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卖艺

医院里。

        丁楚石高烧刚退，头顶还挂着吊瓶。

        单人病房里站着一位打扮精致的女人，身材高挑，身形保持的极好，单看背影不太能猜测出具体点的年纪。

        “堂堂医科大的高材生，从没摸过画笔却跑去街头帮人作画，还被人拿钱砸脸，丁楚石！你是不是疯了？”声音有些尖锐，说话时可能因为情绪波动有些大，身体带着轻微的颤抖。

        “妈，我疯了的话，你能放过我吗？”丁楚石的声音倒是异常的平静，他靠躺在病床上，整个人看上去都非常的疲惫，脸色很不好看，面对妈妈的斥责，只觉心力交瘁。

        昨天一大早。

        丁楚石是被墓地的从业人员发现的，风雨在后半夜就停了。

        人晕在林奕的墓碑前，额头烫的吓人。

        救护车在返回医院后，在丁楚石的随身物品里找到了其家人的联系方式。

        医护人员拨通了李敏秋的电话，在简单说明了一下丁楚石的情况后，对方只冷冰冰问了一句，“有生命危险吗？”

        “生命危险是没有……”刚开了个头，“啪”的一声对方把电话挂了。

        护士：“……”

        再打过去直接不接了。

        然后没过五秒钟，对方又打过来了，声音依然很冷漠，“麻烦给开个单间，一切治疗按最好的来。”

        “啪”的一声又挂了，护士张开的口还没发出声音，又合上了。

        面对儿子的油盐不进，李敏秋觉得自己的心脏要被气的跳出来了。

        “我李敏秋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竟然要生养一个你这样的儿子？”

        “对不起啊妈，让你失望了。”

        丁楚石在这一刻，已经波动不起任何情绪了，心里一潭死水一样，淡的连他自己都有些发慌，其实也希望自己，至少在爸妈面前能带一点人气儿。

        所以他淡淡的抬眼看着他妈，声音非常平，嘴唇开合力度已放到最低，又问，“人不是你找来的吗？她怎么知道我在那？你找人盯着我了吗？”

        似乎被戳到了理短的地方。

        李敏秋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儿子，好半响都没说话——感觉再交流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反正事情从来不会按照她所希望的剧情上演。

        从几年前就开始。

        林奕还在的时候，他们都很叛逆。

        每一次，她想去纠正一点，规劝一下，只会得到更反向更夸张的发展，让人惊兀，愤然，林奕和自己儿子，从来不是让父母省心骄傲的那种孩子，操碎心不止。

        现在走了一个，剩下这个……

        “病好了就回学校上课吧！”带着极度的“无可奈何”扔下这么一句，她就离开了病房。

        丁楚石并不会听她的话，她也知道。

        这次之后，他和她妈半年都没有见过面，那是第一次，和父母这么久没有联络。

        爸妈是因为对他太失望。

        而他自己，是因为没脸，去见。

        丁楚石对孟亦烊给与自己的绘画形象并不满意，觉得自己在今天早上，跟小安讨论“单子”时，表情绝对不是这样的，自己哪有这么……吓人。

        但这种“漏洞百出”的素稿，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第一次作品——第一次给人作画。

        孟亦烊的成品是有很多地方可以改进和修缮后提升，而自己当时的——“可笑，至极”，只能用这个来形容，大概。

        丁楚石盯着眼前的画板半响的沉默后，并没有“指责”什么——有时候作为一个长辈你要有一个长辈的样子，需要更阔然和“专业”一点，对于“长辈”这个角色。

        他面无表情的在上面补了几笔——补在了那些过于“生硬”的地方，然后又指点了几处手法上可以改进和更流畅运用的细节点。

        “嘚嘚”的敲门声想起。

        “可能是我妈。”孟亦烊说。

        “我去开门。”小安往门口走去。

        孟亦烊妈妈是齐耳的短发，看着挺温淑的一个人，浅咖色的针织开衫扣子一颗没落全系上了，腰间的围裙都没脱就上来了。

        “小亦妈妈吗？阿姨好！快进来吧！”小安声音很热情。

        “你好你好！你看，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小安，阿姨叫我小安就好。”

