么了?谁要害他?”
燕云说:“陈尧咨,陈尧咨要害他?”
王继英急问:“陈尧咨要害继忠,这是怎么回事?”
燕云一时不知如何向王继英说,停了一会儿,才将他路过澶州,陈尧咨托他向王继忠捎话,约王继忠见面以及回来之后见到陈尧咨的行为给王继英说了一遍。
王继英听了,呆住了,半天,才说:“继忠答应了?”
燕云点头道:“答应了,我们一起来澶州的,路上王夫人身体不舒服,走得慢一点,昨天应该到了澶州。”
王继英有些站立不住,伸手想扶着什么东西,但是周围什么东西也没有,燕云连忙上前,扶着王继英,让他坐下来。
王继英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对燕云说:“明天,你跟寇大人说一声,我去澶州了。”
燕云说:“大人现在就走吗?”
王继英说:“对,现在就走。”
燕云说:“我随大人一起去。”
王继英说:“胡闹,你受了伤,如何能去。”
王继英说罢,出了营帐,快步向马厩走去。
天色已经发亮,四周的景物渐渐显露出来,鸟儿欢叫着。营里还很安静,像一潭平静的河水。
燕云知道,很快这河水就要奔腾起来,就像流过陡崖,险滩,放荡不羁。
但燕云没有心思想这些,他只想着,即使王大人去了,恐怕也来不及了。从这里到澶州最快也需要半天的路程,这半天里,什么事都会发生呀。可恨的陈尧咨为什么要害死王继忠?他可是你的亲妹夫呀。
燕云这么想着,希望王继英早点到澶州,能救王继忠一命。
他望着前往澶州的道路,却见一人飞马来到他的面前,是王继英,他怎么回来了?
没等燕云发问,王继英说:“差一点忘记了一件大事,你去找一下曹利用,让他想办法去见皇上。”
燕云问:“大人,曹大人是不是去商谈和约?”
王继英说:“这事你少问,跟曹利用说我在澶州等他。”
燕云说:“知道了,大人快点去吧,天都亮了。”
王继英拨转马头,向马背上狠狠抽了一鞭子,那马腾蹄就跑,疾驰而去。
不久,营中响起了起床的号角,很快,营里沸腾了,人喊马嘶,一切都从睡梦中醒来。
寇准也醒了,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回想起昨夜与杨仪的鏖战,真是意犹未尽,回想那局棋,真是下得酣畅淋漓,峰回路转绝处逢生呐。杨仪的确是一个绝顶的高手,聪明透顶之人。可惜沉迷于黑白杂技之中,真是可惜。不,一定要把他引到正道上来。
寇准一边想着,洗嗽毕了,准备上朝。
燕云走过来,跪下向寇准行礼。
寇准看了看燕云,不认识他,说:“你是谁?有什么事?”
燕云说:‘我叫燕云,是一名骑都尉,现在在王继英大人的手下手下办事,王大人去澶州。’
寇准吃了一惊,忙问:“澶州怎么了?王大人为什么这么急到澶州去?难道澶州有危险?”
燕云说:“不是澶州有危险,是王大人的弟弟有危险。”
寇准说:“王继英的弟弟,王继英哪个弟弟?有什么危险?”
燕云说:“王大人只有一个弟弟,就是王继忠,有人要杀他。”
寇准说:“有人要杀王继忠?什么人要杀王继忠?王继忠不是在契丹吗?王继英去怎么救得了他?”
燕云说:“要杀王继忠的人是陈尧咨——陈大人。”
寇准说:“他为什么要杀王继忠?”
燕云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他想杀王继忠。”
寇准听了,觉得事情严重,他知道王继忠一直在与皇上联系和谈的事,虽然,他不赞成和谈,但有和谈这条路岂不更好?真的和谈能解决的事,何必要流血呢?他必须留着这条路,保护好这条路。
寇准连忙去了行宫,赵恒还未上朝,百官也大都没来,雪地里站着几个人,见寇准来了,都上前行礼,说听说宰相大人昨天雅兴不小,与杨仪下了一夜的棋,输赢如何?
