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我是答应过的,可颍阳令也说过,若织织不喜欢希明,也莫要强求。」
衍嶦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淡漠得可怕,所以当初理所当然地替我做了决定。
「他只是忧心无人照顾织织罢了,既如此,为何那个人不能是我呢」
不曾问过我,也不曾放过我。
真叫人伤心,世间最难过的事情莫过于,从前是得不到,如今是已失去。
心里开始撕心裂肺地疼,我捂住胸口,只觉呼吸困难,腿也失去了力气,支撑不住自己。
于是我伸出手撑在屏风上,却弄出了声响。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便强撑着,走了出来,泪眼婆娑,哽咽不能成语。
姨母失了往日端丽的仪态,急忙跑到我身边抱住我,他们都没有想到,本该在寝房之中安眠的我,会出现在这里。
我顺势靠在了姨母身上,大声喘息,攥着姨母的袖子,这才有了些安心感,此刻我已然战栗不稳。
眼泪大颗大颗顺着脸颊掉落,喉咙堵着颗尖锐的石子,研磨得我生疼。
我逼着自己发出声音,我要质问衍嶦,质问他凭什么替我选择了人生。
可拼尽了力气,挤出来的,却是一句又一句喑哑的「我阿爹心里有我的阿爹心里是有我的,阿爹他」
此刻我变成了十三年前的小女郎,得偿所愿却又与父亲错肩而过。
父亲留给我的,唯一能证明他心里有我的这个承诺,被狠狠地戳破。
真是讽刺,看清了自己的心意,才刚刚决定放弃,才知道我本就该是衍烬的妻。
可如今,我与希明,绝无可能。
二十年的人生里满满的全是遗憾。
我想再说些什么,可巨大的痛意袭击了我,像是要碾碎我的心,霎时便侵占了我的身体。眼前一黑,我阖上眼睛,从姨母身上滑下去。
失去神识的前一刻,是前所未有的疲累。错过了,都错过了。
此生我再不会快活了。
侍女们在到处找我。
可我不是很想从衣柜里出去,虽然里面黑暗又狭小,我却很喜欢。
这样,就没有人可以找到我了。
我只想把自己藏住。
姨母来看过我,她抱着我,看着我消瘦的脸,心疼得掉眼泪。
「知弗,我的知弗,是姨姨不好。」她音里满是自责,「姨姨不该任他们抢走了你。」
哪里是您的错呢
那些眼泪叫我知道,这些年姨母过得并不快意。
她念着我母亲,念着我。
做衍氏的母主,她未尝不煎熬寂寞,可妣等了我一年又一年,被还给她的却是所谓的织织。
我怎么舍得她难过呀。
「姨姨,我做了个噩梦,好多脏东西追着我跑,我害怕。」
姨母把我抱紧,用手轻拍我背,像以前那样安慰我。
「不怕不怕,知弗不怕,姨姨抱着你。」
「嗯。」我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会很乖的,我只是心里有些难过。」
「再让我自己待一段时间,很快,很快我就会好起来的。」
很快我就会好起来吗
我不知道,可我只有姨母了。
再等等我吧。
于是姨母答应了不再来寻我,而是等我快快好起来,去找她玩耍。
她总是不忍心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衍烬也一样。
姨母来过的第二天,他站在我门外,唤我:「阿弗。」
我差点就要伸出手了,可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憔悴凄惶,脸色苍白,眼神暗沉。不好看,不漂亮了。
我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的我。
于是我对他说:「再等等我吧,希明。」
「不要问,也不要去想。」
一个人烦恼难过就够了,不必拉着别人,万一衍烬知道了这些,觉得尴尬怎办啊。
我还想能看见他呢。
能当他的姐姐,也总是好的。
我要做的,就是忍住我的不甘,忘掉不断在心底回响的那一句「而我本该是他的妻。」
所以还是不要看见他了,我怕见了他,我的嫉妒与心痛便会疯长。
衍烬轻轻地说:「好。」
他从来不骗我,我信他。
那好,希明,等我学会掩饰自己的眼神了,我就来见你。
可学了好几天,我只学会了藏进柜子,把自己埋在一堆华美的衣裙里。
侍女们找不到我,可善善找得到。
她似乎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可还是忍住了。
一瞬间,我觑见了她眼睛里的伤感,为么不开心呢是因为我不开心了吗
好久没有看到善善了,真好,她还在。
任由善善扶着我出了衣柜,她好像又长大了许多,是个大女郎了。
