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乔蔚
“韩相虽暗杀朝廷命官,但若手脚干净,定不会查出什么。可一旦谋害皇嗣,那就等同谋逆。”沐晗的话声若蚊蝇,一字不落溜进了皇甫漓的耳朵。日光热烈,却暖不热他身体的阴寒。“狗入穷巷,为活命你猜它会不会跳墙而逃?晏清啊,如今,韩相便是这狗。”
沐晗冷漠无情地道出真相:“陛下这是将二殿下当作靶子了。”
沐晏清,沉默寡言,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思来想去,她止不住感叹,陛下心可真狠。怎么说,皇甫啸云也是他的亲生骨肉。
“赈灾一事,本该由太子担负,但不知为何,陛下竟然派遣了二殿下。真是好生奇怪?”沐晏清,听见沐晗自言自语。
“昨日在宫宴上,皇甫贺兰当众请辞了太子。”沐晏清解释。
“怪不得,”沐晗哦了一声,像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勾起嘴角,“那这么说,此番二殿下若能平安归来,便是太子喽。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看来这二殿下深知富贵险中求,明知这一行荆棘载途,韩相会对他不利,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要去青州。”
“晏清,你知道今日我为何要同你说这些吗?”突然,沐晗盯住了发呆的沐晏清,问道。
“为什么?”沐晏清直视沐晗的眼睛,回。
“晏清,你的性子,千好万好只一点不好。那就是不管做什么事情首先都要想好了退路才去做。”沐晗郑重其事地弯腰,凑到沐晏清的面前,“二哥问你,如果皇甫漓这条路走不通,你可想好要怎么应对了吗?”
一瞬间,皇甫漓乱了心神,似要逃避般的不敢听沐晏清的回答,悄无声息离开了那里。
“我……我。”沐晏清露出愧疚的神情,她确实想过,可惜她的退路自己封死,太子昨夜请辞了。怪她,把一切想得太简单。她以为自己能像江湖中的豪杰那样够力挽狂澜,不想事到临头她却只会晕头转向毫无盘算。
“可是晏清啊,看清楚形势,你这次没有了退路。”沐晗轻轻地附上妹妹的肩膀,“凡事三思而行,遇事想好退路无可指摘,可是有时正是因为知道有退路,反而失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和毅力。多少生机,是铤而走险闯出来的。晏清,这次不同,这次你既然选了皇甫漓,那就只能勇敢地站在他身旁走下去。同生,共死。没有后路,也不要想着后路。”
沐晗的话,沉稳而又坚定。
沐晏清缄默了良久。和皇甫漓一起走下去?可以吗?长达一刻钟的沉默,沐晏清思绪万千,接着她听见自己说。“好。”
话里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沐晏清期冀地看向沐晗,“二哥,你会帮我的,对吗?”
“当然。”沐晗无声地笑了,“我会帮你,帮整个沐家。忠君爱国?嘁。虽然这是沐家数百年来的家训,但我与父亲,与祖宗们不同。我忠的是大齐,爱的是大齐,而不是某一个国君。只要龙椅上坐的人身上流着皇甫家的血,那么不管谁当皇帝我都漠不关心。”
沐晗的话,若爹爹听了定会骂他大逆不道,但莫名的,沐晏清觉得十足安心。沐晗看了眼别院,道:“咱们也该回去了,在这久了怕是父亲和娘要说了。”
沐晏清跟在沐晗身后,瞧着他瘦削高挺的身材,突然想起来,“二哥,当初你弃武从文,哪怕爹爹打你骂你,你说什么也不去校场,是不是因为那时你就知道了那些事。”
沐晗稍稍停顿了下,继而神色如常继续走着,淡淡回了一声,“嗯。”
“二哥,你真聪明。”沐晏清发自内心地赞了沐晗一句,“那时,你不过也十二三岁吧,居然能够有如此卓识的远见。”
“对了,二哥,你刚才说二殿下也不会成为太子,那你觉得陛下立谁为太子合适呢?”和二哥把话说开后,沐晏清再也没了顾忌,反正四下无人,谁也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沐晗认真地思索,片刻后回道:“其实,我认为五皇子是最合适的。五皇子母妃娘家,远在楚州,而且官位并不高,这样就不会有外戚干政。只要朝中没了韩相以及林太师一党,五皇子可稳坐高位。只不过,十年前五皇子的母妃在宫里犯了事,被赶回母家,连带五皇子也受到牵连,跟着回了楚州。我瞧着,陛下有打算在六皇子皇甫贤还有七皇子皇甫惜乔中选一位的想法。”
沐晏清:“真的?二哥为什么这样说。”
沐晗:“几个月前,陛下忽然为六皇子还有七皇子选了几位陪读,那几位陪读的家世,值得好好琢磨。当朝新贵,与林太师还有韩相,都无往来。”
沐晗停下,等沐晏清跟上来,“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为何习武?又为何又去做了杀手?”
