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家
“阿云，你别走，你等等我！”
漫天大雨落在江尽欢的身上，砸得她脑袋有些嗡嗡的，她拼了命的往前跑，想要追赶上前面那人，可一张嘴说话，雨就打进嘴里，把她的喊叫全吞了进去。
“阿云，你不要走，别丢下我”
她伸手想要去抓，可连片衣角也抓不住，大雨蒙住了双眼，害的江尽欢摔倒在地，手掌和膝盖上都是火辣辣的感觉，也许这一跤摔得对，不然那人又怎舍得停下脚步。
“江尽欢。”
一身黑衣的少年蹲了下来，他眉眼薄凉，面无表情地看着趴在地上的人，雨水顺着他额前的碎发滴落在脸上，而后滑过眼角，掉落在江尽欢扬起的脸庞上。
他的声音有些涩哑：“别再跟着我了，你有家了。”
“可是那里没有你啊。”江尽欢急急忙忙地扯住他的衣角，略带着哭腔说道。
“有我没我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给不了你什么。”
少年自嘲地笑了声，想要站起身却发现被人死死地拽住了，他伸出手想要去扒开，奈何那人手都攥红了也不肯松开半分，就是倔强地看着他。
一如当年两人初见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倔强，非要跟着他，哪知一跟就是□□年。
尔后二人风餐露宿，专往破烂的寺庙里钻，吃的也是烂菜叶子，就这样还要担心被人抢被人打，实在谈不上是什么好日子。
雨下的愈发大了，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江尽欢还在心中小心翼翼窃喜着，或许阿云会留下来的。
“江尽欢，我说了，别再跟着我！”
寒凉的初春夜晚，少年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决绝地割下那一片衣角。
江尽欢从来不觉得，原来人可以在下雨的时候哭得如此伤心。
她哽咽着摇头，衣角抓不住，就要去拉他的手，却被一次又一次地狠心甩开。
许是觉得烦了，少年站在大雨中一动不动，双眼被雨打得有些湿润，脸色发白，像是发泄般朝她怒吼了一句：“江尽欢，难道你要跟着我做一辈子的乞丐不成！”
“好啊。”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极黑的眸子，很轻很轻地答道。
做乞丐有何不好，不过就是睡得不舒服了点，吃的不好了点，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没做过乞丐。
江尽欢一直认为，她和阿云之间，可以用相依为命四个字来概括，虽然她书念得不多，可这四个字她却是记得牢牢的，她从学堂中偷听夫子讲过，这四个字的意思是谁也离不开谁。
遇上阿云的那年，江尽欢才四岁，刚赶上天下大乱，明王举兵讨伐暴君梁王，梁王抵抗不住，便在民间四处抓捕壮丁去参军，人人都知道，上了战场，哪还有命活。
于是逃的逃，躲的躲，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也就是在这一年，江尽欢与家人走散，满城的难民，小小一只的她站在街上只会茫然地看着，显些被马车冲撞，幸好被在一边要饭的阿云推开。
这一推，救了江尽欢的命，也给他换回了一个小尾巴。
那时，阿云是阿云，阿欢是阿欢，两个不记得姓氏的小人牵起了对方的手，一牵就是九年。
如今这双手却将江尽欢狠狠推开，他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好似这样就能甩掉她这条小尾巴。
“阿云！”
江尽欢喊的嗓子都要哑了，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大哥的喊声，她的双眼逐渐模糊，不知道是被雨打的，还是哭得太累了。
一路赶过来的江简忙把倒在地上的小妹抱了起来，他低声喊了几句，怀里的小姑娘迷迷糊糊，眉头皱得极紧。
身后跟过来的侍卫问了句：“将军，追不追？”
江简转身大踏步朝家而去：“不用，随他去吧。”
走丢了□□年的小女儿突然被寻回，这令江家二老都很是喜极而泣，江母更是去龙华寺捐了一大笔香油钱，他们如今只求小女儿往后能在家平平安安就好。
所以对于江尽欢要把什么一个叫阿云的少年带回家时，二老其实并未反对，尤其是听到小女儿说在做乞丐的时候，这个少年常把吃的给她吃，二老更是心痛，不知背着哭了多少回。
江父见这个阿云，虽然衣着破旧，但眉眼间自有一股气度，不知是不是小小年纪吃多了苦头的原因，看人都带着股警惕，像只小狼崽子似的。
但到底有恩于他们江家，江父就做主让这个少年留了下来，能陪着小女也好。
只是唯有江家的大小姐不喜欢，日日嫌弃他一股穷酸样，后来这少年竟偷了她的首饰要拿出去卖钱，这才让二老觉得多有不妥。
二老本想着少年认个错就行，谁年少时不曾犯错，但少年倔强的很，宁愿雨夜跑出去，也不肯低头。
谁知小女也跟着去了，急得二老在府上团团打转。
“爹，娘。”江简匆匆走进厅内，怀里正是昏迷不醒的江尽欢。
江母用手摸了一下小女儿的额头，哎哟一声，忙焦急喊道：“快，快去请大夫来！”
“简儿，快把你妹妹送房里去。”江父心里虽也急，但到底是一家之主，不能乱。
一直被闹的没法睡觉的江玉颜见一家人都围着这个不知哪里被找回来的小妹，嘴巴扁了扁，很是不高兴道：“现在我总可以去睡觉了吧。”
随后也不管父母说了什么，转身就往内院走，也没看江尽欢一眼。
江简眉头皱了皱，等把小妹送回院子里后，他思虑了一番，转了个道去江玉颜的院中，见主屋的烛灯还亮着，他扣了扣门。
“玉颜，睡下了吗？是大哥。”
