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宿棠

堂外日上三竿，阳光洒在廊前，照得白亮。粗壮的海棠树立在中央，浓阴洒地，灼灼开放。

        邯麗正望着海棠出神。听到问话，在短暂地静默中，她缓缓开口：“一个年轻王爷。百年前，为一个少女建的。”

        “想必这位王爷是很看重那少女的。”

        闻言，邯麗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她黑亮亮的双瞳望向面前的男子，想要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经过几次接触，她对面前人莫名产生了信任，若如他所说，真愿助她脱离这苦海，她也愿意一试。

        邯麗笑着移开目光，起身走到门前。春日里的海棠花繁叶茂，锦绣成堆，随细风摇摇曳曳，风情迷眼。就如百年前的院中，春风得意的赵玄晖挨着少女站在一树繁花下，一手搂着她的肩，一手拨弄她的发。他眼里盛着她的清颜，声音温柔低沉，呵出的气息撩拨着她的神经，缠绕在耳畔：“你不知有多美，我日日同你一起，如同宿在海棠花里。”

        回想起过往，邯麗不禁弯起嘴角。那些旖旎的时光，是她幽幽暗暗的人生中不多的斑斓。想到这里，邯麗笑意更浓，说：“照华师父，你可知这正堂为何叫宿棠居？”

        “贫僧不知。但贫僧想听施主讲一讲。”

        “这是何故？”

        “若想解了施主之忧，先要了解施主之忧。解了施主的忧，贫僧亦可无忧。”

        “师父错了，麗儿锦衣玉食，长生不死，何忧之有啊？”

        照华分析道：“世间万物新旧交替，生而复生，欣欣向荣。而施主却困在这一方苑中，光阴静止，生不是生，死不能死。贫僧大胆猜测，施主被这永生困住了。”

        邯麗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壶水煮沸，白气升腾。邯麗抬手为照华又斟了一杯茶。照华料想，他并没有猜中。只听女子轻声说：“师父，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照华眸色微动，应道：“好。”

        女子黑瀑布般的长发垂于胸前，坐姿矜持，仪态端庄。她手托茶盏，粉唇轻启：“从前这山，没有名字。倒是在百年前，有一个姑娘，叫普华。”

        “此山以她命名？”照华问。

        “嗯~”邯麗微微颔首，尾音上扬，

        “贫僧有所耳闻。贞庆皇帝的爱妃来山中出游，不幸被山贼所掳，下落不明。皇帝为了纪念她，将此山叫作普华山。”

        邯麗闻言很是无奈，摇头道：“爱妃？大师，坊间传闻不可尽信。”

        照华见她无奈的模样，不禁莞尔，解释道：“拜谒施主之前，贫僧曾多方探询山中之事。不想，竟真假不辨。”“事实是怎么样的呢？”他一边问道，一边用那双骨骼分明的五指握住壶柄，为邯麗斟茶。澄碧的茶水注入翠盏中，茶香四溢开来。邯麗顺着甘冽的香气，忆起往昔。

        普华不是老皇帝的爱妃。但老皇帝的确下了一道圣旨让她入宫为妃。普华容貌极美，气质出尘，老皇帝只见了几面就稀罕得不行，几番设计召普华入宫。只是普华不屑宫中富贵，不爱年岁半百的皇帝，用重游故乡为贼匪杀害之计，逃避进宫旨意。皇帝得知噩耗后，想起女子芳华待灼，却香消玉殒，不免可惜，遂以她的名字作这座无名山之名。

        “蜀中山多，无名山更多。想必老皇帝，是想彰显他的仁厚宽待，让后人感怀吧。”邯麗略有嘲讽地总结了句。“贞宗皇帝如何，史书自有留笔。”照华道。他不免关心普华的遭遇，便说：“只是普华，从此要远离亲友，遁世隐居了。”

        “不错。”邯麗轻轻点头，声音沉静，“不过，师父只说对了一半。普华的双亲，早在她八岁时就已离世了。”

        “阿弥陀佛。”照华双手合十，“想不到普华施主如此坎坷多舛。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啊”邯麗拖长了声音，努力回忆。

        贞庆皇帝治国无道，好美色，修行宫，百姓徭役繁多。普华出生于行医世家，父亲妙手仁心，医治过许多人，成为艰难世道的一剂良药。贞庆七年，普华八岁时，白莲教在蜀地起事，对抗朝廷。朝廷命巴蜀刺史赵谦调兵镇压。普华所在的南充县，就是交战前沿。她的父母曾为赵谦医病，有救命之恩。军中医师不够，赵谦从各县调郎中前往支援。普华父母在去往前线的路上遭遇流兵，被杀害了。

        普华在家等父母归来，从白天等到黑夜，从零落的星辰等到正午骄阳，从白日青天等到吊月悬钩，等到家中粮食吃尽。普华牢记母亲临走时的嘱托，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门，不能生火，在家等她和爹爹回来。母亲让她藏匿在后院的枯井中，普华就在这黑黢黢的井洞睡了十几日，饿得头昏脑涨。直到听到大门被撞开的声音，数十人鱼贯进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普华没有力气跑了，也不知道该跑到哪儿去。忽然人声从上方传来：“大人，这里有一口枯井！”随后，只听另一个人沉声命令道：“快去报给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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