        有一种礼貌叫做——不必太详细的介绍自己，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只需要给别人一个亲切常用的称呼就好。

        “啰嗦”多了别人不一定需要，也不一定会上心记住——如果交际关系没那么深入的话。

        小安很聪慧，比较擅长这些。

        虽然性格不算是很文静的那种，但小安日常穿衣打扮还是很大方的，可能跟年纪也有关系，毕竟也到了“知性成熟”的阶段。

        “礼貌”这种东西丁楚石可能不太能随时携带，但他还是懂的，门开的时候，他就已经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准备着随时搭话。

        孟亦烊妈妈一抬眼，就能看见厅中央自己儿子坐在画板前正望向自己，丁老师站在自己儿子身侧像是正在指点着什么，此刻也看了过来，开门的“女主人”年轻漂亮又大方——无端端有一种一家三口的错觉。

        晃了一下神，对“女主人”的敬意提了几分，她才接话说，“哎！安小姐，我就不进去了，今天天气有些凉，中午我做了羊肉饺子，也不知道你和丁老师能不能吃得惯，就又包了些牛肉的，现在正要下锅煮，不嫌弃的话就一起下去吃饭吧！”

        “好啊好啊，师傅，我都饿了，你不饿吗？要不咱先去吃饭吧！”绘画这件事还是很耗脑力和心力的，何况他已经放下画笔很久了，孟亦烊肚子从刚才就已经在叫了。

        羊肉丁楚石能吃，但羊肉饺子好像膻腥味更重一点，他还真不是很喜欢——孟亦烊妈妈可以说在“好客”方面想的很周到了。

        孟爸今天中午不回来，四个人吃饭，餐厅里只有一张大的圆桌，多来几个亲戚朋友都能坐得下的那种，朴实的人家生活更喜欢简单一点，没有太多精致的花样，没有小饭桌，日常一家三口坐在一张大桌子上吃饭有点冷清，随意点的饭菜就端着碗在茶几上吃了，沙发坐着还更舒服，还能看电视。

        丁老师的身份摆在那，即使已经不算是生人了也不敢怠慢。

        饺子下锅几分钟就能熟，就安排丁老师和安小姐在饭桌上稍等一下。

        孟亦烊在厨房帮着妈妈下饺子，准备碗碟酱醋什么的，小安坐不住，第一次来孟亦烊家吃饭怪不好意思的，就挤进厨房里想帮忙，又被孟亦烊一口一个“小安姐姐”的给推了出去。

        饺子很快上桌。

        丁楚石一本正经的坐在那，他其实也有点局促，偶尔会觉得“孟家人”的热情难以拒绝，又不知该如何迎接，显出一点笨拙。

        小安第一次来，又是沾“丁大师”的光，就更局促了，始终没有坐下。

        和丁楚石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时不时的会不小心扫丁楚石一眼。

        最后一盘饺子出锅时，孟亦烊站妈妈身旁等着端上桌，孟妈妈往身后餐桌看了一眼，小声问儿子说，“安小姐和丁老师是什么关系？”

        “工作助理。”孟亦烊做了最简单的回答，同样小声的。

        “哦，”孟妈妈又偷偷往后看了一眼，刚好看到小安看丁楚石的目光有点怯生生的，孟亦烊把饺子盘接过去，新出锅的饺子热气扑了少年一脸，孟妈妈手空出来了，就两个大拇指往一起对了一下，又问，“他们两个，是不是？……”

        孟亦烊眉头有点皱起来，回想了一下每次丁楚石和小安交流的画面，摇了摇头，只说，“不太清楚……”

        “不太清楚”就很容易让人误会了，“一定是，”孟妈妈猜测的说，“你看丁老师一直一个人，生活也没个人照顾，多清冷，”她又把声音压的更低，“安小姐看着就喜欢丁老师，我看挺好的，安小姐长的漂亮，看着人也好。”

