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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医生


最近涨水了。

        桥下的湖水涨了一大茬,几乎快齐岸了,水位骤然拔高,水流涌动不止,却变得有点浑浊了,不像之前那么清澈见底了,偶尔在水面能看到一些小鱼群,它们嬉戏一会儿,又消失了,水色泛着朦胧的浅绿,大概是湖底的水草影射上来的颜色。

        林奕明明不会游泳,却总喜欢面朝湖水坐在那桥沿上,两条腿在水位上方摇来摆去。

        仿佛一脚跳下去,自己能游个十里八里后,安全上岸一样,无畏无惧。

        丁楚石倚靠着桥沿,两人已经在这小待了一会儿,说了点七七八八不甚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要当医生呢?”

        话题空挡间,林奕突然问他。

        微风也解风情,吹拂着林奕宽松的白t恤,显出他窄薄的腰——高个子的男生,手掌也容易宽大,在丁楚石的一双大手面前,林奕的腰围就有种盈盈一握感。

        丁楚石的目光从林奕被吹起的上衣下摆过滤过去,两个手掌就向后撑在了桥沿上。

        “没有为什么,哪有这么多理由,就像人为什么会死,你为什么会擅长画画,明明健健康康的一个大小伙子,怎么体能就这么差,操场还没跑两圈,就能气喘吁吁的。”

        林奕:“……”

        “而我要当医生,没有什么多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自然而然这样了,感觉还比较上手,就当了。”他唠家常似的这样说。

        “就你这体格这么差,将来上点年纪,肯定一身毛病,有个医生朋友随叫随到的,不是很好吗?”丁楚石玩笑着问。

        林奕无语又满脸嫌弃。

        丁楚石只好又接着说,“我爸在医药厂工作,我妈之前也是在药店上班,这你都知道,我对这方面还有点了解,他们都希望我学医,医生这个职业听上去也挺不赖的,不说是兴趣所在,总归是众望所归吧!”

        他含糊其辞般的语气。

        三天两夜,在尔市待了。

        马上年节了,孟亦烊是放假了,李敏秋的美容会馆里业务暴增,正忙翻了,丁楚石老爸在医药厂虽早已任职高位,年底了也有一堆的审评审核要弄,都不是闲人。

        哄一哄“孩子”也就回去了。

        此行程下来,一行四人总可以说一句相处和谐,孟亦烊是一块非常有潜力股的“调和板”,和爸妈多年的嫌隙,不可能一朝破解,爸妈对他能不再是怒目相对,已相当不易。

        孟亦烊的加入,是喜是忧。

        丁楚石一时,还不想去顾及这些。

        和父母关系的缓和,让他坠在心底的石山,少了一块,难免愿意妥协点什么。

        春节总是最热闹的,似乎男女老少都有期待,是一个充满欢乐和温情的节日。

        整个城市仿佛刹那就变得不一样了。

        各个路口都竖起了通红的标牌,展灯,街道上拉起大大小小的红灯笼,广场公园里也是装饰的通红一片,重要街区的城门楼都重新刷了红漆,一顶坨大的红绸锦花挂在正中央,商贸门市都贴上了漂亮的新年窗花,连那高耸的街道路灯上都给缠了红缎子。

        真是好一副全城有喜的景象。

        有种全城婚恋的错觉。

        孟亦烊的爷爷奶奶已经不在了,李敏秋和老公到了这样的年纪,往上自然也没有直属的长辈了,但对他们来说,今年都是很不一样的。

        因为孟亦烊。

        因为孟亦烊成了丁楚石的徒弟。

        李敏秋宴请了孟亦烊一家吃年夜饭,盛情难却,情分也符,似是理应如此团聚,自然是不会拒绝,欣然接受了。

        即是“宴请”,本当正式且隆重,订了很豪华的饭店,一桌子全是大菜,硬菜,撑得住“山珍海味”四个字了。

        丁楚石爸爸还是话很少。

        显出有点隔阂的样子,一桌子六口人,他是最年长的了,稍微严肃了一点,端着一点年长者的架子,也没谁会计较。

        毕竟也没谁是“外人”了。

        饭桌上话最多的当数李敏秋和孟亦烊爸爸了,撑起了整个“阖家欢乐”的场子,其次就是孟亦烊和他妈妈,话最少的是丁楚石和他老爸,两父子谨言少语,不紧不慢的吃着饭,像背景板,也像来自“顶梁柱”的威严。

