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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月


  第二十一章  助月

  云夜把头埋在水里,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直到感觉快窒息,肺要炸开了,才把头露出水面。

  大脑一片空白,浑身滴水,行尸走肉般木然上了岸。找到一棵大树,无力地靠着它,软绵绵地滑坐到地上。

  水顺着头发流下来,流进眼睛里,一阵酸痛。

  刚才把头埋在水下,就感觉不到流泪了。

  大脑中时而一片空白,时而乱轰轰的像有千百个小人拿着槌子在敲打,让她感觉头痛欲裂,简直要炸开。

  她不敢回顾刚刚发生的事情。

  因为怕看到清醒过来的司空月厌恶的眼神,所以云夜不敢停留片刻,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

  现在,连她都开始厌恶自己了。

  不是只看着月就好了吗?不是只陪着月就好了吗?

  为什么会失控做出这种事?

  月应该恶心透了她,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她亵渎了那轮圣洁的月,不配再陪着月了。

  云夜脸上的水干了,又不断的有新的水从眼睛里流出来,重新把脸打湿。

  就这样,一直默默流泪到天色渐暗,哭得太久,眼睛酸涩得像进了沙子。

  到最后,眼睛干涩的已经流不出泪水,木然地睁着。

  鸵鸟般不知道躲了多久,直到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云夜的自怨自艾。

  蓝不道找遍了整个不尘谷,最后终于在掬翠潭边一棵大树后面找到了蜷缩成一团,像只刺猬的蓝色身影。

  听到脚步声,云夜浑身一震,不敢抬头。

  看到走进视线里那双黑色的靴子,才知道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

  云夜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又苦又涩,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一股浓浓的失望之情涌上心头。

  自己在期望些什么呢,怎么会是司空月?司空月现在应该恨死她了,怎么可能出来找她。

  自己又有什么脸再见她?

  “阿夜。”蓝不道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云夜闻声慢慢抬起头,看到她的脸,蓝不道不由吓了一跳。

  只见那双平时总是带着无忧无虑笑意的眼睛,又红又肿,像只可怜的兔子。

  头发散乱,乱七八糟地贴在脸上,显得格外的黑。脸色苍白,红色的束发带垂在腮旁,像雪里一抹殷红的血。

  平时总是阳光灿烂的脸,此刻全是干了的泪痕,看上去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狼狈不堪,无助又可怜。

  看到师父,云夜声音喑哑地问道:“她走了?”

  蓝不道暗暗叹了口气,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向云夜伸出一只手。

  云夜呆呆地看着他,已经流干的眼泪竟然又泛滥了。

  她伸手抓住师父的手,借力站了起来,猛地扑到蓝不道的怀里,嚎啕大哭。

  她一直在默默地流泪,此时方才尽情释放内心的难过,把压抑的情感全都宣泄了出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爹娘。

  蓝不道的心也酸酸的,任云夜痛哭,不时地轻轻用手拍着她的背,像在哄一个小娃娃。

  这孩子,一直都是笑容满面,几乎没见过她哭。哪怕受了伤,流了血,也会忍着,扯出笑脸安慰关心她的人。

  这样的性子让蓝不道很是心疼。他知道,这种性格的养成和云夜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自己捡回她时,不知道她是个女娃,只是看到了她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欣喜若狂之下什么也没细想,直接把小小的她用袍袖一裹,带回不尘谷。

