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女孩子一辈子都喜欢甜的
物质匮乏的孤儿院里,唯一的奢侈品是一架古旧的钢琴。
穿着白衬衣的少年拿着白丝娟细心地擦拭着,钢琴是他的另一半生命。
没有音乐,他可能会死。
他从小就是个寂寞的孩子,不爱说话,也拒绝让人走进自己的内心,只有院长和汀兰对他好。
在他还是苏茗的时候,记忆中经常会有人来院里,这时候汀兰总是会和他一起躲起来。
他问为什么,汀兰总是说:“那些人都是坏人,会把我家茗儿带走的!”
许多大孩子都被送走了,离开的大多数是男孩,他们被一些盼儿心切的老年夫妇带走。
少有的被带走的女孩,也是因为穷人家讨不到媳妇,带回去给自己孩子做童养媳,这在贫穷落后的地方并不少见。
不乏有孩子偷偷跑回来的,哭着不想走。
苏茗很聪明,不需要别人教也能读懂人生这本书。他知道他们过得不好,因为过得好的孩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这样孤单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一个衣着华贵的人来到院子里。
漂亮的小轿车停在院子门口,好多孩子都跑出去看。
听院长说,那是个很成功的商人,他给孩子们带来了很多礼物,孩子们都特别喜欢他,围着他,踮起脚把手伸得老高。
商人拿出好多精致的玩具,还有漂亮的衣服,面带笑容地分发给他们,那些孩子们簇拥在一起,眼里满是渴望。
苏茗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最外面,只是默默看着。
姐姐蹦蹦跳跳地走到他面前,笑吟吟将一个小熊维尼递给了他,摸了摸他的头。
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抱着蜜罐的小熊维尼,他比较喜欢跳跳虎。
因为在他心里,老虎是很强大的代表。孤独又强大地活着,从不依靠任何人。
商人说要从孩子里选择一个人做他的继承人。那些小孩就彻底疯狂了,因为他们做梦都想离开这个地方。
去了大城市,就能住进大房子,有好多吃不完的零食,好多漂亮的衣服和精致的玩具。
以后就不用挤在乱哄哄的宿舍,不需要再穿打了补丁的衣服,也不会饿肚子。
孩子们哭喊着,诉说着自己有多么不幸,跪在商人的脚边苦苦哀求。
他们一点也不像孩子,更像是饱受世态炎凉的市井小民。
商人最后想带走的是不争不抢的汀兰。毕竟汀兰那么听话乖巧,那么可爱,谁都会喜欢的。
不会有人喜欢像刺猬一样的他。
“所有想从我身边带走姐姐的,都是坏人!”他这样想着,扔掉了小熊维尼,一个人跑了出去。
他躲在树林里,坐在和姐姐一起编制的秋千上,哭了很久。
“嘿!”姐姐突然跳到了他身前,鼓着腮帮子做出各种搞怪的表情。
他停止了哭泣,眼眶红红的,止不住抽噎。
“茗儿乖~不哭哦~”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棒棒糖,撕开了糖纸塞到了他嘴里,又摸了摸他的头。
眼泪是咸的,糖是甜的,她的手是暖的。
她走到他身后,轻轻推着秋千。
“嘻嘻,茗儿你放心吧!姐姐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苏茗终于破涕为笑,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很自私。
姐姐去了大城市,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好。爱一个人,就应该让她过得更好,而不是将她和自己捆绑在一起,成为她前往幸福路上的阻碍。
天黑的时候,姐姐才牵着他的手回去,那辆漂亮的小轿车已经不见了。
回到房间里,他缠着姐姐给他讲故事,她念的是《皮皮鲁》。
某一天的清晨,外面下着很大的雪,汀兰一个人离开了,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具体是哪一天,苏茗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不是给他念《皮皮鲁》的那一天。
所谓“永远”,也不过只是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时间而已,也许比一天短,也许比一生长。
苏茗醒来后也没有哭,因为他要像老虎那样孤独而强大。
孤儿院只是少了一个人吃饭,苏茗的话更少了,仅此而已。
两年后,苏茗收到了汀兰的来信。至于为什么是写信,而不是电话,汀兰说这样有仪式感。
她说她会来看他,他开心了好久好久。
他总是端着小凳子坐在院前,看着火车从远方驶来。幻想着她从火车上下来,自己会跌跌撞撞朝她奔去。
可是她没有回来,他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她。
“茗儿,你要不要去沈渔家生活?那丫头的家人都很喜欢你。”
“不去了!我走了,姐姐回来就找不到我了。”苏茗摇了摇头,继续盼着下一辆火车驶来。
日复一日,他还是没能等到她。
“骗子,你说了会回来看我的。”苏茗总是看着老旧的邮箱喃喃自语。
是不是街边的邮箱比邮局的要慢呢?