为何习武?沐晏清突然想起小时候,爹爹抱着她绘声绘色讲自己行军打仗的事,故事里刀光剑影,豪气云天。
“习武,大概是因为爹爹,爹爹是将军,我看多了他擐甲挥戈的样子,总想着有一天我也要那样。后来,爹爹说我是女儿家,不让我习武,我懊恼,却也无可奈何。幸而遇见了师傅,这才想着偷偷学。”说到从前,沐晏清眼神澄明,熠熠发光,想到自己杀手的身份,那抹光随即暗淡了下来,“去做杀手,完全是师命难违。”
“不过二哥放心,”生怕沐晗因为自己是杀手,生了偏见,沐晏清急着辩解,“我虽然是杀手,但是从不滥杀无辜,我杀的都是穷凶极恶的坏人。”
“小丫头,二哥还不了解你。”沐晗笑着捏了下沐晏清凝白如羊脂的脸颊。
沐晏清在心里补了一句,还有想杀我的人。
“对了,那平儿,算是你的师妹喽?”沐晗道。
“嗯。”沐晏清点头称是。
“那就怪了。”沐晗盯着沐晏清那双柔嫩的纤纤玉手,狐疑,“我看平儿手上都是舞刀弄枪磨出来的厚茧,为何你没有?”
沐晏清开心地伸出手在沐晗眼前四处晃,“那是因为我每天晚上都会用羊乳浸泡双手啊,一个时辰呢。”
“我说呢,咱们将军府每日怎么会有四两羊乳的支出,原来都被你拿去泡手了。”沐晗哑然失笑,一根一根捏着沐晏清的手指检查,“不错,这羊乳功效当真不错。你这双手,柔滑白嫩,像退了毛的羊蹄子。”
“二哥,你……”沐晏清嗔怒。
沐晗瞧见了平儿,便不再和沐晏清嬉闹,他以眼神示意沐晏清去看平儿,“晏清,你师妹过来了。她虽是告诉我你们的秘密,但终归是为了你好,你可不要太为难平儿,不然我可便要替她讨回公道。”说完,沐晗一溜烟儿跑了。
见沐晏清生了闷气,平儿暗道不好,心里七上八下忐忑难安。平儿低声告罪,“小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也知道,二少爷平时对我多好,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着给我,当时他拿着点心看我,什么也不说,就一个劲儿看我,跟死不瞑目似的,简直吓死个人。最后二少爷莫名来了一句‘平儿,我知道你和小姐会武功’,我一个招架不住,什么都给说出来了。”
沐晏清义愤填膺,“二哥对你好,难道我就对你不好吗?你竟然为了些小小的点心背叛我。你知不知道,这在战场上你就是通敌叛国,依军法处置是要被拉去砍头的。”
平儿不甘心地为自己辩驳,“二少爷也是沐家人,我只不过是从这个城投到另一个城而已,哪有小姐说得这么严重。”
沐晏清,无从辩驳。
平儿乘胜追击,“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都跟二少爷说了,就像炽血堂的追杀令,我就没跟二少爷说。”
沐晏清刚要夸奖平儿两句,没想到听到她接下来的话彻底黑脸,“说了也没用,省得二少爷担心。”
瞧瞧,自己从小一直长大的丫鬟,还是同门师妹,竟会胳膊肘往外拐。
用膳时,有三个人心不在焉。一个是皇甫漓,因着男女分席而坐,他围在沐鹤麟还有沐昀还有沐晗中间坐上主位,眼睛时不时瞅向沐晏清;在不知第几次愣神后,皇甫漓一脸茫然地看着举着酒樽的沐昀,身旁沐晗悄声提醒,“王爷,我大哥敬你酒呢。”
