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醉人风雨夜
“公主，外面风大，回屋吧。”后面的声音比往日低沉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嗓子也似乎绷得紧了些。
西宁勉力稳住了身形，有些恣意地甩了甩头，又将披风裹紧了些。肩上的手轻轻地放了下去。
他一向是一个有分寸的侍卫。
“煜城，你有过害怕的时候么？”西宁问。
“有。”身后的人回答。
“嗯？什么时候？”
一阵沉默。
没有回答，西宁也没有追问。只有檐廊外的风雨依旧猛烈，梁上的几个灯笼晃得愈发肆意了。
西宁心道：好吧。
“你害怕的时候做什么？”安静了片刻，西宁又问。
这次的回答来得很快，
“喝酒。”
西宁轻轻“嗯”了一声，身子凝然不动，良久，她转过头来，“我要喝酒。”
掩在夜色中的脸缓缓前移，棱角分明的下颌露了出来，莹煌朦胧的灯火中，线条显得比往日柔和了许多。狂风暴雨的夜里，声音也似被水气氤氲得潮湿了——
“好。”
游廊西侧便是公主苑里的小厨房，平日里侍女们临时要做些什么甜点暖汤便在此处，虽不如大厨房里万般齐备，但该有的也都有。
酒自然也是有的。
公主在前，侍卫在后，二人沿着廊道往小厨房走去。
西宁转入西侧游廊，此处恰是受风处，她立时感到了雨势的猛烈，之前就寝时被解开的长发瞬间飘扬起来，一时蒙住了她的脸。
西宁眯起了眼，恍然间感到自己左侧有什么挡了过来，风势雨势霎时消解了许多。她撩开脸上的碎发绾在耳后，抬眸望去，煜城此刻正与她并行向前走去。
她身份尊贵一向高高在上，除了父皇以外，无论是宫内宫外何种场合，无论人多人少，她始终是一个人，开心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孤独的时候，无聊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在前面走。
即使身后跟了一群人。
这是西宁第一次和另外一个人，并行着走。此时，煜城在她身侧，游廊一米有余的宽度，二人之间不足半臂的距离。这个样子就像……就像两个关系熟稔的朋友。
西宁内心生起一种陌生又奇怪的感觉。看来平日里自己拉近属下关系的计划有些成效了，西宁略有些高兴地想。
他脚步放得极缓，尽量保持着与她并行的节奏，西宁右边是游廊的墙，左边是一个高大挺直的身躯，廊外的风雨尽数打在了他的身上，风雨忽然就这么被隔绝了开去。
……
虽说被叫做“小厨房”，可毕竟是公主苑的规制，屋子空间不小，各类火腿糕点水果餐具皆是琳琅满目，抵得上寻常富贵人家的正经厨房了。
西宁偶尔馋了又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就自己跑来看，看中什么就让下人们做。扫了一眼，果然在墙角长案上摆了一列样式不一的小酒壶。
她随手拿了两壶，递了一壶给煜城，姿势莫名有些豪迈。
对面的人有些迟疑，“公主以前喝过酒么？”
“自然。”西宁很大声地道，“你小看我了吧！贵妃寿宴时我可是喝过三壶这么大的都没醉！”
她环视了一眼，走到门口，一脚跨过门槛，径直坐了下去，而后转过头来，笑道：“此处如何？”
屋内没有掌灯，今夜月光被雷雨遮蔽，只有东墙两个窗户的夜光透进来，堪堪辨得清东西，此刻最亮的便是西宁坐着的门口了。
她随意地坐在了门槛的一侧，披风和裙摆层层叠叠铺落在地上，身后暴雨如幕，衬得人恰如笼罩了一层圣洁又柔和的白光，两侧垂散的长发随风翩翩扬起，斜侧过来的面庞嵌着一个浅浅的笑容，两粒透亮的眸子熠熠生辉。
年轻的侍卫静静伫立，一时没有动静。
“不好么？”西宁回过头去看风雨下的园景，“此处饮酒赏雨吹风听雷，我觉得很好啊！啊！你是怕我嫌弃吧？没事啦，我自己家我嫌弃什么——”
西宁正仰头说着，左侧忽然一只黑皮靴子跨了出来，随后孔雀蓝长袍撩起，两条长腿屈起，伴随着一股冷冽的异香和湿气，挺直的身躯前倾再靠拢，煜城也坐了下来。
西宁侧头看他，举起了手中的酒壶。煜城也侧头，将手中的酒壶缓缓举起。
两只酒壶轻轻碰了一下。
西宁“噗嗤”一声忽然笑了，“煜城，我们好像两个江湖侠客。”
说罢，她仰头喝了一口酒。
煜城也仰头，喝了一大口。
“咦？”西宁歪头看了看手中的酒壶，“这酒是不是坏了？味道有些奇怪呢！罢了，是酒就行！”说罢又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
煜城嘴角微微扬起，一仰头，又是一大口。
“煜城！”西宁惊讶地叫了一声。
“嗯。”
“你你……”她瞪大了双眼，“你方才是，笑了么？”
