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薄老头
天近黄昏,主城的热闹离着三条街都能感受得到。
按金鳞城的习俗,恐怕要闹个通宵才算真喜庆。
街上的摊贩与别处不同,比起吃食和新鲜玩应儿,更多卖的是各色武器,和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
宛如凶险战场的补给站,甚至还有那提前预定丧葬的行当。
若真不慎遇了难,不仅有完整的一条龙往生服务,还能在第一时间通知其家人。
服务之周道,亲切得令闻者毛骨悚然。
苍束隐匿着妖气,在城中自由穿梭,一路上遇到不少专门干赏金行当的修士。
可自己的名字,却一次都没从那些人口中出现过。
不仅如此,就连城中的告示处内,都没有他和朱蚩、巫良的名头。
楚方中倒是一如既往挂在中央,稳站c位。
奇怪。
难不成他的通缉令,被撤销了?
苍束眼前,蓦然闪过天鸢派掌门梁簿征那张阴沉的脸,登时打了个寒颤。
梁老头气量小、心又窄,怎么想都不像是能轻易放过他的人。
莫非……是金鳞城在刻意关照?
回忆起那些姑娘们临别时感激的目光,苍束欣慰地松了口气。
万万没想到,竟还有意外收获。
早知如此,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去蹭喜酒吃,没准还能受到特别招待。
思及此处,苍束揉了揉鼻尖,动身朝主城进发。
他想见白蔸斯一面。
城主白无恙将婚宴办得排场极大,前后宾客共坐了整五百桌。
其中各门派的长老弟子都有,贺礼更是丰厚至极。
在席间,苍束甚至远远瞧见了天鸢派掌门梁簿征的身影。
这厮无论到哪儿,都习惯阴沉着脸,举杯浅饮时唇角还挂着阴恻恻的笑。
就差把“反派”两字写在脸上。
但当喝得双颊通红的白无恙晃到身边,却还虚伪地摆出副笑脸,和同席的人一同恭贺。
白无恙留银短发,发丝活像刺猬似的立着,说话也粗犷,举止更是大大咧咧的。
比起那些规矩斯文的修仙者,反倒跟无甚名望的孔武壮士聊得火热。
新郎官童咏安腼腆地挨桌敬着酒,早不知轮了多少圈,屡次想寻借口溜走,却始终未能如愿。
看来洞房之夜势必要受不少波折,但这闹腾充满吉庆和祝福,童咏安显然也乐在其中。
苍束嗅了嗅空中弥漫的酒香,跟在几名负责传菜的侍女后头,打算探听白蔸斯现在何处。
谁知还没等走出多远,身后忽然传来杯盏被摔碎的声音。
“好女婿!你这是怎么了?好女婿!”
劝酒正欢的白无恙惊惶地摇晃着童咏安的肩膀。
而后者,却口吐白沫,头像失去控制的木偶般深深地垂着。
原本热闹的人群顿时紧张起来,有人劝白无恙莫激动,将童咏安躺平放在地上查看他的脉搏。
谁知就在这极短的诊脉期间,童咏安的身体竟剧烈抽搐起来。
那医者还未来得急封脉断毒,新郎官便直挺挺张开了手,随后又忽然缩蜷。
死了。
苍束很震惊。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方才还精神气儿十足的童咏安,竟在新婚之夜上了奈何桥!
这……
席间登时乱做一团,白无恙的酒登时全化作冷汗散了个干净。
他不可置信地俯身去探新姑爷的鼻息,近而又跪到童咏安身边试图将其晃醒:“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方才帮忙诊脉的,是水阁渊的柳长老,生平最擅医术。
他翻开童咏安眼睑查看,又掐开其嘴瞧了下舌苔的状况,很快得出个令人唏嘘的结论。
新郎官,恐怕是死于饮酒过量。
此言一出,白无恙如同被人迎面重击了一拳,只觉得眼前发花,头昏沉沉的险些直接栽倒!
金鳞城的男儿向来都用坛喝酒,他方才见童咏安在席间扭捏,还故意给他多灌了几杯。
只想磨炼下新姑爷的酒量,入乡随俗,以后在这边过日子也不至于跟大家太生分。
谁曾想,好好的小伙子,居然被酒灌死了!
白无恙浑浊的老眼涌出泪来,瞪着颤抖的双手,顷刻连死的心都有。
悲痛万分间,从喉底发出声呜咽:“斯儿,为父……对不住你啊……”
喜事转瞬变丧事,奏乐班子也不知所措地停下。
现场除去老城主的哭嚎,便是嘈杂的议论声。
苍束默默叹气,心里头正跟着难过,灵敏的双耳,却忽然捕捉到些许异样的声音。
“哼,老奸巨猾。”
“在新婚夜就忍不住动手,真下作。”
“这就是欺负点萃派没人了啊。”
“小伙子可怜呐,也没个眼力,梗着脖子非往死路上闯……”
此种声音最初只在少数,可随着白无恙的哭声愈发悲痛,竟又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扩散了。
除几位心善的长老前去安慰外,在场多半的宾客,居然对抱尸而泣的城主,投去审视的目光。
苍束瞧着场上局势的变化,心中隐隐升起不妙之感。
果然,没过多久,人群里便闪出一刻薄老头,嗤笑一声后,毫不避讳道:“白城主又何必惺惺作态?此番,可是随了你的意啊。”
苍束:……
一句话非得酸得拐上八道弯儿。
梁簿征。
不愧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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