“哦哦,好。多谢大哥。”不知沐昀说了什么,但不管说什么,自己这几句回答总是万无一失的。
两人相视而笑,一饮而尽。
一个是沐晏清,她脑子里总是想着沐晗说过的话,愁绪郁结在胸中,食不知味。一个是沐鹤麟,酒桌上,他刚得知沐晏清新婚之夜同样遇到了刺杀,心中疑云密布。为什么,心里这么不安呢?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呢,他又答不上来。
临回王府时,沐晏清又拉着沐晗去到僻静的角落。望着英明神武的二哥,沐晏清迫不及待问出心里的疑惑,“二哥,以后我该怎么做呢?按照你的意思,太后还有陛下,以及那几位皇子,似乎都想要将皇甫漓置于死地,我怕应付不来,连累了你们。”
沐晗温良地帮沐晏清整理额间的碎发,“放心,没事的,你只需要记住十六个字,敌人不明,岿然不动;见招拆招,伺机而动。”
“你若拿不定主意,便跟漓亲王商量或是回来找我。既然你决心要和漓亲王共同面对,那你们之间就该心无芥蒂,毫无隐瞒。”沐晗笑笑,“但也别急着什么都说。我瞧着漓亲王也不是个简单的,他有手段。他若和你坦诚相待,你再对他毫无保留。”
马车在街道上缓缓前行,不少百姓好奇围观,品头论足。沐晏清在马车里坐得烦闷,无聊,掀起帘子望着街上的摊贩和行人。大街上,一片安定祥和,仿佛早上的那场惊心动魄没有存在过似的,慌乱过后,每个人又开始忙着生活。至于那场刺杀,无人在意,又或者是无暇在意。
收回视线,沐晏清瞥见一个书生急匆匆从马车一侧经过,步伐快而稳。
会仙楼,乔蔚刚迈进,一个热情洋溢的小二立刻迎上来,道:“哎呦,客官您里边请,您来点什么?”
看着他,乔蔚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玉牌,小二面不改色,从容地道:“客官,请随我来。”接着,乔蔚跟着小二上了二楼进了雅室。
门打开,一个剑眉星眸、体态优美的男子正举杯啜饮,听到有人进来,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乔蔚,与此同时,乔蔚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皇甫敏正的眼神掠过乔蔚,不免惊讶了下,但见他一身布衣,眉眼间却凝着一股子灵气,挺拔的脊背显出傲骨铮铮。
“乔蔚,字学彬,楚州人士,半年前来至皇都城,以卖画为生。两个月前与人争执时幸得敦义王搭救,从而入王府做了敦义王的宾客。”皇甫敏正放下杯子,慵懒地抬起头瞧着乔蔚一本正经道。
乔蔚从容不迫地迎接皇甫敏正的审视,哪怕自己的生平不知不觉中被人查了个一清二楚也毫无惧色。片刻后,他对皇甫敏正躬腰施礼道:“小生乔蔚,见过永安王。”
“你认得本王?”对此,皇甫敏正似乎并不意外,他随手一摆,小二立刻会意,退出去关好门扉。“先生请坐。”
乔蔚正襟危坐,颔首道:“听闻宫里有位贵人,极爱兰花,得陛下盛宠,寝宫里兰花品类不下十余种。贵人有一子,是为永安王。小生见王爷身上广绣兰草,所以有此猜测。”
“哦,先生倒是生了一双慧眼。”皇甫敏正呵呵笑道,“既然如此,不妨先生再猜一次,今日本王请你前来所为何事?”