“已经睡下了，大哥回去吧。”
这话明显带着几分不悦，江简知道她最爱耍小性子，这么说必然是没有睡下，于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江玉颜把头撇向一边：“大哥来我这做什么，你那个小妹不是还病着。”
江简无奈一笑：“你难不成就不是大哥的妹妹了？”
“还有，大哥之前说的你忘了，尽欢也是你的妹妹。”
“什么妹妹，还不知是打哪来的乞丐。”见大哥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江玉颜的声音越说越小。
江简语气不悦：“这话切不可再说第二遍，尽欢四岁时走丢，这些年在外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如今好不容易寻回，更要好生待之。”
“丢了那么多年，一下子说找到就找到，万一是假的呢？”
“尽欢那时虽四岁，但如今面容到底未多变，娘也看过胎记，哪里还有的假。”
“说不定，说不定就是故意弄的胎记，好贪图我们江家的富贵。”
“江玉颜！”江简很少叫妹妹的全名，倘若是喊了，必然是真生气了。
“我知道，大哥如今就只喜欢那个小妹，再也不喜欢我了！”江玉颜腾地站起身，背对着大哥，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江简把妹妹转了过来，叹了口气：“你这说的又是孩子话了，大哥拿你二人都是一样的。”
江玉颜咬了咬下唇，手里不断绞着帕子，她不要一样，她要的是唯一。
见妹妹不再说话，江简以为她是把话听进去了，正欲再问话时，外头传来侍卫的声音：“将军，二小姐那边醒过来了。”
江简听闻一笑，拉起妹妹的手：“走，跟大哥一起去看看。”
月色洒在一处被精心布置好的庭院内，幽幽花香钻进人的心里，奈何好花无人赏，只听闻房内传来的哭声。
“我苦命的女儿哟。”江母抱着转醒的小女，眼泪流个不停。
“好了，你别哭了，到时候把眼睛哭坏，还怎么看女儿。”江父也是眼角酸涩。
明明是很感人的场面，但江尽欢却哭不出来，她活了十几年，有限的记忆里，唯有阿云才是那个朝夕相伴的人，父母二字，对她来说，是陌生的。
“阿云阿云。”
江玉颜一进来就听见这个小妹还在念叨那个乞丐，忍不住讽刺了一嘴：“一个小偷，走了就走了，再留在这里，保不准偷光江家。”
“阿云才不是小偷！”江尽欢突然尖声喊了一句，把满屋子的人吓了一跳。
江玉颜一愣，随即怒道：“你嚷什么嚷！不知礼数的小乞”
衣袖突然被扯了一下，江玉颜看着大哥瞪过来的眼神，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江尽欢从江母怀里挣扎出来，跳下了床，气冲冲走到江玉颜身前，很严肃地说道：“我再说一遍，阿云不是小偷，他才不会偷你那些首饰！”
“那些首饰就是从他房里搜出来的，铁证如山。”
“是你叫人放进去的！”
这话叫江玉颜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她有些恼羞成怒：“你乱说些什么，怎可随便污蔑人！”
江尽欢一脸地倔强，她才不怕江玉颜生气，做乞丐时，她没少见旁人对她发火，比这可怕的多了去了，她不怕惹得江家人不开心，她怕的是阿云背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我没有乱说，你那么讨厌阿云，他怎么可能有机会进你的院子，更别提能拿到那些首饰了。”
这些日子，但凡江玉颜见到阿云，总免不了一顿冷嘲热讽，更过分的是，她不仅不让阿云上桌吃饭，还让他端着碗坐台阶下去吃。
江尽欢见过，大户人家只有养狗才这样，为此，她与江玉颜大吵了一架，最后还是阿云把她拉走了。
江简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如今又见江玉颜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心里也知道了七八分，但他不想因为一个外人伤了自家两姐妹的感情。
“玉颜，你先回屋去。”江简沉声道。
“我不回去！”江玉颜甩开大哥的手。
她生气地看着江尽欢，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讨厌：“你现在是在质疑我？我是江家的大小姐，你是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要不是你好命，你现在还在外头要饭！”
“江玉颜！”江父黑着脸怒斥了一句：“回去！”
江母亦是一脸痛心，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小女儿，在外乞讨要饭，过着食不饱腹的日子，这是她一生的痛，如今大女儿竟拿此事来辱骂，叫江母甚是失望。
见父母都维护这个小乞丐，江玉颜一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江简走过来安慰小妹：“尽欢，别听你大姐乱说，你是江家的二小姐，生来就是。”
江尽欢却是呆呆地看着外头，她还在想江玉颜的话，什么是好命，她从来不觉得被带回江家是好命，四岁那年遇到阿云，才是她的好命。
要不然，她早就被饿死在街头了，无人问津。
阿云，你走了，我也会跟着你走的，谁让我是你拖后腿的小尾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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