信息爆炸的年代,已经没有人会写信了吧?
他记忆里的姐姐是个很怕冷的人,冬天总是喜欢钻到他的被窝里,抱着他睡觉。
她说他暖暖的,像小太阳一样。
他抱紧了一些,像以前那样温暖着她。
当他被穆紫薰带回家,知道汀兰已经不在了的时候,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有多难过,连眼泪也没有。
只是偶尔会有这样的黄昏,夕阳的光透过窗台洒进房间,照在她的照片上,照片里的她笑靥如花。
这个时候他会很想她,非常想。
再后来,他终于知道姐姐不会回来了,于是他说服自己融入了一个新的家庭。
养父母都对他很好,还有个特别可爱的妹妹。很有爱的家庭,但这样的生活只维持了几个月。
“老爷子冠心病做完手术也要花钱治疗,开销不小啊。”
“两个孩子的生活费,还有学费,我们实在是负担不起。”
……
苏茗靠着墙壁,默默听着大人之间的对话,轻轻咬了咬嘴唇。
“茗儿!今天爸爸带你出去玩。”
黝黑朴实的汉子摸着苏茗的头,脸上满是笑意。
“好啊!”苏茗微微一笑。
“我也要和哥哥一起出去!”扎着羊角辫的可爱女孩眨了眨眼睛。
“小渔乖,就留在家里。爸爸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沈父赶紧安慰起来。
“不嘛,我就要和哥哥一起出去!”沈渔噘着嘴,一脸的不开心。
“小渔啊,和妈妈一起做菜好不好?今天是哥哥生日,我们给哥哥做长寿面怎么样?”头发斑白的妇人笑眯眯地道。
“今天是哥哥生日吗?”沈渔瞪大了好奇的眼睛。
苏茗冲她微笑,轻轻点了点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呢。
可沈母眼角的皱纹,还有憔悴的神态,已经告诉了他很多。
“哥哥生日快乐!”沈渔跑过来一把抱住他,小脸在他胸前磨蹭着。
“谢谢你,小渔。”苏茗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一脸的宠溺。
“哥哥,我要给你做长寿面!”沈渔有些不舍地松开他,斗志满满地说道。
“嗯呢,我会很期待的。”
“好!哥哥不许贪玩,要早点回来哦!”小丫头很好哄,兴高采烈地跑进厨房跟着妈妈和面。
苏茗跟着沈父出了门,他转过脸最后看了一眼刚到灶台高的小妹妹。
小丫头踮着脚,费力地揉着面团,神情专注的脸上沾染了些许面粉,看起来格外可爱。
从此以后,他就见不到这个人了。
他跟着沈父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了火车站。
他什么也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问,默默跟着他上了火车。不去拆穿这个拮据家庭的窘迫,是他留给他们最后的温柔,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为了省钱,沈父买了两张站票,用有力的臂弯揽着他,防止他摔倒。
苏茗觉得这种感觉很微妙。仿佛天塌下来,这个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男人也会为他顶住,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这就是……父亲吗?
