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二哥
彩星在内室忙着四下清扫，忽听得院子里一阵嘈杂，便放下手里的掸子走了出去。看到张管家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抬着一架足足可以容下四个成人躺着的宽大的木床进来，彩星不解地问道：“张管家，您抬床做什么？”
张管家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道：“我也不知，临上早朝前，王爷特意叮嘱我去买张大床。这玩意，得让木匠提早来量好房屋的尺寸，需要好几个月才能赶制出来。可王爷要得急，我愣是跑遍皇都里所有的铺子才寻到这么一架，花了大价钱哩。”
彩星：“既然这样，我回屋收拾收拾，你们先把东西放在院子里吧。”
费了好大劲儿，木床才被抬进沐晏清的卧房。调整方位，一番忙碌，张管家累得气喘吁吁，身上的汗衫全湿透了。这时，外院的小厮匆忙跑进来，脸上带着紧张和慌乱，看到张管家张口便道：“张大管家的，不好了。王爷和王妃在去将军府的路上遇到了刺客。”
“什么？”张管家还有彩星，担心地齐齐出声，“那王爷和王妃现在怎么样，有没有事？”
小厮：“王爷和王妃没有大碍，他们已经到了将军府，只是有几个侍卫受了伤，被抬了回来。”
张管家：“快，快带我去看看。还有，立刻去请郎中来，请最好的郎中。”
张管家马不停蹄跟着小厮回了外院，留下彩星待在内院里，忧心如焚，来回踱步。
将军府，大门。一个靛青色长衫的文弱男子站在那里东张西望，看到沐昀的身影后小跑着出来迎接。
“晏清呢？晏清在哪里，”沐晗焦急地拉住大哥的手，脸上的担忧展现得淋漓尽致，“晏清有没有受伤。”
“二少爷。”听到沐晗的声音，藏在人群里的平儿忽地蹿出来，眼睛里尽是惊喜，两条细眉弯弯，笑得明媚如三月春日的暖阳，身后的陈威吃醋不已。
原来，这个就是二少爷，那个心甘情愿让平儿让出吃食的三人之一。也不怎么样嘛，柔柔弱弱的，活似个书生，一点不像将门之后。也不知道，那两条麻杆一样的胳膊能不能举起东西。陈威腹诽。
“二哥，我没事。”从马车上下来，沐晏清立即走到沐晗跟前转了一圈，“你看，胳膊是好的，腿也是好的。”
“你啊，还像以前那么调皮。”沐晗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瓜，看到马车上又下来的人一愣，恭敬道，“小生沐晗，参见漓亲王。”
听到沐晗对自己的称呼，皇甫漓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沐家三个儿女中，沐晗和沐晏清最是相像，都生了一双圆圆的好看的眼睛。
“沐昀，沐晗，”皇甫漓念叨了一遍两人的名字，“昀，日光也；晗，欲明也。不错，像是一对兄弟。没想到沐大将军不仅熟读兵法，更深谙诗词歌赋。”
沐昀不好意思地挠头，“回王爷，我们的名字都是阿娘取的。我爹才不懂什么金乌啊，玉羊啊。”
沐晏清还有沐晗，站在一旁窃笑。“王爷有所不知，家父最先给我们起名一个叫沐武，一个叫沐曲星，合起来便是武曲星。”沐晗毫不顾忌地自揭短处。说完，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那沐晏清呢？岳丈大人给她取什么名字？”笑完，皇甫漓开始好奇沐晏清的名字。按照沐鹤麟的性子，想来也应该十分有趣吧。
“二哥，不要说。”沐晏清急忙冲沐晗挤眉弄眼，奈何为时已晚，沐晗脱口而出，“沐婵娟。”
这次，皇甫漓彻底笑得前仰后合。经过一番嬉戏取闹，皇甫漓顿觉和他们关系亲近了不少。
“进去吧，想来岳丈和岳母大人应该等急了。”皇甫漓看着沐晗和沐昀道，接着他意味深长地瞄了眼沐晏清，“走吧，婵娟。”