煜城蹲坐着，两只手臂搭在两条屈着的膝盖上，歪过头看她，“是么？”
“是的！你刚才笑了！”西宁很肯定地点头，而后又像想通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这么爱喝酒啊！难怪我一说喝酒你立刻就同意了。煜城，你是只有喝酒的时候才笑么？”
两人身长高低落差，导致她看他的时候不得不将头抬起。明明二人平行坐着，对望的时候却是一个仰头，一个俯看。
“倒也不是。”煜城缓缓将头转过去。
“我发现你有时不太一样。”西宁揉了揉眉心，“你今日说了那么多话，我都有些不认识你了。你口才挺好的嘛，也会笑啊，为什么平日里跟个面瘫的哑巴似的。煜城你干嘛晃？你别晃啊！”
煜城闻言侧头，审视的眼神看着她。
“煜城你看你，晃得我都头晕了！”西宁皱着眉，忽然伸出双手，分别按住煜城两边的脸，“别动！我是说你以后别总当个面瘫的哑巴，没让你这么活泼！你别放了，放！晃！我的舌头怎么也不听放，放！话了！”
“公主。”煜城眯起眼。
“嗯。听放，别放了。”西宁的眼皮不住往下耷拉。
“你在宫里喝的什么酒？”
“酒？荔枝果，果酒啊！”西宁说罢，双手忽地一软，从煜城脸颊上垂落，碰倒了放在一旁的酒壶，酒壶滴溜溜滚落在地上，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
煜城一把扶住她，她身子倾软，倒在了他怀里。
煜城蹙眉，低头看着怀中即刻不省人事的人，双颊绯红，美眸缓缓垂下去，迷迷蒙蒙间最后说了一句——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
西宁第二天是在针扎般的头痛中醒过来的。玉池和月菱一众侍女大呼小叫地围拢来，一阵嚷嚷。
“公主，你说你想安静地休息，怎么一个人跑去小厨房偷偷喝酒了啊！”
“公主你可吓死奴婢了！回来看你一身酒味。”
“还好你还知道回屋来睡，不然冻着了怎么办？”
西宁揉着太阳穴，恹恹地道：“昨夜雷声那么大，把我闹醒了……对了，小厨房的酒是不是坏了？难喝得紧。”
“小厨房的酒？是好的啊！前两天我刚换的。大师傅说这次的酒还酿得特别纯，用来做甜米酒最好不过。”一个侍女应道。
“那我怎地喝半壶便晕了？我酒量很大的啊！”
玉池扶额，“公主，你以前和方宜公主喝的怎么能叫酒呢？那是加了点酒味的果饮，喝着玩的。昨日你喝的那才是真正的酒呢！”
西宁脑海中残留了一些自己和煜城在小厨房说话的片段，看来是他把自己送回屋歇息，也不知什么时候走的。本来想仗着自己的酒量大，把他喝倒顺便套套话的。
任务不好干啊！不过西宁依稀记得煜城好像很喜欢喝酒的样子，于是决定不气馁，只要他愿意喝，自己练个酒量还不简单么？
“公主，管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玉池禀道。
“管福？一大早有什么事？我头疼呢，要是开支银钱的事，你们看着处理便是了。”西宁摆摆手，一头倒回枕头上，只觉得身子酸软得很。
“不是啊公主，管福前阵子不是离府好些日子了吗？这次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瘦得吓人，我们方才都差点没认出来。”玉池在一旁絮叨着。
“他离府了吗？去哪——啊！”西宁倏地坐了起来，想起了什么似的，“梳妆！”
半个时辰后，当西宁依靠前厅斜塌，有一搭没一搭往嘴里送燕窝雪燕汤时，被一个从门外走进来的干瘦小老头吓了一跳。
瘦老头一进来跪俯在地行了个礼，恭声道：“公主，管福来复命了。”
“管福？你怎地，变成这幅模样了？”西宁惊道。
管福是公主府的三大管家之一，因为出身行伍，做事历练，偶有什么不方便女眷出面，又没必要叫侍卫的活计，便总是指派他去。
西宁重生回来的第二日，她曾唤了管福去调查煜城的来历。煜城虽是她从罪囚营里捡来的，可其他的来龙去脉家世背景却是一概不知。管福当时领命去后，她因为成展卿和苏婉影的事，竟把这事忘了。
没想到管福这一去竟然来来回回花了小一月，原本还算精壮结实的一个中年汉变成了一个干瘦的老头模样。
“管福，你，是不是听错任务了？我让你去罪囚营问问煜城的来历，你怎地像自己蹲了回大狱似的。”西宁接过月菱递过来的水杯，漱了漱口，吐在了一只雕花铜盆里。又接过一块湿软的布巾，轻轻按了按两只手手，不可思议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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