        “……”孟亦烊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嘴巴抿了一下，端着饺子出去了。

        桌子偏大，就偏一侧放饺子了，几个人坐近一点，吃着也方便，省的还要伸长了胳膊才够得到。

        “孟家人”的热情可不光表现在“好客”上，其他方面也是很有眼力，又愿意撮合的。

        小安正帮着给饺子盘摆位置，孟妈妈洗了手出来，拦下了小安忙活的胳膊就把人推去了丁楚石身侧，差点没撞丁楚石肩上，给小安吓一跳，被按在了丁楚石身旁的座位上。

        “快坐下！赶快吃，刚好趁热！”

        夹在了孟亦烊和丁楚石中间，小安好生难受，她才不要挨着丁楚石——怕自己吃下去的饺子变石头，不消化又坠得慌。

        前一秒被孟妈妈按下去，后一秒自己就站了起来，一胳膊把孟亦烊拽了过去，孟亦烊冷不丁被晃的就差直接歪丁楚石怀里去了，被丁楚石扶了一把才坐稳了。

        孟亦烊：“……”

        “我坐这边吧！我更喜欢吃羊肉饺子。”小安笑嘻嘻的略显尴尬的冲着孟妈妈说。

        孟亦烊妈妈还不死心，指着丁楚石另一侧的位置，“那你来这边，这边这盘也是。”

        “不用不用，我就坐这！”小安索性利索的拿起筷子就夹了一个羊肉饺子放自己面前的碗里了，在醋里晃两下，“呱唧”一口咬掉三分之一。

        孟妈妈才在丁楚石另一边坐下了。

        下午“丁大师”这也没什么事，饭后和孟亦烊妈妈说了会话，小安就回去了。

        丁楚石自己也另外做了安排——决定去看林奕爸妈，只跟孟亦烊说有点事。

        然后孟亦烊就自己赶功课了。

        下午的时间。

        晚上睡觉的时候，孟亦烊把自己今天的作品又拿在了手里，反正他就是想拿起来看看，也不知自己是想看什么，揣摩或欣赏。

        下午在画室，小安跟丁楚石打招呼离开的时候，他就把这幅被丁楚石改动过的作品拿了回来，丁楚石递给他的，说“自己拿回去收着吧”，孟亦烊就说“哦，好”。

        丁楚石很高，反正在孟亦烊眼里已经是一个很高大的男人，肩背很宽阔，身形也挺拔，看着硬朗——很符合他的年纪，正当年。

        身体素质各方面。

        应该是处在正精壮的时候。

        床头灯光线有点沙，带着轻微的雾感，柔和的笼在这张画纸上，丁楚石眉目初始的严厉感，不近人情，在经过了“师傅”了了几笔的改动后。

        在这一刻，确实温和了。

        像用坚硬的外壳，在心底藏住了最温软柔情的情怀，无人可触及。

        他不自觉的用手指去触摸了“师傅”的眉眼，掌心遮在画幅上，丁楚石的脸就几乎都被挡住了。

        然后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在视线里逐渐明朗起来——好熟悉。

        这个身形……

        这种熟悉感，不是眼下每天见面的那种——像记忆深处的一种找不到确定因素的根深蒂固，很无端，又让人心痒。

        很久——可能只是过了一会儿的时间，一些模糊的影像开始在脑子里飘动，很虚幻，但一直在闪。

        那种神经线被拉直绷住的感觉又来了，有点丝丝的抽痛，但你不想去逃避它，只想由着它，任由它作乱，得以让自己窥见一点被深深藏住的东西。

        思绪挣扎间，孟亦烊用整个手掌挡住那张脸，手腕横着，避开脖颈以下的部分。

        房间里安静极了。

        很适合思考，和努力窥伺记忆深处大概已经很难被记起的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这种熟悉感。

        脑门有种被强激光辐射的难挨，挺难忍的，孟亦烊挡在画纸上的手猛的收了拳，很顿的一声撞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脑子里虚幻乱窜就是无法清晰一点的画面像突然被震住了，卡了屏。

        一个身形明晃晃停在那里。

        梦！——梦里的人！

        孟亦烊眼光一下子睁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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