  当时云夜见他伤了那个白衣少年,说什么也不肯跟他走,还狠狠咬了他一口。小小的孩子,竟然能让他挂彩留疤,可见是恨极拼了命下口的。

  回到不尘谷后,蓝不道才发现自己竟然看走了眼,把一个小女娃当成了男孩子掳了回来。

  不过生性洒脱不羁的蓝不道并未在意,只要资质好,男娃女娃又怎么样?反正自己也没有女儿,就当女儿养好了。

  就这样,没有丝毫带娃经验的蓝不道亦徒亦女地把云夜养大,没有经验嘛,又怕麻烦,怎么随便怎么养好了。

  于是,十年后,蓝不道随随便便养出了一个既不像女孩也不像男孩,率性洒脱,热情纯真,独一无二的云夜。

  她自己也没有性别认知,开开心心自由自在地生活。

  云夜的到来,给蓝不道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

  当时在大宛城外月老祠,蓝不道为了带走她,失手打伤了云夜喜欢的小哥哥,云夜恨极了他把自己与小哥哥分开,不肯接受他。

  他一靠近,马上就象一只炸毛的兔子,张牙舞爪要咬人。任凭他如何去哄,就是不理。

  从发现云夜是个女娃娃那一刻开始,蓝不道的心态就发生了奇妙的转变。父爱开始泛滥,奴性开始觉醒,对她有了一种老父亲对女儿的溺爱之情。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任她怎么闹,怎么作,只能哄着。

  如果云夜是个男娃,恐怕蓝不道早就失了耐性,直接下手,打得她屁股开花,用暴力让她屈服了。

  蓝不道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个孩子的执拗。

  他以为小孩子都是一样的,忘性大,只要拿好吃的小零食,好玩的玩具出来,在她面前晃一晃,她就会很快忘了那个小哥哥,像个小狗一样摇着尾巴,乖乖地听话。

  别的小孩不都是这样吗?何况是从小以乞讨为生,从来没有吃过好吃的,玩过玩具的云夜。

  可是,所有的哄娃招术在云夜这里统统无效,她沉浸在对她那个白衣小哥哥的执念中无法自拔,什么都诱惑不了。

  就算饿得肚子咕咕叫,对蓝不道拿来的好吃的东西看都不看一眼,宁可自己去寻野果充饥,也不向蓝不道的美食投降。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小孩!蓝不道头发都快愁白了,依旧无计可绝,无法靠近云夜的世界。

  在云夜小小的心灵里,他分开自己与那个小哥哥,就是世上第一大坏蛋!

  就这样僵持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云夜因为太过思念她的小哥哥,想偷偷出谷去寻他。不小心失足跌入溪中,在冰冷的溪水中泡了很久。蓝不道找回她后,发起高烧。高烧退后,竟然忘了先前的一切。

  也,忘了她心心念念的小哥哥。

  从一开始的戒备抗拒,到感受到了蓝不道对自己的真心疼爱,慢慢接受了他,恢复了天真无邪的本性。

  可能是从小四处流浪乞讨,让云夜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讨好人,看别人眼色行事,总是把开心的一面呈现出来,生怕别人嫌弃她。

  可是其实她骨子里却又和任何人都不亲近。

  笑脸迎人却又从不展示自己的真正喜好,更是对什么东西都没有强烈的占有欲望。

  直到司空月的出现,才打破了蓝不道以往的认知。

  这孩子不是没有想要的东西,正是因为想要的很少,一旦遇到真正想要的,表现出来的偏执与狂热无与伦比,近乎疯狂。

  好不容易这世上出现了能让云夜想要的东西,自己这个当师父的说什么也要帮她梦想成真。哪怕这个愿望是要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他也会拼了老命帮她达成!

  云夜终于哭累了,声音渐渐变小,最后变成了抽泣。

  云夜停止哭泣,从蓝不道的怀里抬起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把师父的衣襟弄湿很大一片,上面除了眼泪还有鼻水。

  云夜离开师父的怀抱,有点不好意思地转过身,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

  “哭够了?”蓝不道戏谑地问。

  “我才没有哭!”云夜跺脚。

  “是是是,阿夜没哭,是师父老眼昏花看错了。”蓝不道哄着她。

  “师父才不老。”云夜不忘拍马。

  不过也确是实情,蓝不道医术卓绝,天下第一。驻颜有术,年近花甲现在看上去仍是年轻人的模样。

  若非他淡泊名利,否则单单把独门驻颜方拿出来,配成养颜护肤品出售,绝对会供不应求,让那些夫人小姐抢破头,换来大把的银子。

  “对极了,师父怎么会老,师父可是世人口中的医魔,魔怎么会老?”蓝不道骄傲地说。

  蓝不道耍宝似的自夸的话,成功逗笑了云夜。

  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升了起来。

  看到月亮,云夜心里又是一痛,脸上刚露出的笑容又消失了。

  蓝不道假装没看见,说道:“阿夜,跟师父回去吧。”