        表情如出一辙,亲父子无疑。

        口味新奇的菜入口,孟亦烊总是一边点头,一边睁大眼睛来表达这道菜的美味程度,然后又夹一口放进嘴里,偶尔会忍不住夹一筷子给丁楚石,说“这个真的好吃,师傅你快尝尝!”。

        快乐的年纪就是很容易快乐,一顿好饭就能让他快乐的像个“缺嘴”的小孩子。

        “忧愁”这种情绪是不会在他身上停留的,来了也会非常短暂,发生点什么开心的事他立刻就能抛之脑后,忘记了。

        只顾得眼前的快乐。

        他用最像林奕的声音,说着最不像林奕的话,展露着最不像林奕的“心情”,还顶着一张酷似林奕的脸,丁楚石很难不去把孟亦烊联想往林奕,然而他不是林奕。

        让人心里发酸,也得到一点满足。

        他不说话,像是没有反馈什么,可是孟亦烊夹给他的菜,他都顺从的放进嘴里吃完了,即使他其实可能并没有兴趣尝一尝,“口感”有什么重要,夹给他的人总归是“特别”的。

        年夜饭吃完了,好菜好酒好茶的。

        这么好的气氛,全国人民最重视的节日,在过程或收尾的时候,当然要拍一张“全家福”了,再正常不过,“留念”是每个人都喜欢进行的行为,不分男女老少。

        和要好的,重要的,亲近的人,笑容灿烂的拍一张照片,心情和记忆都会混在里面。

        等同于对彼此关系的认可。

        和公示。

        丁楚石和孟亦烊被李敏秋推在了中间,双方爸妈各自站两边,这排位跟新婚燕尔同双方家长合影似的,“全家福”之类明明都是小辈站边上,长辈正中间。

        拜托了包间内的服务人员。

        给拍了好几张,才算完。

        丁楚石和他老爸表情都很淡。

        其他人都笑的合不拢嘴,满脸灿烂,幸福快乐的像是已经过完了好几轮圆满的人生。

        照片洗出来后还做了几个桌摆,孟亦烊家里摆了一个,在李敏秋的“监督”下,丁楚石只好把合照随手摆在了电视柜上。

        老妈才把“锋利”的目光收回去了。

        丁楚石还收到了孟亦烊的一个新年礼物,就在年夜饭那天晚上,都散场后的睡前。

        孟亦烊嗫嚅的又来敲丁楚石的房门。

        在门口把一个剃须刀递给了他,那牌子相当不便宜,孟亦烊还在上学,这价格对他来说定然非一般超支,可以见得,不是爸妈支持,就是自己有什么积攒的压岁钱之类的拿来用了,但丁楚石没有拒绝,欣然接过来了。

        当你知道对方心意够足的时候,礼物不管轻重,在特定的关系里,“拒绝”才是最大的不礼貌,让人心里凉,且尴尬难堪。

        时间掐的好准。

        零时零刻的第一秒,新年的钟声响遍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缓缓的飘进了人们的耳中,孟亦烊开心的对丁楚石说,“师傅!新年快乐!你早点睡,我也下去睡啦!”

        一点笑容不吭不响藏不住的挂在了丁楚石的唇角,那是沉稳和欣然的。

        他说“好”,就一个字。

        孟亦烊就傻笑的下楼去了。

        丁楚石经常早起不刮胡子,下巴黑乎乎,显出几分不修边幅又不失荷尔蒙的成熟男性魅力,孟亦烊在无形中自然留意到了这件事,偶然,他发现了丁楚石洗漱台上摆着的刮胡刀,应该是有些坏掉了,打开开关之后声音有点奇怪,转动听着也很困难,一定很难用。

        它该退休了。

        年初六。

        在新年的团聚中略微安静了几天的显城,又恢复了更加昌盛的繁华和热闹,大大小小的店铺,商场,饭馆相继营业,春节过完就是元宵节,新年的假期还有不少呢,大街上男女老少的人挤人,欢笑声遍地都是。

