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阳光正好,少年的年纪也正好
青山医院,病房里挤满了人,和以往的冷清截然不同。
活着的时候无人问津,人一死,倒是热闹得很。
好像一个人只有死了,才会让人脑袋一拍,发出“哎呀!那个人怎么死了啊?”之类的感叹。
方佳诗看着病床上躺着的男人,这是她记忆里儒雅随和的父亲,尽管饱受病魔摧残,笑容依旧温柔。
很小的时候,他就觉得父亲是个很优雅很有风度的男人。
和其他同学那在工地上汗流浃背干力气活的父亲不一样,和那些打着赤膊,挺着油腻的大肚腩,在麻将馆里搓牌的男人不一样,和那些穿着大裤衩和人字拖在夜市买烧烤的男人也不一样。
她倒也不是瞧不起这些人,只是觉得自己家父亲更“体面”,她为爸爸骄傲。
爸爸是美术老师,爱看书,写得一手好字,还会吹口琴,颇富文气。
每每家长会,体面优雅的父亲,在一众平凡人的家长们中就鹤立鸡群。
现在啊,这个男人依旧是优雅的,只是瘦得不成样子了。
“为什么?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方佳诗走近过来,心里像揉进了一把碎玻璃,在肆意地淌血。
“告诉你有用吗?爸爸他不想让你们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事。”
方诗尧淡淡地道,手里攥着父亲留下的口琴。
“总得,给自己留一分尊严吧。”
他轻轻笑了笑,心疼起父亲来。
方玉槐这一辈子,被很多人看不起。
接盘侠,帮别人养孩子,老婆带着女儿跟人跑了,都懒得回头看他一眼。
那些亲戚们都没少笑话他,所以方诗尧过年过节向来没有走亲访友的习惯。
“你之前在酒吧里陪酒,就是为了赚钱给爸爸治病吗?”
方佳诗喃喃地道,把手放在了弟弟的头上。
“他是我爸爸,你们都不管他了,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不管他,还有谁管他呢?”
方诗尧扑在床边,泣不成声。
“谁说我不管了?你个傻瓜,不是还有姐姐吗?”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从来没忘,你是我弟弟。我没有改姓,我姓方,我是你姐!”
方佳诗蹲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抹眼泪。
主治医生和护士站在一旁,保持了沉默。
像安眠药这种东西,医院是不会轻易开出的。
早在方玉槐的病确诊之初,他就动了自杀的念头,借失眠为由去外面的药店买了安眠药。
在得知手术的高昂费用和低治愈率后,他只留下了一句“不愿成为你的负担”便洒脱离去。
葬礼从简,方玉槐是个喜欢安静的人,方诗尧也不喜欢热闹。
方诗尧记得小时候参加老一辈人的葬礼,七大姑八大姨就会围坐一团,叹叹气,感慨人生苦短。
仿佛没有对死者家属来上一句节哀顺变,挤上两滴眼泪,那死者的人生就不算圆满。
最让他感到费解的,是大家伙还要搭台子唱戏,吃一顿好的。
葬礼,就像是活者提供给生者一个狂欢的机会。
自记事起,方诗尧就不太喜欢葬礼,尽管他觉得老家葬礼上烧的那一道糖醋鱼味道还不错。
将方玉槐的遗体火化之后,方诗尧拿着多余的钱,买了一个上好的骨灰盒,还有一处风景不错的墓地。
在父亲的墓前,他用父亲留下的口琴,演奏了一首渡口。
方玉槐的葬礼没有多少人参与,不来往的亲戚,压根不知道他死去的消息。
来往的亲戚,也大多因为他家背负的巨大债务避之不及。
唯有少数受过他恩惠的两户人家,从乡下送来了花圈,打听着他家房子拆迁的事。
得知为了治病,连赔偿款和房子都抵押出去后,便“哦”了一声,没了下文,像是大失所望。
为了顾及面子,为了不在父亲坟前吵闹,方诗尧秉承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的原则,维持着基本的礼貌。
而方佳诗就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毫不客气地将他们全部撵走。
“滚!全都给我滚!”
方诗尧觉得文文弱弱的姐姐生起气来出人意料地可怕。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轻松又平凡,方诗尧确实不那么累了。
方玉槐走后,他背负的负担在一瞬间消失,午休的时候坐在教室里和穆茗聊聊天也确实放松。
只是少了一个可以去的地方,以往做了饭,他会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跑,现在不会了。
“藜,如果我提前去看望他爸爸,用月银之愈治好他,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这世上最难过的事,就是我本可以。是的,他本可以,但是没有做。
“你用月银之愈救了他爸,你就要死了。”
藜冷冷哼了哼,看向西方的天空。
“古神国和艾尔兰蒂斯的使者,都已经到达原界了,正在寻找他的下落了。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下午放学时间,方诗尧像往常一样去食堂做兼职。
当工作成为了一种习惯,坚持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你好,请问你需要点什么?”
方诗尧戴着手套,头也不抬地道。
“诗尧。”
女子的声音温柔婉约,富有磁性。
方诗尧的手指略微僵硬了片刻,缓缓抬起头。
面前的女人雍容华贵,皮肤保养得很好,化着精致的妆容,烫染过的卷发盘在脑后,险些让他认不出来。
一刻钟后,两人坐在了一家咖啡厅的包间。
女人身边有一个乖巧的小女孩,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睫毛长长地,很是可爱。
“悠悠,叫哥哥。”
女人头也不抬地道。
“哥哥!”
小女孩乖巧地道,声音软软糯糯。
方诗尧看着女人怀里抱着的孩子,浅浅笑着。
良久的沉默之后,女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方诗尧能看懂她的艰难。
“跟着我一起生活吧。”
方诗尧轻轻摇了摇头,平静地道:“不了,我现在的生活挺好的。”
就算过得很不好,他也会对这个女人说:“我过得很好!”
女人的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落,同时又暗自庆幸。
然后,空气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没有人破冰。
或许是因为那份离别已久带来的生疏,或许是因为母亲带来的伤害让他无法释怀,总之,方诗尧不太想搭理她。
尽管这个女人让他日思夜想,曾让他多次在夜里流泪。
现在,她坐在他的面前,端庄优雅,熏染上了豪门阔太太的气质,让人看一眼便自惭形秽。
容光焕发的面貌和以往在深夜里买醉的颓废模样迥然不同,不再是那个受伤的女人。
方诗尧有一点失落,他幻想过这个抛弃了他们父子的女人过得不好,然后见到他光芒万丈的样子,可惜现实正好相反。
同时,方诗尧也为她感到欣慰,他还是希望她过得好的。
“林太太,感谢您的盛情款待。”
他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声音很轻很柔,和他父亲的声音一样,没有厌恶也没有憎恨。
名为母亲的女人看着他纤长的背影,不发一言。
方诗尧想啊,如果这个女人能追出来拉着他的手挽留他,他就真的会答应吧。
即便卑微得像蝼蚁,他也会答应。
可是,她只是坐在座位上,喂着怀中的小女孩吃着甜点,连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
所以,方诗尧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终于没有了任何负担,边哼着歌,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了阳光下。
阳光正好,少年的年纪也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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