他扬起脸,看着他斑白的两鬓,神情有些恍惚。
额角也有了许多皱纹,他一定很累吧。
“茗儿!这里就是洛城!很大啊!”沈父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苏茗的头,目光有些惆怅。
“你在这儿等下我,我马上就回来。”沈父对他憨厚地笑了笑,有些支支吾吾地道。
“嗯。”苏茗只是乖巧地点头,便看着这个疲惫不堪的中年人狼狈地消失在雪幕里。
他知道这个人离开了,就永远不会回来了,但他不怪他。
雪越下越大,天色渐晚。他依然看着沈父远去的方向,仿佛那个仓皇离开的人还会回来一样。
偌大的都市里,霓虹灯闪烁,人来人往。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迷惘。不知道该去哪,也不知道哪里属于他。
街边的小店放着陈奕迅国语版的K歌之王。
“我已经相信,有些人我永远不必等,所以我明白在灯火阑珊处为什么会哭……”
他突然很想姐姐,非常非常想。如果她在这里就好了,她一定会牵着自己的手,带自己回家。
寒风呼啸,从衣领灌进来。他缩了缩脖子,面色苍白,耳朵像是被无数细小的刀子给割开。
“不会有人来的。”他这样告诫着自己。轻轻呼了一口气,伸出手接住满天落下的雪花。
“喂!你跟我走吧!”
女孩跌跌撞撞地朝他奔来,她笑着伸出手,精致小巧的鼻子被冻得泛红。
苏茗看着面前的少女,能感受她满腔洋溢的热情似火焰般滚烫。
她扯下了围巾,绕在了他的脖子上,将他的手疼爱地放在里面。
“姐姐带你回家!”
她微笑着,说出了能让他记着一辈子的话。
那微笑不是大人挂在脸上的敷衍的笑容,那么真实,那么阳光。
那是一个孤独强大的人,在千帆过尽后展现出来的温柔。
她不是汀兰,但她是他的姐姐。
过去了很久很久之后,苏茗依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任凭她牵着自己的手离开。
那时候,他只是想有个人能带自己走就好。
哪怕被骗了也好,被再一次抛弃也好,去天堂还是地狱都没关系,只要有人能带他走就好了。
她的手很暖,她不想放开。
那是他在无能为力的挣扎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所以他不想放开。
只要这条路漫长一些,让他能紧握着这份温存多一秒钟,也足够了吧。
那一天是12月23日,穆紫薰将苏茗带回了家。
那一天是他的“生日”,苏茗变成了穆茗,那是他重获新生的日子。
……
穆茗正睡着,突然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背。
他睁开眼,从梦中醒来,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眶,发了几秒钟的呆。
“汀兰?姐姐?”
“又是梦吗?真是奇怪呢。”
穆茗喃喃自语地道。
不过,梦里的紫薰姐真是温柔呢。
倘若当初她来接自己回家时是这般温柔,也许他现在应该会更喜欢大小姐多一点吧。
“穆茗同学,老师在看着你呢!”
身后传来路瑶焦急的声音,穆茗转过脸漫不经心地撇了一眼。
路瑶红着脸,满脸的歉意。
“啊,不好意思!穆茗同学。我……“路瑶有些语无伦次。
“上课睡觉终归是不好的,你昨晚……没有睡好吗?”路瑶的声音细若蚊吟。
讲台上戴着老花镜的教授面无表情地讲述着晦涩难懂的魔界语,声音细若蚊吟,让人昏昏欲睡。
但他又会时不时发出惊骇的尖叫,醒着的学生往往会捂住被吵得生疼的耳朵。
而那些在召唤师峡谷通宵奋战,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学生就会像触电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文艺点形容就是“垂死病中惊坐起”。
”嗯,多听几次这种课,我的失眠就可以治好了。”
穆茗揉了揉太阳穴,藜的脚丫实在太冷,贴在他屁股上冻得不行。
他被冻醒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在坐冰块,就是那个军统戴笠用来逼供日本女特务的冰刑。
“这个课程好难的,你都不用为考试做准备的吗?”路瑶有点好奇。
穆茗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恶魔的语言是一种刻在基因里的密码。
拥有恶魔血统的人,天生就能掌握这种语言。
除此之外,和恶魔签订契约,也能获得这个能力。
见穆茗没有搭理她的兴致,路瑶很识趣地不再说话了。
穆茗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了,启明星孤独地闪亮。