  说完,不再看她,转身率先走上来时路。

  云夜默默地跟在蓝不道身后,明亮的月光把一老一小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寸步不离地跟着主人一起行走在谷中石径上。

  偶尔有夜鸟啼叫几声,划破夜空。

  二人回到蓝不道居住的远尘轩,云夜先去换过衣服。

  她身上的衣服泡了水,又滚在地上,早已经沾上了泥土草叶,脏得不成样子。

  等她回来,蓝不道把早已煮好温在灶上的饭菜端了上来,摆在桌上,布好碗筷。

  云夜大悲大怮过后,只觉得浑身无力,肚子里胀得满满的,并未觉得饥饿。

  蓝不道算准了她应该没什么胃口,所以煮了清粥,简单炒了两样青蔬。

  蓝不道不仅医术好,厨艺也十分了得,简简单单的清粥小菜,也能做得非常美味,香气四溢。

  不过云夜此时没有一点胃口。

  蓝不道坐在桌前,见云夜不动筷子,便夹了些青菜放在她的碗中,说道:“你先吃饭,吃完师父有事与你说。”

  云夜看着他凝重的表情,不像哄骗自己,点了点头,胡乱地往口里拔了几口粥,实在吃不下了,便放下碗筷,等着蓝不道。

  蓝不道也不勉强,自顾自喝粥吃菜,破例没有喝酒。

  待蓝不道吃完,云夜收拾了碗筷送到厨房,洗刷完毕,回到房内。

  蓝不道坐在案后,神色肃然。

  云夜走过去,撩衣坐在他对面。

  蓝不道并未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阿夜,你可知道司空月为何执意离去?”

  云夜眼圈一红,耳边响起司空月说过的话:

  “身为剑道门人,要以天下苍生为重,怎能一直留在这个无趣的地方!”

  “尤其是你,天天缠着我,我烦透了,不想再忍了!讨厌极了!”

  “你以为你是谁?我离开这里还要得到你的允许不成!我司空月心怀天下,岂能困在这里,做一只井底之蛙!”

  “你一个大男人,天天撒娇,死皮赖脸地纠缠我,你这样子真的很恶心很讨厌你知不知道?”

  “放心,你的救命之恩我会找机会报答的,所以你就不要拿这个当借口缠着我了!”

  云夜脸色一白,凄然一笑,自嘲道:“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讨厌我呗。”

  说完嘴一扁,眼泪又要掉下来。

  蓝不道赶紧打断她的自艾自怜,接着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司空月被她师父陷害,背负弑师罪名,名声扫地,在诛恶台前已被宣布逐出师门。现在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都想除了她扬威立名,人人欲杀之而后快,她在天下已无立足之地,又能去哪里?”

  “啊?”云夜一愣,方觉得有异。

  “她不是有朋友吗?”云夜呐呐在说

  "她性情淡漠,对人从不深交,哪里有什么过命交情的朋友?更何况她现在成了天下人的公敌,那些人避之唯恐不及,怎么会冒着受牵连的风险收留她?”

  之前她见司空月突然要走,方寸大乱,心神不宁,没有来得及细想,现在听蓝不道如此一问,才感觉有什么不对。

  相处这段时间,云夜明明已经感觉到司空月的改变。变得不再冷漠,不再疏离,任自己一步一步靠近,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怎么会突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而且司空月向来话少,表达总是言简意赅,反常地说出那么多伤人的话,应该一定是有什么隐情啊,自己怎么只顾着伤心,没有想到这一层?

  而且能让司空月宁可用恶语伤害自己,也要离开去做的事情,一定是有极大的凶险,不想连累自己的大事!

  云夜感觉后背发凉,惊恐地望着蓝不道,冷汗一滴一滴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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