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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鸿门宴


待群臣散去,完颜亮失落的双手垂下,右手的笏板似是要掉落了下去,望着厅堂中恭敬直立的完颜雍,他略带些气恼慢向殿外。

完颜雍则是不言不语,垂袖直立朝堂,毫无骄恣之情。皇帝下朝自后殿先更衣,似是捯饬一炷香的时间,他才自后殿而出,身上已换了一袭绀色大袖衣,幞头帽已然取了下来。

他见雍王还直立堂下,十分欣奇的问道:“你这孩子,真是老实,朕进去快一炷香的时间了,你也不寻个坐处。”

他长揖躬首,浅笑道:“朝堂之地,神圣无比,天子尚且要端坐视听,微臣入朝本是殊荣,怎心怀骄恣坐着享受。”

皇帝听后,那喜悦似是要自眼中迸了出来,摸了抹自己的乌须拍了拍完颜雍的后背:“好了,朕知道你最守礼仪,但咱们兄弟两人,便不要见外了!走,与朕小酌一杯再与你谈些事情。”

两人相继而出,屋外的雨早便下了小些了,淅淅沥沥的,左右祗候人躬首进雨具,两人顺着条条朱红的廊桥才来了福宁殿,殿中已有宫人了简置了一方八仙桌,备了些酒菜。

完颜雍先请皇帝入座,才恭敬端坐,敬酒言茶,小心翼翼的相处之。正值酒酣之余,皇帝完颜亶屏退左右与他聊起了些私话。

“这羊羔酒如何?”皇帝问。

“入口醇厚绵甜,确是好酒,臣弟上次在您的辰宴上有幸酌过一两盏,回了府中,酒香数日不散。”

完颜亶扶着扶手椅,手抬上来点着,小声道:“这羊羔酒健脾胃、益腰身、大补元气,回头朕命人给你送几坛,新婚之夜好好治治你那倔强的小娘子。”

他听后,略带羞涩的将酒盏细抿在唇间,半天答了句:“她还小,皇兄便莫要拿臣弟打趣了!”

“咳,十三四岁了不小了。朕那日瞧着她,鲜衣而立,温柔之间带些倔强,这姑娘,不被世俗左右,有主见的很,倒有大家风范,做个贵妃倒也可!”

这话既出,他便收了笑容来,望了望皇帝略带郑重的神情,心头一紧,惶恐不已,杯中酒悬停在空中许久,不知如何答话。

完颜亶的指间轻轻打在桌案子上,殿内一片寂然无声,片刻他又试探着问:“乌禄,若是,朕要纳了你那小娘子,你可舍得吗?”

面对着皇帝这样的言辞,他亦是进退两难,征了半天不说话看,而后,便瞧了皇帝往后一靠,他立马站起来躬首伏地:“陛下,微臣自然是愿意,但……,但陛下您有所不知,微臣这妹子,她任性的很,若是入了陛下后宫做了什么不合体的事儿,那便麻烦了!微臣为臣下,平日亦是有时间管教,但陛下日理万机……”

“不是有皇后吗?怕什么,她入了宫自然会服管。”

“是,有皇后娘娘。”

“谁唤本宫来着?”

只听了完颜雍话音刚落,便有娇媚的女子声音自外传进来,随着轻巧而碎慢的步子渐进,一袭青软烟罗袍现于隔窗外,唯听了玉翠金银抨击相撞的声音,又见左右丽人随后。

是皇后来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似是豁然贯通,找到了良方,连忙唤了句:“皇嫂安好!”

皇帝只微微瞥了她一眼,道了句:“皇后来是有何事,朕与大臣在议事。”

“乌禄乃是王亲,怎能算是臣子呢!陛下与兄弟把酒言欢,臣妾便不能来了吗?”

“臣妾方才与皇姑说完话,想着陛下下朝必定累的很,便把今早熬的一剂养神汤羹端了些来!”她说着说着,愈加有贤妻良母之范,连忙招呼了身后的宫女来呈上汤羹。

皇帝对那浓郁鲜香的汤羹不屑一顾,但在外人前,他亦是要顾及个什么,便轻然一笑道:“皇后有心了,朕与你说笑来着,来人啊!置了娘娘最爱吃的透花糍与贵妃饼来!”

待皇后入座,他征了一会,随意喝了两口汤羹,以余光瞧了完颜雍才道:“乌禄,你起了吧!朕与你说笑来着呢!一个女子而已,你不可能舍不得,定是念及这层情分罢!快起来吧!”

“谢皇兄!”

他慢入座,才松了口气,几人也不似平常宴会那般拘谨,竟像一家子一般,把酒言欢,闲聊家常。

“乌禄,最近铭璇怎么样?可快生了吧?”

“回皇嫂,仅有两月便要临盆了!”

她轻衔起一块糕点来置于皇帝小盘中,慈眉善目道:“可知晓是儿是女?”

“这,臣倒不知,不过男女都好,都是骨肉至亲,臣向来一视同仁。”

皇后敛着鬟笑笑,似有追忆往日之态,虽是慈爱面容,却听了这番话满眼的伤感。

“还是铭璇最有福气,咱们自幼相识的几个姐妹,便数她子嗣最多,只记了每次约着去城南骑马,她总要带上一本书,小憩时便要拿出看看,平时话也不多,我们几个姐妹起初是嘲笑着她要做‘女状元’,后来才明白,多读书的好处!”