寇准心里焦急,勉强敷衍了几句,就等着上朝。
过了一刻,王应昌出来了,说皇上请各位大臣进去。
拜见已毕,寇准便开口说:“皇上,王继英大人今天来不了了。”
赵恒惊问:“王大人怎么了?为何来不了?”
寇准说:“王大人去澶州了。”
众人都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赵恒变了脸色,问:“澶州怎么了?王继英为什么这么急着到澶州去?”
寇准说:“皇上不要惊慌,澶州没事。”
赵恒说:“澶州没事,为什么王继英连夜赶了过去?”
寇准说:“是王继忠有事,有人要杀王继忠。”
赵恒说:“有人要杀王继忠?谁要杀王继忠?契丹人吗?”
寇准摇头道:“不是,是陈尧咨。”
众人都发出一阵惊呼。
赵恒问:“陈尧咨为什么要杀王继忠?”
寇准回头看了看陈尧佐。
赵恒问:“陈尧佐,你兄弟为什么要王继忠?”
陈尧佐说:“王继忠乃一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赵恒说:“胡闹,朕已经赦免了他的罪行,陈尧咨为什么还要取他性命?”
陈尧佐低下头,说:“这事我不知道。”
赵恒说:“王继忠不是你的妹夫吗?怎么这点亲情都不顾,要加害他?朕听说你的妹妹为了见王继忠,冒险去瀛州见他,是何等痴情重义,而你们却为了所谓的脸面,去杀人,真是无情无义之人,”
陈尧佐被骂的面红耳赤,说:“皇上,陈尧咨混账,臣愿意去把他绑回来,交给皇上处罚。”
赵恒说:“那你赶快去,千万不要伤着了王继忠。”
陈尧佐连忙出宫,骑马去了。
王继英一路急如星火,打马向澶州奔驰,心里焦急万分,只恨自己没长翅膀,马累了半天,脚步越来越慢,王继英心急如焚。
中午时分,王继英终于到了澶州。一进澶州城就听到有人议论,早上宋军射杀了契丹一个大官。王继英大叫一声,从马上跌下来,不省人事。
街上人见了,连忙把他救起来,七手八脚地弄了半天,没有苏醒过来。
李继隆正好从前线回来,见围了一群人,忙令军士驱散人群。
军士回来说:“路上晕倒了一个人,看样子像是一个当官的。”
李继隆听了一惊,连忙走上前去一看,认得是王继英,连忙让军士把王继英抬回衙门。
李继隆叫来军医,让他救醒王继英。
军医给王继英扎了两针,王继英“啊”地一声,想坐起来,无奈头一阵眩晕,只得重新躺下,说:“继忠,哥来晚了,哥来晚了啊。”
李继隆走到王继英身边,说:“王大人,不要悲伤。”
王继英泪流满面,说:“太师,我怎能不悲伤,我兄弟命苦呀,受奸人陷害,去了契丹,流落异邦,有家不能回,又受奸人陷害,要了他的性命,你说可悲不可悲?大人。”
李继隆说:“老夫其实很同情继忠的,他是个好人,但落到这个下场,实在令人唏嘘。不过,大人,眼下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王继英流着泪说:“继忠死了,我还能做什么?”
李继隆说:“大人,我听说继忠一直在与皇上联系,商量和谈之事,这是造福苍生的大好事,大人应该继续与契丹人和谈才是。”
王继英痛苦地摇着头,说:“不,王继忠做了他该做的事,王继英做不了。”
李继隆说:“最起码,大人要抓住害死你兄弟的凶手,老夫已经把射杀大人兄弟的射手抓起来了。”
王继英摇头道:“不,太师不应该抓他,他只是一个射手,不关他的事。”
李继隆叹息一声,说:“你兄弟死得确实太冤枉了,那个射手应该严办。”
王继英痛苦地摇头道:“他射杀的是敌人,应该受到嘉奖。”
李继隆摇头叹道:“大人这么想,让老夫深受感动,大人真是深明大义,是非分明。”
王继英什么也不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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