沐晏清，脸色黑得似灶膛里的锅底，瞪着他，气鼓鼓。
后面一众侍卫憋笑憋得难受，等王爷和王妃走远后，再也受不住跑到一旁笑个不停。
曲径通幽，繁花似锦，枝繁叶茂遮蔽了天日，鸟语阵阵，凉意丛生，一路上廊亭不胜数，屋宇宽且阔。这将军府，倒真不输漓王府。
留意到皇甫漓的眼神，沐晗莞尔而笑，道：“现在的将军府，是左右两座宅子贯通后而成的。原本将军府只是东面那座宅子，后来陛下把西边的宅院赏赐给了父亲，父亲索性拆了院墙，将两座宅子合二为一。”
沐晗察言观色的能力令皇甫漓大为震惊，他不过是稍稍流露出困惑，转瞬即逝，没想到居然被沐晗察觉到。看到沐晗的装扮，不似沐昀一身戎装，反而像个儒生，皇甫漓率直地问道：“沐家，世代从军，刚才听二哥自称小生，怎么，二哥没有投身军营谋个一官半职吗？”
一声二哥，让沐晗惶恐不安，忙答道：“小生愧不敢当，王爷还是叫我绍轩吧。”
前面带路的沐昀听到，猛回头，禀道：“王爷有所不知，我这个二弟虽从小习武，却不爱这些。后来便弃武从文，只读诗书，素日里就爱抚琴作画，结交些风流雅士。”
“哦，”皇甫漓惊讶地看向沐晗，“不知绍轩投入了谁的门下？”
“回王爷，绍轩不是朝中任何官员的门生。”沐晗从容地回道。
“为何？”皇甫漓更加惊讶了，“绍轩难道不想着入朝为官吗？”
沐晗挺直了腰板：“回王爷，绍轩不过喜欢些诗书字画，对做官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沐晏清和平儿，听着他们的对话，一知半解，默默走着并未参与。不一会儿，几人就到了厅堂。看到爹爹和阿娘，沐晏清湿了眼眶，娇声轻唤道：“爹爹，阿娘，晏清好想你们。”
将军府人赵依依，霎时红了眼睛，一脸的惊魂甫定。母女两个抱在一起，身边一个俏丽，面容姣好的女人，满面春风地望着他们，女人挺着肚子，手里牵着一个白净的男童。
“小婿皇甫漓，见过岳丈、岳母大人。”对着沐鹤麟，皇甫漓微微弯腰施礼。
“嗯。”沐鹤麟淡淡地应了一声，沐昀看不下去，用胳膊肘了肘父亲，小声劝解，“爹，怎么说漓亲王也是个王爷。”
“好好。”赵依依与沐晏清分开，看到皇甫漓后一怔，含羞地转过脸去，脸颊上，飞速地染出两抹红晕。沐鹤廉见到，气愤地一拂袖子，“哼”。消下去的怒气重又高涨。
“王爷快请坐。”沐晏清大嫂急忙站出来打圆场，吩咐下人，“快给王爷和王妃沏茶。”
皇甫漓疑惑地看向沐昀，沐昀立刻出声道：“王爷，这位是末将的拙荆，小儿沐祎。”
“皇甫漓见过大嫂。”皇甫漓谦和有礼，道。
惊得刘彤又喜又怕，茫然无措，“王爷真是折煞嫔妇了。王爷贵为亲王，嫔妇岂敢担您叫一声大嫂。”
“无妨，”皇甫漓道，“既然我已和晏清成婚，那关起将军府的大门咱们就是一家人，没有什么王爷不王爷的。”
晏清？沐晏清心里兀的惊颤了下，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皇甫漓对自己如此亲密的称呼，那声晏清，犹如终年不化的雪山忽遇春风悄然融了，又似寸草不生的荒野几片新绿冒尖出了头。这种感觉陌生而又强大，让她惶然，一颗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对面，皇甫漓清亮的浅绿色眼眸温柔地注视着她。
刘彤身子笨重，沐昀贴心地扶着她坐下，小沐祎笑着扑进沐晏清怀里，不开心道：“姑姑，这几日你哪去了，沐祎怎么也找不到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沐祎了，所以一直才躲着我。”说着，小沐祎委屈地掉了几颗晶莹圆滚的泪珠。
