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醉心
好像是冬天。
还是秋末，小雨淅沥沥的，没有风，空气很凉，他站在林荫路的一头，一颗很茂密的树荫下，雨丝完全被挡住了，只能感受到很潮湿的冷嗖嗖的空气。
然后响起了一阵音乐声——是下课铃，孟亦烊猛的反应过来，就是现在，眼前这个——显城医科大学正门大门口的林荫路，刚才……丁楚石站着的那个地方。
画面影影绰绰。
他好像在等一个人。
一个很高的男生迎着淅沥沥的小雨向他跑过来，笑的……怎么跟个傻子似的，可是好奇怪，他看不清对方的脸，明明很清楚的感受到了对方的表情，怎么会看不清五官呢。
对方留着很精神利落的短发，发茬上布满细小的小水珠——是雨丝在头顶积攒的。
湿漉漉又满脸嬉笑讨好的样子。
真顺眼。
于是自己抬手帮他裹了裹开着的外套衣领，因为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冷。
然后被对方闷进了怀里。
用力抱住。
太奇怪了，孟亦烊觉得自己最近有点……不太正常，他这是怎么了，脑子里时不时的总是会冒出一点奇怪的画面，看不清又记不住，总是和男生……
为什么是男生呢？
一直以来，长到现在这么大，他虽然没有对哪个女生特别感兴趣过，可是也没对哪个男生感兴趣过啊。
脑袋突然有点难受，像发木一样，卡顿着，难以运转。
似乎想找一个支撑点，不是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而是支撑住自己的思想。
他抓住了身侧一个同学的胳膊，于是三人同时停下了。
无意识的，孟亦烊往四处看了看，并没有想好自己要看什么，只是一眼就看到了——丁楚石，在马路对面。
那身影有种难以形容的亲近感，孟亦烊理解为——他们已经熟了，毕竟丁楚石租了自己家的房子，现在就住自己楼上，他们还一起吃过饭，自己今早才给他送过妈妈做的早餐。
突然的。
他觉得对方好孤单啊，见过很多次了，也没见对方笑过，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甚至——为什么要睡大街呢？
喝醉酒的样子。
一点都不讨厌。
在窗口的一桌。
他们点了两份招牌套餐。
“你就这样离开，同学不会介意吗？”丁楚石故意假装整理眼前的一次性塑料桌布，很薄的一层，压在水晶桌台下面，垂下来的部分皱巴巴，他把它扯平整了一些。
不紧不慢的动作，细心的像一个女孩子，于是就这样没有看着对方说话。
“不会，介意什么？他们都很好的，我走了他俩又不是没有伴。”孟亦烊表情积极多了，一直专注的看着丁楚石说话。
丁楚石穿的衣服总是很随意，没有什么风格，甚至已经类似于一个中年男人的日常打扮，但是今天胡茬没有了，头发……幸亏是长一点的男士发型，不然这样又黑又硬的发质发丝得竖起来吧——孟亦烊想象了下那个画面，假如是寸头或比寸头长一些，一定很精神，很可能看着会比现在年轻很多。
丁楚石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很不对，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想听，当作“真的”听。
屏蔽一切打扰到这种“真”的东西，比如——少年的脸。
这声音像一个无解的魔咒，他心甘情愿迷恋至极的中招，他不希望自己沉浸其中，又无比渴望沉浸其中，无论怎么纠结，答案最终也只会是后者——此时此刻，他想沉在里面。
“小奕……一定饿了吧？”
“嗯！还行，有一点。”笑意让孟亦烊的眼睛有点弯弯的，嘴角也有些扬上去。
“小奕……今天开心吗？”丁楚石又开始拆消毒餐具的塑封袋，依旧在回避和少年对视。
“嗯？挺开心的啊，没什么不开心的事！今天上午的实践课还挺有意思的。”孟亦烊毫无所觉丁楚石的不对劲。
“我……真的好久没和小奕一起吃饭了……”丁楚石一边鄙睨自己，一边这样试探着和少年聊天。
“啊？不是昨晚才一起吃的吗？”孟亦烊终于有一点疑惑，这位“绘画大师”记性这么差的吗？不是，这感慨……好像哪里不太对。
“我……我请客今天，小奕不要抢……”丁楚石用一片纸巾擦了擦餐碟，动作半途顿住，然后又继续。
“不抢不抢！丁叔叔是长辈，小亦吃的心安理得呢！就是来丁叔叔这蹭饭的！”孟亦烊张口就来，“丁叔叔”已经喊的非常顺口。
音调还非常亲，喊亲叔叔一样。
“……”
丁楚石终于接不下话了，被拉回现实，手边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再磨叽时间的事情了，他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少年天真纯净的脸——布满笑意和独属于这个年纪的真诚。
让他恍然记起。
林奕当年，并不是这样的——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除了声音，哪里都不一样。
一顿饭的时间，少年七七八八的和丁楚石说了很多话，丁楚石也有“认真”的听，附和几句，引导几句，孟亦烊就会一直说下去，直到丁楚石饭都吃完了，发现孟亦烊才吃完了一半——自己简直，恶劣至极。
良心发现一般，督促鼓励少年先好好把饭吃完，凉了就不好吃了，牛骨汤凉了也不好喝了——扮演起了疼人又和蔼的长辈。
下午的时候丁楚石去了林奕爸妈那，路上在一家熟食店里打包了一份炖的非常酥烂松软入口即化的瘦牛肉，即买即真空塑封，可以在冰箱里放很久，原香味的，口味比较淡，很适合老人——每次很想林奕的时候他都会去看林奕爸妈，顺便去林奕的窗口下站一站。
情绪难以自控的时候就会直接去见林奕，这种时刻大多在晚上，白天人的精神状态总是更容易自控一些。