怎么也不等等我呢
满屋的侍女看见我总算松了一口气,鱼退下,屋子里只留下善善和我。
她用手轻轻替我梳好凌乱的头发。
天色暗下来,善善轻声问:「善善给夫人煮甜水面好不好」
奇怪,明明善善没有做阿娘,可为什么变得这般温柔了呢全然不似之前活泼跳脱。
我点头,讷讷道:「好。」
善善停下手上的动作,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发带。
「这是你做的吗」我仰起头看她。
「嗯。」善善笑着点头,「送给夫人的生辰礼物。」
这么早就给我了吗
大概她是见我太难过,才想着哄我开心。善善去做甜水面了,我哪里也不去,就坐在屋子里等她。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善善便回来了。
面线漂浮在清澈的糖水里,尝起来一股甜蜜的滋味。
善善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吃到一半,她有些难过:「善善知道夫人不爱吃面,可善善手笨,只会做甜水面。」
我正用勺子舀起一口糖水,待咽下,我看着她摇头。
「善善做的,我都喜欢。」不管是发带,还是甜水面。善善忽然哭了。
除了那一年的观灯节,她从未哭得这般伤心过,不曾出声只是落泪,眼睛里泛着绝望的悲意。
我,也仍旧没有学会如何去安慰她,只能如同当年,一句又一句地重复:「你不要哭不要哭呀!」
善善这次说:「好,善善不哭。」
她走过来,把头趴在我的腿上,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听到她在说话。
善善说:「好夫人,善善骗了你。」
「善善不叫善荔,善善不是汾阳令的嫡亲女郎,而是他的妾生女。」
「我本名善禾。」
我一点都不生气,才不管什么善荔善禾。
「没关系,你只是我的善善。」
叫什么名字,身份是何都没有关系的,我只认当年被送到我身边的小女郎,她叫善善,最是可爱。
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她在我最寂寞的时候来了,十四岁的善善陪着我,变成了今天将满十七岁的善善。
她比我小了好几岁,可我总觉得,我们是一同长大的。
虽然她比我长地快得多,也总是她照顾我
善善告诉我,她小时候过得很辛苦,汾令有太多太多的妾室,她阿娘只是其中一个,她们被扔在远僻的偏室自生自灭,艰难度日。
本以为这辈子,不是被许给别的家族做妾室,便是被当作礼物送去各个官员身边流连。
可没想到汾阳城破,一夕之间铺满了黄土白骨。
那个地窖,原本该进去的是汾阳令的嫡女郎善荔,可当逃到地窖入口时,一群人死的只有她们三个,叛贼却快要追上来。
善善的阿娘从身后推了一把,于是进去的不是善荔,而是善禾。
顺着力道跌了进去,善善错愕地回头望了一眼,她阿娘一手抱过善荔,一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原本尊贵娇纵的嫡女郎此刻狼狈如同女奴。
她听见阿娘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命来赔你。」
地窖的入口关上,几息后传来刀剑插入血肉的声音。
善善再也没有见过母亲。
似是怀念,又像是心痛,她掉了眼泪,「十岁那年,阿娘不知从哪里弄到了蜂蜜和细糖,说是我的生辰到了,要给我煮一碗甜水面。」
「真甜啊,那是我从小到大,吃过最好的东西。」
抬起头,善善看着我,「阿娘说,吃了甜水面,以后的日子再不吃苦。」
「好夫人女郎,善善愿你以后的日子再不吃苦。」
我的头脑开始不听使唤,沉沉地想要闭,上眼睛,摇摇头,不行,我还没有吃完善善给我做的甜水面呢。
可善善把我扶到床上躺下,我听见她说:「女郎,时间到了,善善要走了。」
不,不要走,你别离开我。
「这快快活活的三年本就是我偷来的,我偷了善荔的身份,便要替她做了该做的事情。」
「这一切由不得善善,我回不了头了。」你要去哪里不要走好不好
我想问她,汹涌的睡意席卷,睁不开眼睛。
只听得她最后一句:「本来答应了再不骗你,可我还是背诺了女郎,万事胜意,长命百岁。」
善善,回来呀,善善。
还有好多好多好玩的事情,我们都没有做。
你再等等我好不好,我就来,别走,我这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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