沐晗向平儿悄悄使眼色，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离开厅堂。沐晏清揽着沐祎坐下，逗他：“姑姑要真是不喜欢沐祎了，沐祎要怎么办？”
“要是姑姑不喜欢沐祎，那就沐祎喜欢姑姑。”想也不想，沐祎随口而出，引得厅堂里嬉笑声连成了串。
“傻小子，你姑姑嫁人了，现在住在漓王府呢。”刘彤止了笑意，逗乐儿道。
“姑姑嫁人了就要住在外面，那姑姑不嫁人了好不好。”沐祎天真地问道。
“那可不行。”皇甫漓忍俊不禁，盈盈顾盼，“你姑姑已经嫁给我，不能反悔了。”
沐祎疑惑地看向厅堂里陌生的美男子。
“对了，你们刚才来的路上怎么回事？怎么还遇上了刺客？”赵依依想到刚才管家来报信，现在心还扑腾扑腾跳，吓得魂不附体。“天子脚下，胆敢行刺亲王，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赵依依的话，令在场的众人皆陷入沉思。尤其是沐晏清，她根本不敢说那刺客是冲着自己来的，现在却让皇甫漓担了这个名头。
“算了，事情都过去了，长哲也已经报官，这件事就交给衙门吧。”沐鹤麟出声道，他虽秉性耿直，不擅勾心斗角，但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对了，绍轩呢？他怎么没在这里。”
注意到厅堂里没有沐晗的身影，沐鹤麟皱紧了眉头，“妹妹回门，他这个当哥哥的居然不在，成何体统。”
平儿竟然也不在？扫视一圈，沐晏清没有发现平儿，心里不停嘀咕。
沐昀替沐晗解释：“父亲，二弟刚才还在的，兴许有事出去了吧。”
皇甫漓、沐鹤麟还有沐昀，三个男人留在厅堂里，沐晏清则被阿娘和大嫂拽去说些体己话。三人走在小径上，赵依依不无担心道：“晏清，你跟娘说实话，你嫁入王府这几天怎么样？”
“挺好啊，吃得好睡得好。”沐晏清俏皮地答道。
“你这丫头，你知道娘说的不是这个，”赵依依白了女儿一眼，“我是问你，你感觉漓亲王和陛下之间怎么样？是不是矛盾很深，势不两立？”
刘彤惊讶地看了眼婆婆，她不懂为何婆婆会说出这种话？难道，陛下和漓亲王心生嫌隙？那大街上的刺客……想到这里，刘彤聪明地闭嘴不言，只是眼神里满是对沐晏清的担忧。
“阿娘，您说什么呢？”沐晏清心中大骇，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几日，我去过寿安宫给太后请安，昨夜里还参加了宫宴。陛下和漓亲王之间，平和着呢。阿娘，您为何这么说？”
“还不是刚刚刺客的事情，”赵依依愁眉紧锁，“我左思右想觉得这件事太蹊跷了。你说，谁人敢在皇城根里当街行刺亲王？漓亲王曾陷入夺嫡之争，我怕陛下他一直怀恨在心。”
“阿娘，不会的。”沐晏清挽住母亲的胳膊，轻轻地摇晃，安抚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若陛下真有怨恨，漓亲王又怎会平安顺遂这么多年。您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赵依依：“真的？”
沐晏清：“真的。”
走着走着，沐晗赫然现身，吓了沐晏清一跳，“二哥，你怎么在这？”
沐晗看着母亲，尊重道：“娘，孩儿想和晏清说点事情。”
赵依依慈爱地看了眼儿子和女儿，“好。晏清，那你就和绍轩去你曾经的别院吧。”
一路，沐晗沉默不语，那张清俊的面庞眉毛冷厉，薄唇紧抿，活似别人欠了他万把两银钱。沐晏清从未见过一向温煦柔和的二哥生这么大气，提心吊胆地跟在后面。
厅堂里，皇甫漓敏锐地感知到沐鹤麟对自己不喜。也对，他这个岳丈可是和皇兄自幼相识，甚至为了皇兄，甘愿把自己的女儿嫁入王府充当暗探。可惜他不知，自己的女儿新婚之夜就把事情吐露得清清楚楚。皇甫漓找了个由头，离开厅堂。看到平儿，他轻唤了一声：“平儿，你家小姐哪去了？”
