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舅甥怪谈
完颜雍在位置上征了好一会,脑海之中所思所想皆是那日除夕元月与清雅一同共放天灯,一同写下心愿的场景。当夜景乃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温柔且难忘的,他依然记得夜色如水,寒风瑟瑟吹落古树枝上的残雪飘落于素衣之上,提笔而望,他今生所爱正于昏黄的灯下垂眉浅笑,朦胧之中,他似是瞧见了她幼时的模样。
“禄儿!这孩子,莫要多加思考,男儿自有志,温柔乡乃是英雄冢,你也说说你自个的思考啊!”李石忽而拍了他一下,他才惊醒过来。
他憨笑一声将身下长靴拉了一把:“乌禄,只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便可,若使百姓安,谁为皇帝不都是一样的吗?”
他说了这话,李石听后连忙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长绒衫,跪伏于地抬手齐脑上,行了个打礼:“微臣惭愧!”
完颜雍听后十分诧异:“舅公您这是做什么?”
“微臣惶恐,微臣为大王的左膀右臂,却不知如何谏言,现如今朝堂局势混乱,四方起义不断,微臣却未让大王瞧了如今的险峻局势,反而让大王误以为国泰民安。”
他坐于围子榻上,俯身瞧着李石躬首的身子,立马摆正了坐姿,又扶了他起来:“舅公,孤王自然是看见了现在的局势,孤王亦不是糊涂人儿!但以我如今的力量能如何?”
“自然是不能如何,所以必先慢慢蓄积力量,然后待一个时机,现如今朝廷上便已经有了一股反势力,且异常强大,是咱们不可比的!”他话语之间,蕴藏玄机,眼神转向明窗,暗示着什么。
“完颜亮?”他一口答来。
“是,现在朝廷大部分势力已然向他倒去,相信不久的将来便会又有一场血淋淋的斗争!”
谈及此,完颜雍忽而深呼一口气靠着围子榻上的虎皮伸了个懒腰,又来个哈欠:“斗争也好,野心也罢!若火未烧到雍国府便好,孤自是不愿参与他们的斗争,便走一步瞧一步。”
而于李石,自然知道这位外甥虽然表面看起来温善,实则内心深处还是想一展鸿鹄之志,只是如今时机不成熟而已。他细细想来,又连忙将案子上的茶水给对案满上,抬手邀茶。
李石是越发佩服了这完颜雍的沉稳冷静:“是,如今便先如此,舅舅自会暗自里给禄儿拉拢势力,为以后做打算。”
“舅公待乌禄如亲子,乌禄也定不会让舅舅辛苦白费了,定当勤业节俭,好生上进,也自会好好孝敬舅公。”
“好,好嘞!”
两人相复笑合,又邀了一盏茶来,李石将颌下的胡子理了理:“眼瞧着便要春上了,日子是真过的快,这两小女一过十二三岁啊!便要打算着她们的婚嫁。”
“舅舅对两个表妹有何打算?”
“清雅如今是不担心了,自有禄儿你,可清茹,本是玄素兄来商议着将茹儿许给张少郎,可茹儿她不大愿意,哭啼啼的找我,我想着她年幼失母本就可怜,便也随了她愿,将此事就此作罢。”
似是对亡妻有愧在心,也似是爱子心切,每每提及清茹,他都是一番愧悔的样子,往日在众人面前寡言少语,尊严敦厚,一副严官的气派全无,唯有迷茫的眼神和未应闲的叹息声,只瞧了他提到亡妻,手便止不住的在华锦之上打着圈,能半刻不言一字。
“哦!璃儿说了汝弼,汝弼似是有意要求娶小高妹妹,已派了媒人说去了!”
这李石顿时便坐不住了,连忙将杯盏重放于案子上:“如此之快?瞧着这张家还真不简单,前脚到我李家,后脚便去了高家,小高氏怎有茹儿半分贴心懂事!”
他说这话,激动的不得了,瞧着样子便是马上要上张家理论一番,脸便像是霜打了茄子,那爬上细纹的面容楞着,让坐于对案的完颜雍忍俊不禁。
“三表妹不愿意,汝弼自然是转身便寻了其他人。”
“许是三表妹觉得张家非显贵家?”
“哎!这姑娘性子便是这样,我也说过了,那张少郎满腹经纶,自个也有打算往后科考的,若真中了,那便是状元郎啊!可她不听,也不要做什么状元郎娘子。”
“姑娘家为自己打算着,自然也是好的,”完颜雍只能低头抿着茶。
李石片刻沉思又攥着那杯盏以大拇指来回抚摸,抬头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忽而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便又坐近一寸。
“那舅公便问一句实话来,若这两个姑娘都给禄儿如何?”