“皇嫂与皇兄鹣鲽情深,靡靡之音,这样的福气哪里是他人可比的。”

她一句玩笑话,道透了深宫怨妇种种心酸,本都是大族女,本都是名门闺秀,有人做了一具空壳皇后,有人做了招蝶之花,有人默默无闻不挣不抢,有人多子多福受尽宠溺,人生便就是这般不可测。

酒罢,雨亦罢,皇帝便要批阅奏章,待完颜雍临走时,便听了他提了一句:“最近河南府地,有人以皇弟名号冒称‘按察大王’,闹的汴河流域人心惶惶,朕也想着以何人来查一番为妥,便先派了完颜亮去看,也算将功补过。”

“朕瞧着他,略加有些倦怠,便想趁此历练,其实也并无罚他的意思!”

“微臣明白,陛下深思熟虑。”

“好了,别动不动跪啊!拜啊!朕又不是能吃了人,以往伏诛大臣皆是以罪论过,国法不可触,他们想取而代之这天子位,自然不分血亲一律当斩,但乌禄……你又未犯什么错,要这样谨慎做什么?”

只瞧了皇帝,轻挑着眉眼,唇中若笑,姿态亦是深不可测,好似又在试探着什么。完颜雍便依旧是坦荡自如,答道:“瞧着,臣老是忘却了场合,望皇兄赎罪。”

“皇兄乃是太宗亲封的太孙,也是众民敬戴的圣君,先前伏诛的王亲便是被尊位蒙蔽了双眼,殊不知为王为侯的才是真自在逍遥,为君者,日理万机安抚百姓,每日累的疲乏不堪,却无人知晓,何谈真自在!”

“一句窝囊话说给皇兄听,望皇兄莫要怪罪,比起高位,臣以为,每日忙余,得一份休憩时间,又拿着陛下拨的俸禄宠着几个娘子,时不时集三五好友品茶论道,再骑马狩猎,这样的美日子,才快活!”

这略加不正经的话,俗气又中听,皇帝立马笑逐颜开,转着手上的银环,朝着他一嗤:“就数你最没出息了!天天便思考着偷着闲,要宠娘子还不赶紧把小娘子接进门,封号都拟好了!”

“皇兄自是了解臣弟,不喜争取,有皇兄为国事操劳着,小弟怎能不偷着空闲。”

“好好,赶紧回吧!再不回,又要下起了雨了!”

“微臣告退,春来阴湿,望皇兄保重龙体,亦望皇嫂凤体安康!”

一场似为鸿门宴的酒宴,皇帝话里设几道槛试探他,不想他却应对自如,打消了皇帝的顾虑,得以脱身。他自福宁殿而出,殿外石阶略有潮湿,水可没过他的足靴厚底,他深呼吸一口气,见着迷蒙的青雾渐散开,望着这满眼的朱恒碧瓦,四处可望的宫墙柳已然碧绿依依,春日盛景亦似他此时的心境,愈发大步的往前走。

可福宁殿内,帝后的关系再度紧张起来,皇帝以擅闯福宁殿为由正与皇后争吵了起来,他先是将桌上她亲自下厨为他做的汤羹以袖撇下,再指着她的鼻子道:“皇后,朕已对你忍无可忍了,你再这般无礼,朕定当赐死你!”

她似是司空见惯,一丝畏惧都没有,挑衅道:“陛下,臣妾干了什么政啊!册立新夫人不是陛下金口玉言前阵子亲自下达的吗?难到今日臣妾前来,坏了陛下的好事了?”

这话卡住了皇帝:“你……,竟是妇人之见,朕便是以此来试探乌禄,便就如此被你搅黄了!”

“朕何需要那小女子,朕心中已经有……”他甩了袖子,欲言又止。

“原来陛下还是钟情的主,有了撒卯便可放弃其他人了!足足三年未曾纳妃,这样真情,妾佩服,”她听了他这样的话,便激起眼底的伤心事,冷嘲热讽一番,又激起皇帝一番恼怒。

“你出去,朕不想再看见你!”

他轻叹着,望着满桌的冰点残酒出神,片刻又回到桌前瞧了一玉盘中那未曾串联好的七宝璎珞手环,自上次被她摔碎,他亦未曾找人修复,只是由着珠裂静躺于这玉盘中足足有个半年了,他望着这残碎的手环,再望望她手腕上的那道环印,再望了她平生未展的眉头,一时间酒酣之余的热温充满了整个身体。

他变得疯狂起来,望着她悄然远离的身影,他万分狂躁,甚至于兰锜上抽了长剑来,在殿内挥来霍去。

殿内四处站的宫人奴仆都吓的连忙磕头,有人上前制止,皇帝却抱着头嘶吼着,将他脖子一抹,血溅三尺。他亦疯狂不知自控,跑到祗候人前面质问:“菀儿呢?朕的菀儿呢?”

口中念念有词,他又再挥剑斩了几位祗候人,远听福宁殿,惨叫连寰,又见地衣桌案上皆倒着冰体,他便满衣红斑坐于这杂乱的血泊中,蓬头垢面的含着些酒气衔着点点泪珠,手上的剑还残留着血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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