        孟亦烊出来会同学。

        男女生都有。

        为了将就两个女孩子,几个男生行了点远路,到了女孩子家附近来聚的。

        解散时就各自走不同的路线回家去了,孟亦烊还是第一次坐这般公交车。

        需要步行穿过一条不太长的小市场,才有公交站台,这个市场虽然小,但附近的居民却不少,又在年节期间,也是一般的满目人头。

        一个卖小朋友玩的烟花爆竹的摊位上,挤了一堆的小朋友和家长,在选购那些小鞭小炮,生意好的不得了。

        城市现在对烟花爆竹管控的非常厉害,整个新年和元宵节期间,你是不会在天空上看见一束炫丽烟花的,但是小朋友玩的这些燃爆风险极其低微的小玩意儿,还是让售卖的。

        可是在那个摊位旁边。

        还站着一对老人,那并不是手里牵着孙子孙女的爷爷奶奶,只是非常简单的一对老人,身边没有儿孙,头发花白。

        表情安详,又静默。

        孟亦烊还走在远处,可是他一眼就注意到了,然后非常自然的继续往前走,又,非常自然的,停下了。

        他竟然停下了脚步。

        被一对陌生的老人吸引了。

        你知道那种孤寡老人或者留守老人的孤寂和空默感吗,他们身上从头到脚都是。

        前方小朋友们吵闹的像待在了天堂,身后的一对老人却一丝未被这种气氛感染,反而好像被引发了更加伤感的情绪。

        老两口平静的在说着什么话,像在讲述或回忆过往的某一些事情,虽然听不见说了什么,但你能感受到他们说话的语速有多慢,那并不是因为他们年纪大了,语言能力下降了,那语速的“慢”代表了一种深深的怀念。

        人只有在十分想念的事情上。

        才会出现那种表情和很慢很慢的。

        说起。

        孟亦烊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他觉得那对老人的眼中有泪光,特别是那位奶奶,泪花已经从眼尾滑下来似的。

        然后他感觉自己的眼尾也有点奇怪,用两个指头摸了摸,摸到了光滑的水渍。

        在他的指头上。

        他惊讶极了。

        只好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双眼,更加确定了这件事,他哭了,他的精神没有哭。

        可是他的身体哭了。

        又是一滴长泪顺着他的侧颊滑下来,孟亦烊不懂极了,那对老人有魔法吗,为什么他看见他们会哭,会泪腺失控的留下眼泪。

        他们很普通,他不认识他们,他们没有什么特别,就像你经过一处没什么特色的自然风光,可能也会不自主停下来看一看,也不会有什么留恋,就走过去了。

        他们只是如同这样的风景。

        可是他的脚步已经停了好半响,他的身体还哭了,孟亦烊背着手指抹掉下巴上的泪痕,眼睛在那对老人身上,怎么都移不开,可是他的心里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只是看见了一对老人,陌生的,没见过的,他们靠近了那个卖烟花爆竹的小贩,那小贩身后的箱子里,竟然还藏着不适合太小朋友燃放的筒状烟花,那是一种土烟花,跟砖块差不多大,圆筒,立在地面上点燃,孟亦烊还是认识的,虽然也是地面烟花,显城内依然是禁止燃放的。

        但是显城很外环,或周边村庄,城市内的管控普及比较轻,这种烟花燃起来也就一人多高,喷射状,很漂亮,燃放时长比较短,在自家院子里放的话,院外也就能看见一点光亮,连花碎可能都看不见,一会儿就燃放完了,除非被举报谁家有,特意去抓,否则很难被抓个正着。

        所以还是有人偷偷卖,有人偷偷买。

        少量卖,少量买,基本不会被发现。

        只买了两个。

        孟亦烊看见了,被装在了一个很红的塑料袋子里,奶奶接过来,爷爷给了钱。

        又把那两个筒花从奶奶手里接了过来,拎在了手里,他们离开了。

        背影有点蹒跚,红袋子在爷爷的手里异常显眼,走路跟着爷爷的脚步一晃一晃的。

        孟亦烊的眼泪像裂缝的水壶一样一行行的往下流,看着那画面在前方更多的人群中。

        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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