完颜雍正食着一块茶点来着,听了这话,他手上的茶点顺着衣裳滚落在了地上,瞧着白净的衣裳脏了便站起拿着手拍了拍身上,又坐回围子榻上。
“舅舅怎会如此想?”
李石自是知道此言不妥,但自个也不放心将掌上明珠交给他人,便是最亲的人是最好的,他挠挠脑后发辫道:“哎!本来舅舅也不想如此的,可一眼望过去,这会宁城的公子哥不是早就定下了婚姻的,便是只知游手好闲、拈花惹草的,想来,还不如将茹儿嫁了大王,这样心里也可踏实些。”
他有些不知所措,两手捧着空茶盏来置于胸前,顿了顿首便道:“舅公,如此,我便是负了清雅,还是……替三表妹另选了佳缘吧!”
“那怕什么,自古来便有两姐妹服侍一夫的,清雅还是小儿她懂什么?”
“便不了,乌禄乃是重情之人,原本久别重逢便与清雅生分了,这样做,她自是更加疏远着,所以乌禄还是只要清雅,三表妹……孤便也替其寻着人家吧!总有合适的。”
这两人的谈话愈发尴尬了起来,只瞧了完颜雍喝着小茶谢绝,而后李石则是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
“那长公主家的元忠,也不大妥当……”他思考着,那娘子乌古论家还有一位男儿,可想了想又摇摇头。
“哦!姑父已然来国府与我商谈了,他想让元忠与浥绡定下亲来,舅舅晚了一步。”
李石忽而大惊:“这乌古论元忠可是鳏夫,浥绡乃是郡主怎可做了继室?”
“无妨,姑父与姑姑亲自上门来说的,孤王虽与元忠接触甚少,却也对他的品行略知一二,他是个值得依靠的人,所以孤王与国妃商议待着浥绡及笄,便嫁到乌古论家。”
他口中这乌古论元忠,乃是清雅的舅舅乌古论窝论的儿子,母亲是毕国大长公主,他十七成婚,其妻于生产之时难产而亡,如今他年近弱冠未曾续娶。
“哎,他是还有一子谊,都两岁多了!这浥绡才六七岁,这……这如何说的通,表侄嫁表叔,这往后君臣之礼如何区分?”
面对这年龄差距如此大,且辈分也跨度大的姻亲,李石自是瞠目结舌,他抬头望了完颜雍那认真的模样,独自将手旁的杯盏拿着在手心转,望着随风微动的帷幔出神。
“舅公不必为此担心,清雅还不是小乌禄十几岁吗,想来两者并无区别。”
李石瞧着他如此坚持,便也作罢,独抿了一口水来:“好罢!好罢,乌禄你自是有你自己的思量。”
“是,是,舅舅说的是,如今孤便也给清茹妹妹慢慢瞧着人,自会有中意的公子哥的。”
两人畅谈甚欢,一时间觉着这世间的事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便就此作罢。
不一会,厚门帘子被撩了起来,自外走进了铭璇,她轻起酥手拨珠帘,走置厅堂前屈身行了小礼:“大王,舅公,宴席已摆,咱们一同去用些膳食吧!”
瞧着那铭璇,于浅兰霞帔下,那软罗银丝百蝶戏花大袖下,乃是她渐渐隆起的小腹,她行一步,躬首抬头,都要慢慢扶着肚子,唯恐因一点小问题而伤及肚子里的小宝。
李石站起身来望着她,对着完颜雍道:“大王,微臣斗胆问一句,娘娘腹中是男是女?”
说着,铭璇瞧了一眼丈夫的慈眉,便噗嗤一笑:“太医言道此胎是男儿!大王可是想再添一个姑娘的,可惜了!”
“姑娘,生的玲珑美丽,又讨人喜欢,百看不厌,若是个男孩,便是五大三粗的,你瞧允恭才多大点,便已经沉的厉害了!”他打趣着说。
“大王如今正值壮年,想要姑娘还不容易!慢慢来罢!”
几人相笑间,纷纷踏门而出,出门便是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四下侍女连忙给几人递上厚实的披风袖笼,才勉强能行。顺着廊外,那旧年的红梅已经将四处铺满,枝头只剩了残朵空枝,远来俯瞰这座院落,绿瓦覆满白雪,微霜结满窗台,更有千万残红相继叠垒,浊酒青烟,红灯喜联,皆是这其中的诗意。
走南闯北的商人,隳突东西的兵卒,还有那轩窗眺望的新妇,皆在此刻得以解愁释怀,纷纷享受着这份短暂而又充实的美好。
娇红片片,冰雪之下,一簇新绿探头,会宁府的春天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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