傍晚的时候小安来取走了一幅刚做完最后收稿的作品，去跟客户联系取稿。
已经耽搁了很久，客户一次也没有来催过——仍然是情侣画像。
这一对有点特别，丁楚石本来不想接的——是一对同性恋人，一方极度傲慢，一方极度卑微。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
男人要结婚，要男孩在分手和隐在身后做选择，男孩选了后者。
丁楚石很讨厌这样的戏码。
可是那男孩卑微至极可怜至极满脸祈求的样子——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到达某种极限的时候，大概也没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了，丁楚石在那男孩的眼光里可以看到，假如某刻有一颗子，弹朝着那个男人飞射过来，男孩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挡在身前。
可惜。
感情应该是互相给与和匹配的，单方面的话，越深情大概只会越让人唏嘘。
然而丁楚石还是在那男孩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共鸣——假如林奕还在，可以回来，即使再也不需要自己，去和别人相好或结婚，自己能接受吗？一定能，能的，自己可以做到绝不去打扰他的生活，藏在某一个角落里看着他，平安的，开心的，一直生活下去。
无比害怕失去和已经完全失去之后，若心意仍分毫不改，你就什么都能接受。
只要他好。
小安走后还没一刻钟，孟亦烊又来敲门了，声音依旧洪亮清脆。
“丁叔叔！丁叔叔？”
从昨晚开始，一下子这么频繁的和少年接触，丁楚石心里很是没底，不知是好是坏。
这一次他很痛快的开了门。
孟亦烊站在门口，看样子应该刚放学回来没多久，看见丁楚石人之后表情却有一点扭捏了，像一种局促的羞涩，其实丁楚石也不太好形容少年现在的表情。
然后少年挠挠头说，“丁叔叔，今晚还是去我家吃饭吧！我妈做多了菜。”
丁楚石：“……”
推脱反而显的自己很不礼貌，很不近人情，只是——以后总不会，就这样和房东一家混在一起生活了吧，这家人怎么这么热情，着实过头了。
“人情”这种东西丁楚石已经太多年没有好好思量过了，实在也是不太会经营——然后他带了一瓶度数很高的白酒过去，觉得也许可以和孟亦烊父亲喝两杯。
去了之后才知道，人“老孟”不喝酒——是昨晚吃烧烤时孟亦烊爸爸一定要自己这样称呼他的，更让丁楚石结舌的是，何止是做多了菜，孟亦烊妈妈做了一大桌子菜，一眼就能看出来，像是特意宴请某个人的。
只是现在孟亦烊的家里只有自己这一个外人。
丁楚石：……
从自己进孟亦烊家的门开始，丁楚石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大家都坐到饭厅饭桌上后，孟亦烊爸爸很是谦卑恭敬的对自己叫了一句，“丁老师……”
啊，“丁兄弟”三个字一直没出现，原来“不对劲”在这，态度似乎也从热情好客，变成了热情恭顺，还有一点讨好的意味。
“实在不好意思，一开始没有认出您来，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您能来我们家这租住，我们真的是太荣幸了！”孟亦烊爸爸开始了一阵感言。
“您的事迹和成就，我们都有听说，一直很仰慕，尤其是我们家小亦，他真的仰慕你，他小时候特别喜欢画画，画画真的很有天赋，可惜，这孩子缺点毅力，半路学医去了……”
丁楚石：“……”
孟亦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爸——不是，我什么时候仰慕他了，我连他是谁都没记住，行吧，现在认识了，还有幸“瞻仰”了丁楚石醉酒和睡大街，确实……总之算有点讨喜吧！
然后在丁楚石看向自己的时候，明明该理直气壮，不卑不亢的正面回视的，却不自觉莫名有点心虚的低下了头。
在心虚什么？怎么脸还有点发热了，天呀，丁楚石不会以为我在害羞吧！——孟亦烊牙一咬就抬头看丁楚石了，然后发现人“丁老师”已经继续听他爸说话去了。
这顿饭确实在丁楚石意料之外，但实话是，他并没觉得别扭，坦然面对各种真恭维和假恭维是他最习惯的交流和生活态度。
并且。
他确实不讨厌这家人，谁让他们家有一个小亦呢？——小奕的声音。
孟亦烊活泼爱说话一定是遗传了他爸的——整顿饭丁楚石都在听孟亦烊爸爸说话，说孟亦烊小时候的事，绘画有天赋的事，不学了真的很遗憾的事，学医对孟亦烊来说真的不是良好发展的事，现在重拾画笔是否还不晚的事，当然，最后这一项，听上去非常想听听丁楚石的意见。
丁楚石自然已经有预感，孟亦烊爸妈为什么做这一大桌子菜来宴请自己。
在自己身上希望获得一点什么。
然而。
晚饭结束后，当孟亦烊端了一杯热茶，被妈妈在身后推搡了一下，走到自己跟前时。
丁楚石确实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孟亦烊脸色有些许不情愿和丝丝被强求般的委屈。
孟亦烊爸爸大抵对儿子此刻的犹豫和不够积极有些不满，很是严肃的正声了一句。
“小亦！”
孟亦烊像是在迷糊中被惊了一下，膝盖一软，扑通就双腿跪在了丁楚石面前。
丁楚石：“……”
“师傅！请您一定要收我为徒！我，我真的喜欢画画，我一定会努力好好学的！”
“您，您，拜托您了！”
丁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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