平儿满脸心事的样子，连皇甫漓的招呼都没有听见，直到皇甫漓又叫了一声，才如惊弓之鸟样茫然看向皇甫漓，“王爷？”
平儿怎么回事？皇甫漓深知平儿时而憨直时而聪敏，但像今天这么心不在焉还是头一回。
皇甫漓重新问了一遍：“平儿，本王问你，你家小姐哪去了？”
平儿：“哦，我瞧着小姐好像跟二少爷去往别院了。”
皇甫漓：“别院？你带我去看看。”
皇甫漓走后，沐昀看着父亲，无可奈何，“爹，不是我说，刚才您有点过分了。漓亲王好歹是个王爷，也是您的女婿，就算您不喜欢，也不能表露得这么堂堂皇皇吧。”
“那又怎么样，”沐鹤麟啪地将茶盏猛地放在案上，茶水立即漾出来，汇成一片，滴滴答答。“我一向不假辞色。你爹我打了一辈子的仗，和穆西人交手无数次，看到皇甫漓那双异色的眼睛，我就心烦。”
一别三日，却感觉像三个月那么长。亭榭楼台，长廊曲折，池塘潋滟，假山小品星罗棋布，僻静清幽。沐晏清肆无忌惮舒展了下筋骨，全身通畅。身旁，沐晗直勾勾地盯着她，无言的压力犹如排山倒海，在那洞若观火的视线中，沐晏清几乎起了坦诚所有秘密的冲动。
二哥，是知道了什么吗？
沐晏清结舌道：“二哥，你为何这么看着我？”
沐晗没有答话，仍是直勾勾地着沐晏清。沐晏清故作淡定，迎接沐晗的视线，神色自然。
“你，”沐晗败下阵来，摔下打破僵局，“对我，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沐晏清厚脸皮道：“二哥说这话，好生奇怪。还是二哥觉得，晏清应该对二哥说什么？”
“伶牙俐齿。”沐晗无奈叹气，既然沐晏清想要继续瞒下去，那自己别无他法只好实话实说把事情戳破了。
沐晗背手而立，望向平静的水面，清瘦的五官带着淡淡的哀愁，“我以为，你偷偷习武不过是兴趣使然，学些以备防身。却不想。你竟然跑去做了杀手？”
沐晗的话，犹如平地惊雷，震翻了沐晏清所有的伪装和淡定。她惊讶地微微张口，圆而大的眼睛里疑惑万分。沐晏清颤巍巍开口：“二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你习武的事情，”沐晗侧过头，居高临下俯视沐晏清，“不过，你做杀手的事情却是平儿告诉我的。”
平儿？这个丫头，怎么能如此不知轻重，为何要和二哥说这些。沐晏清心乱如麻，对平儿懊恼不已。
“你不必责怪平儿，是我逼她说的。”千愁万绪尽写在沐晏清脸上，沐晗瞧一眼瞬间明白她在想什么，为平儿开脱。
沐晏清欲言又止：“那二哥……”
“你是不是想问，为何我知道你习武的事情。”沐晗哂然，转过身子，望向遥远的天际。天边，白云犹如巨大的鱼鳞，成片地聚集在一起，天空澄碧如洗，干净清透的蓝色让人看了心神逐渐安定。
沐晗的思绪飞散，随着他说的话，沐晏清想起多年前的往事。
“你七岁那年，和平儿偷偷溜出将军府，在林子里遇到个受了重伤性命垂危的男人，便雇人从后门把他送到别院里，你以为这一切我当真不知？”沐晗语气淡然，调侃道。
二哥怎么这么清楚？难道他都瞧见了？不该啊，明明当时和平儿没见有人啊。似要佐证她的猜测，沐晗接着说道：“你和平儿溜出家门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带着下人悄悄跟了上去。不然，你们两个小姑娘怎么能走到郊外的林子里，只怕是半路就被牙人拐了去。”
沐晏清脸瞬间红了，当年她真的以为是自己果敢呢。
皇甫漓跟着平儿来到别院，看到院子雅致，别有一番清幽风韵，便叫住平儿：“平儿，你先下去吧。本王自己在这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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