乔蔚低头:“小生不敢说。”
皇甫敏正意兴盎然,为自己泡了杯茶,“先生但说无妨。”
“王爷唤小生前来,无非两件事,一是生,二是死。”乔蔚抬眼,目视皇甫敏正,胸怀坦然,毫无惧色,一副完全将生死置身事外的样子。
皇甫敏正手下一顿,接着若无其事的继续捻了几根茶条置于茶碗,滚动着的沸水倒进青瓷小碗,顷刻间淡淡的茶香氤氲扑鼻。
“先生为何这么说,真是让本王受了这无妄之灾。”皇甫敏正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口热气,一嘴抿了口茶汤。
乔蔚瞧着皇甫敏正的做派,微微侧过身子,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向对面的楼阁。“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挡了王爷的道,王爷自然不会留我活路。”
皇甫敏正:“先生说了死,那生呢?”
乔蔚:“良禽择木而栖。”
啪啪啪,皇甫敏正鼓掌叫好道:“先生快言快语,倒真是让本王少费了许多口舌。事到如今,本王也就不瞒先生了,生和死,先生做个抉择吧。”
皇甫敏正:“不过,在这之前,我要提醒下先生。皇甫啸云不过是块好看的朽木罢了,先生若有真才学,何不另择明主?既见高山,何愁不遇子期。”
乔蔚真挚地看向皇甫敏正,“敦义王大恩,小生不敢不报。”
皇甫敏正反问道:“即使以命相酬?”
乔蔚拱手,淡定地回道:“是生是死,都是小生的造化。”
听了他的话,皇甫敏正噗嗤乐出声来,“既然如此,那先生便走吧。”
“王爷不打算杀我?”乔蔚怀疑道。
“杀你?”皇甫敏正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样,乐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还没有重要到让本王对你动手的程度。再说,此去青州,就算本王不动手,恐怕韩相他们也要对你们下手。朝堂之上谁人看不出来,青州一案,便是陛下要和韩相决裂的征兆。父皇想收拾韩相,韩相岂会坐以待毙。为了自保,你猜他会怎么做呢?本王就在这里坐着,看你还有皇甫啸云怎么和韩相斗。”
“乔蔚,你可别让本王失望,一定要活着把皇甫啸云带回来。”身后,皇甫敏正肆无忌惮的大笑。
乔蔚走到门前,伸手欲拉开门扉,踌躇了一会,说道:“王爷,我知道您在敦义王身边安插了人。”
皇甫敏正眼神一冷,杀意突现,紧接着乔蔚又说道:“不过您放心,那位姑娘的身份我不会告诉敦义王的,算是我谢王爷的不杀之恩。今日,就当我不曾见过王爷。”
“等等,”乔蔚转身正将离开,皇甫敏正猛不丁叫住他,“你怎么知道是位姑娘?”
背对着皇甫敏正,乔蔚笑得志得意满,“王爷有所不知,小生房里经年累月点着檀香,您派人在我房中留下书信时,也留下了一抹脂粉味。”
乔蔚离开后,皇甫敏正回味他刚才说的话,唇角勾起得意的微笑。棋子嘛,就该摆在它应该在的位置。留下乔蔚的命,让皇甫啸云和韩相斗,也不失为一种好谋略。鹬蚌不相争,渔人何以得利?
走出会仙楼,乔蔚抬头望天,发现原本晴好的天气倏地乌云密布,厚重的黑云一层一层的,给人以极强的逼迫和威压,就像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你永远不知道风平浪静的下面实则暗潮汹涌。
生怕被雨淋了,乔蔚急急忙赶回敦义王府,好在直到回了王府,那雨也没下下来。乔蔚站在大门口,平复自己躁动的心跳,望着阴阴沉沉的天,不住感叹:爷,一切如你预想般那样进展了。
回房时,路上乔蔚偶遇洛苏,擦肩而过时洛姑娘的手绢掉了,乔蔚急忙帮她捡起来,递还时看到了手绢一角绣着朵幽兰,笑意盈盈:“洛苏姑娘,你也喜欢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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