他一手杵着下巴,一手拈着钢笔在纸上默默写着。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出自海子的《姐姐,今晚我在德令哈》。
远处的音乐教室隐约传出破碎的音乐,断断续续的音乐听来让人有些不适。
虽然好多音都弹错了,还出现了跳音,但穆茗知道这个人应该是想要弹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
《降e大调夜曲》是肖邦的代表作之一,是他最脍炙人口也是最明朗的一首曲子。
这首曲子带着他早期作品的风格,有着传统夜曲的明显痕迹。
乐曲是回旋曲式,行板,12/8拍,右手在装饰音中始终保持着华彩的咏唱,左手是节奏相同的伴奏型。始终都保持着同样的形态,恬淡优美的旋律和精雕细琢的钢琴织体是其主要特色。描绘着大自然的夜色,也述说着作者心灵的话语。
穆茗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演奏这首曲子。看着无边的夜色,他的心会异常平静,也会分外孤独。
夜曲和向爱人表达爱慕的小夜曲是不一样的,它多为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在夜里用音乐写下的大段内心独白。
小狐狸告诉小王子,“当一个人悲伤的时候,他会特别喜欢看日落”。肖邦则告诉穆茗“当一个人孤独的时候,他会很喜欢夜晚。”
爱上夜的灵魂,就注定了孤独而忧郁。
渐渐地,破碎的音符开始重组,逐渐连成一片,虽然不是很流畅,但勉强能听得下去了。
穆茗眉尖一挑,微微有些惊讶。
音乐教室内,一个黑袍人停止了演奏,琴声戛然而止,他将修长苍白的手指收回衣袖,兜帽下的银色发丝在月光下染上了清辉。
“你懂艺术吗?”
黑袍男子对着某处黑暗的角落问道。
“不懂,我只知道你弹钢琴的水准和那个孩子比起来,差得太远。”
女子慵懒冷傲的声音悠悠地响起。
黑袍人微微颔首,身上的气质悄然发生了变化。
从忧郁静雅的诗人变成了俯视天下的枭雄。
苍白的手指骨节分明,变得格外有力。
“噔噔噔噔!噔噔噔磴~”
震撼急促的琴声透过耳膜直击灵魂。
在那女子听来,这不像是音乐,像是一首气势磅礴的史诗。
神圣的王在太阳的光辉下迎来加冕,在臣民的赞歌中走向庄严的殿堂。
英雄永不屈服于命运,一路披荆斩棘,沐浴龙血,身上的伤就是最好的勋章。
震撼人心,独一无二的美。
就这样,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姗姗来迟。
他绝不屈服,绝不倒下,他从灰烬和劫难中诞生。
他是新王,也是终结王之末世的革命者。
他要抵抗命运,要以自身的骨血为族人开辟出新的世界!
“你说,为什么如此弱小的种族,能创造出这么璀璨辉煌的文明呢?”
曲终,黑袍人如痴如醉,有些意犹未尽。
女子没有说话,也许是正在思考这个问题,也许是不屑。
“你知道我从人类那里听来的最有力量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黑袍人自顾自地说道。
“哦?说来听听。”
女子的语气依然慵懒,只是多了一丝媚态。
修长的腿从黑夜里探出,墨色的裙摆之下,黯蔷薇绽放。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黑袍人说完,站起身负手而立,君王的风姿一览无遗。
女子只是轻轻笑了笑,依然慵懒。
音乐教室没有开灯,穆茗看着那个漆黑的音乐教室,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弹奏《命运交响曲》的人是谁。
黑暗中,隐约出现了一抹带着紫色的眼眸。
很温柔的眼睛,似曾相识。
穆茗眨了眨眼,那双眼睛又悄然消失不见了。
“希望你不要阻碍我的计划,冥神。”
黑袍人临走之前,脚步顿了顿。
“本帝对你的计划没有半点兴趣。”
尤利安娜伸出手挽起鬓间的头发,芊芊玉指梳理着墨色的发丝。
“但是我的人,你不能动。”
她话锋一转,原本慵懒甜腻的声音瞬间变得冷厉。
一股寒气直冲黑袍男子的背心,他不禁生出一身冷汗,心神巨颤。
这个魔女的实力果然深不可测……
黑袍人离开之后,尤利安娜看着穆茗懵懂的样子,展颜一笑,嘴唇轻微嗡动着。
黑夜的面纱遮住了她的笑容,但那双紫色的眼眸已经证明了她的身份。
藜紧紧皱着眉头,她刚刚听得很清楚,尤利安娜说的是古神国的语言。
“好久不见,曼珠沙华。千万要小心琉璃哦。”
说完,她的身姿便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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