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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外套


初三。

        夏初的雨一点都不温情。

        凉气扑面,“哗啦哗啦”的下个不停,放学回家的路上,丁楚石和林奕在一个建筑物的檐下躲雨。

        年少的男孩子们总是很早就穿起了单薄的衣服,空气中又潮又湿,还有种冰凉感,雨天把气温拉的很低。

        丁楚石好歹还穿了一件单衣外套,林奕却只穿了一件圆领薄卫衣,正值校服换季的时段,校老师近期对校服抓的不是很严,林奕已经好几天没穿校服外套了,天天一件春夏款长袖就来上学。

        湿透的发丝垂在额前,一缕一缕的,水分充足,积攒的水流从檐上串成大颗的珠帘,自带着清脆的声响,“吧嗒吧嗒”的落下来。

        在“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年纪里,年少的男儿们也正是初长成的样子。

        清瘦,条顺,面净。

        脸蛋看上去很柔软,湿润润的,雨天为“它”镀上一层很浅淡的雾感,那是很吸引人的,让人想碰,想揉,想捏。

        想戏谑和欺负。

        锁骨洼里存着水珠,那骨头脆生生的,明晃晃的暴露着,在还略显脆弱的颈部下方,有些很普及的,不必要去隐藏和太过关注的美感,在特定的环境里,特定的人眼里,它的显相是超常的美好和耀眼。

        比如在丁楚石的眼里。

        林奕是特别的,特别于所有所有的人,他还不够懂得自己的心,但他看到了林奕的唇色很浅,浅到有点白,白到,有点发青。

        ——他冷,他现在很冷。

        自己穿着外套都觉得不够暖和,想要抱着肩膀了,何况林奕。

        人有些行为是不会去做太多思考的,合不合适,应不应该,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特别是男孩子,脑子用在这上面的时候相对会更少。

        它是即时性的,也是突发性的。

        像一种“应急行为”,没想便做。

        丁楚石脱了自己的外套,一把披在了林奕的身上。

        “你穿吧!”他随口道。

        林奕愣了愣,“我没事,你自己穿吧!”他从肩上拽下来就丢给了丁楚石怀里。

        “你穿着吧,客气啥!”

        丁楚石又丢回去。

        男孩子有时候就是这样,嘴硬还逞能,在好朋友好兄弟的面前,也不肯落得下风。

        区区一点冷,什么都不算。

        林奕打量一眼丁楚石,表情有点无语,“不穿,自己穿吧!”

        他又把衣服塞还给丁楚石。

        丁楚石直接急眼了,把外套在半空中一甩,一把裹在了林奕身上,一双手抓着那衣襟不放,“让你穿就穿着,你不是冷吗!”

        林奕被丁楚石的拉力拽的一踉跄,自然就面对了丁楚石,两人距离瞬间很近,本来是好朋友之间的“友爱”行为,气氛此刻却异常冷凝,丁楚石里面只穿了一件短袖,露着两只长胳膊,檐下没有大雨,小雨也会扫进来,雨丝立刻打在上面,他一脸的幼稚与霸道。

        林奕简直要气笑。

        “丁楚石!你有病吧!”

        外套在院门口就掉在了地上。

        季宇走了,丁楚石认出了季宇,但他此刻的精神状态不允许他有这个“认知”。

        “林奕”正被他牵在手里,这是林奕。

        “回家!回家。”

        他手劲极大,太过克制也太过爆发的情绪状态让他的眼眶发红,语气独断。

        孟亦烊喊“师傅”,然后被拉扯着大步的往院子里走,走进楼道,走过自己的家门。

        “师傅,师傅,你怎么了?”

        孟亦烊不停的叫他。

        他听不到,他真的听不到,这是林奕,他明明牵住的是林奕,“林奕”一路跟他回家的。

        他太想林奕了,他真的好想林奕。

        没有人叫他,没有人跟他说话,林奕已经好多好多年没跟他讲过话了。

        现在也不会跟他讲话。

        只是在跟他回家。

        “师傅?师傅?……”

        孟亦烊开始变得很小声,丁楚石的手在打颤,打颤着用钥匙打开家门。

        “咣啷”一声。

        门被关上了,孟亦烊被他推在墙上,家里黑乎乎的,窗帘大开着,有弱弱的光线进来。

        他现在想像个疯子一样的得到眼前这个人,这个人,他是林奕。

        他的眼睛是澈黑的宝石,即使在黑压压的环境里,依然藏不住摄人的光。

        让人畏惧,也让人想臣服。

        酒气把孟亦烊整个人包裹住,他不害怕,他其实,很愿意迎接丁楚石醉酒后的所有情绪,和行为,甚至有点渴望。

        “师傅?你醉了……”

        他声音轻的像耳边的一缕风声,悦耳,且让他崩溃。

        师傅……

        他听清了这两个字,手劲把孟亦烊肩臂的衣服抓成发皱的纸团,再也铺不平那种,湿意在丁楚石的眼眶里很快就续了出来,可是房间太暗了,孟亦烊又怎么会发现。

        他确实醉了。

        醉了的人骗一骗自己又有什么关系,醉了的人做一点点“错了”的事情,也是可以被理解和原谅的吧?

        他什么都没有说,他说不出话,一根手指在空气中被他缓慢的放在唇间。

        连一个“嘘”声他也发不出来。

        可是孟亦烊看懂了,丁楚石让他别说话,别喊,“师傅”。

        于是他彻底的安静下来。

        安静着,等待着……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丁楚石盯着他,那是很完全的专注,就算世界崩塌,他也无法把视线移开一厘一毫。

        然后他在黑暗里无声的开口。

        “说丁。”

        孟亦烊没有看懂他的无声,但他依然知道自己该保持的安静,他在努力的去配合和理解师傅的情绪。

        那声音有点颤,“说丁。”还是酥掉了孟亦烊整个人。

        迟钝了好半响的反应着。

        “丁。”

        “说楚。”

        “楚。”

        “说石。”

        “石。”

        孟亦烊的声音像最重的“蛊”,在丁楚石这里,是蚀心蚀肺的,无解。

        像是终于如了愿,他的手劲松下来,很温柔的扶着孟亦烊的肩膀,黑暗和酒精剥夺着他的理智,他是自愿的。

        “丁。”

        语气参进来零星的渴盼。

        与自虐。

        “丁。”孟亦烊说。

        “楚。”

        “楚。”

        “石。”

        “石。”

        经年累月又历久弥新的伤口,它没有办法愈合,更没有人能体会,丁楚石醉酒后有过数不清的幻觉,睡梦中经历过数不尽的梦境,真真假假的很多时候他自己也分不清,只要脑子不是完全清醒的,他就更愿意让自己馅在那梦境里,那幻觉里,那假象里。

        谁让那里面,有林奕。

        “丁,楚,石。”

        每一个字都是轻淡的,又是掷地有声的。

        “丁,楚,石。”

        孟亦烊牙牙学语。

        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他清楚的知道这一点,这让他的心中充满了期盼,期盼着哪怕多一点点的。

        更真切。

        这样低暗又静谧的环境里,“林奕”的眼睛是雪亮的,水光盈盈,“他”是住过月亮的人,眼睛当然亮了,“他”那么近的看过满天的星星,星星,在他的眼睛里,此刻。

        丁楚石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一种被复刻的思绪和行为在他的脑子里,反应在他的身体上——他应该继续教给他,如何念自己的名字,然后随口的喊出来,随意的叫自己。

        可是这种被复制的思绪和行为。

        已经脱离了他的心。

        所以他哑口了。

        “丁楚石……”

        孟亦烊尝试着喊了一声,几乎用气音。

        在长久的对视中,他感觉自己好像看懂了他,看懂了他的眼光,看懂了他为什么把自己堵在这里,为什么这样全身心一般的盯着自己,看到他的眼睛里。

        到底在期待,在想要什么。

        “丁楚石。”

        他又喊了一声。

        很奇怪,他第一次喊出师傅的名字,喊丁楚石的名字,可是莫名的觉得顺口,一点都不生疏,像是曾经,已经这样喊过无数次。

        然后感觉到丁楚石扶在自己肩臂的手,开始有了轻微的颤抖,那是身体给与的“诚实”,没人能阻止“它”的反应。

        丁楚石控制不住自己。

        想要更靠近“林奕”一点。

        其实他很想抱他,紧紧的抱住他,可是他又怕,怕这个幻境太短,他一上手,突然眼前大亮,黑夜变白天,“林奕”不翼而飞。

        所以他只好把自己的一只脚卡进“林奕”的双脚之间,双手不自觉的去抓住“林奕”的胳膊,这是一种拘谨又自我保护的行为。

        来延续“幻境”的时长。

        他不敢轻举妄动。

        “丁楚石,你怎么了?为什么喝酒?又喝酒了吗?”

        “丁楚石,怎么又喝酒?”

        “丁楚石,你喝醉了。”

        “丁楚石,你是喝醉了吗?”

        “难不难受?头晕不晕?痛不痛?丁楚石,你想要什么,想要什么呢?”

        “想要你。”他在自己心里说出这句话,可是他又没有说出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说出来,他其实此刻真的迷糊极了,他好像并不确定这是不是林奕,又很想确定。

        这就是林奕。多好。

        孟亦烊无觉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么多的话,一遍遍喊出“丁楚石”的名字,丁楚石每次喝醉了都会做出一些不正常的行为,但在孟亦烊看来,丁楚石的这些酒后行为都是正常的,因为他一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喝多了像一个流浪汉一样的随意就睡在路边。

        所以孟亦烊没那么好奇。

        丁楚石为什么喝醉后会这样那样,和其他的“醉鬼”发的酒疯是否不同,为何不同。

        每次丁楚石清醒后,他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问一问丁楚石,师傅你喝醉了为什么会那样,会这样。

        都没关系,这样或那样。

        他只是想配合他,满足他,反正他看懂了,他这一刻想听什么,想要什么。

        想听自己直呼他的名字。

        想要自己关心他,跟他讲话。

        没有尊卑。亲密的。

        “丁楚石,我,我很担心你。”

        孟亦烊的语气是赤诚的,柔软的。

        然后丁楚石的眉头用力的皱着,两行热泪从眼尾滑落下来,他没得选择。

        只能用力的,拼命的。

        紧紧的,把“他”抱住。

        裹在自己的怀抱里,他是林奕,他是林奕啊,他真的是林奕,一遍遍跟自己肯定着,他要抱着他,一直抱着他。永远的抱着他。

        抱到天明又天明。

        抱到昏天,又昏天。

        抱到步履,抱到蹒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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