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亲手抱起
一直跪在后面的梅香小声嘟哝了一句,“好端端的突然晕了,谁知是不是装病……”
话未落音,就骤然迎上了一道阴沉目光。
梅香吓得直哆嗦,不敢再出声。
薛灵祈薄唇紧抿,俯身探了探宁晓芸的额头,烫得吓人。她浓密青丝已经散开,将雪白肌肤衬得愈加苍白。
他垂下眼眸,淡淡道,“本侯来。”
梅香惊愕抬头,看到薛灵祈伸手抱起了那乡下丫头,简直吓掉了魂。
怎、怎会这样?侯爷竟然将那人打横抱起来了!
宁晓芸眉头松弛了些,下意识伸手搂住了薛灵祈,软白小手紧紧环绕住他的脖子,将整个脑袋埋进他胸膛里。
薛灵祈脊背有一瞬的僵硬,绷直得像挺立雪松,脚下的步子却依然稳当。
薛灵祈抱着人离去前,冷冷看了眼梅香和罗氏,眼中闪过森然冷意,犹如寒冽雪风。
他吩咐小满道:“这儿你看着办吧,记得给祖母说一声。”
————
宁晓芸有些神志不清了,她费力地想抬手去抓住什么,好让自己没那么难受。
人像是走在炙热的火山口,恍惚中想起很多往事。
她从小四处流浪,习惯了看人眼色行事,泥里滚雨里去的,却极少大哭。
她知道,哭没用的。
只有在意你的人,才会觉得你哭得心疼,若是不在意,即便哭得声嘶力竭,他人只觉得吵闹。
上辈子她只大哭过一次,是在收留她的薛老伯死的那日。他将她护在身下,活活被人打死了。
她一片混沌,耳边似乎又传来自己声嘶力竭绝望的哭喊声。
“娃儿,莫怕。”薛老伯话都说不清楚了,说一个字,就有血沫子从嘴里吐出来,“不哭……我撑得住……”
她被护在薛老伯身下,泪水淌了一地,“薛伯,我、我听你的话,再也不乱跑了……”
“莫怕,莫怕。”薛老伯死死地将她圈在怀中,像一座大山,挡住了世间所有风霜雪雨。
“要活着,会好起来的……回去,回去我给你煮酒酿圆子吃……”薛老伯合上眼,声音越飘越远,仿佛是累了,再也说不出话了。
那日大雪纷飞,她赤脚跪在地上哭喊,薛老伯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裳,还有她的双眼。
宁晓芸头疼欲裂,两行清泪自脸颊滑过。
直至一双冰凉宽厚的大手抚上她的额头,她终是昏昏沉沉睡着了。
再醒转时,人已退热了。
春日明媚,灿金的碎芒跃进屋子里,凉风微醺,浓郁药香飘散,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一眼就看到了薛灵祈挺拔的身影。
他生了副好皮囊,肩宽腰窄,面容似精心雕刻,两缕乌发垂落额前,沐浴在暖阳下,似不染凡尘的谪仙。
“小满催你喝药……”话刚出口,又觉得多余,薛灵祈索性闭了嘴。
热气缭绕的汤药被推到宁晓芸面前。
水雾氤氲,模糊了凌厉面容,他眼眸深敛,眉宇间少了些冷冽。
他顿了顿,又道:“喝了药,记得去喂猫。”
宁晓芸自然不会往他关切自己身上联想,乖巧地喝完药,便挪着碎步出去了。
薛灵祈看着一袭月白衫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慢慢收回了目光。
他缓步走到她先前躺着的榻边,目光落在素色软枕上,微皱眉头。
布上泪痕湿了一片,哭了很久才会有那样深的印子。
啧,生个病就哭成这样?
他第一次发觉,这姑娘原来不过是离了亲人的孤独一人,生病了也会委屈。
也是,她被奶娘带大,想必以往生病了都有人哄着的。
薛灵祈立在那里,久久未动。
他娘亲走得早,父亲甚少关照他,祖母怕他软弱,也没有溺爱,连生病了也不会哄着他。
若说这辈子谁哄过他……除了那日有人端着橘子,哄着他说“侯爷喝粥”。
————
晚膳时,薛灵祈难得地和宁晓芸一同用膳。
桌上布满精致菜肴,宁晓芸满眼发亮,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动了几筷子便吃不下了。
薛灵祈抬眼看她,“不吃了?”
宁晓芸压了压嘴角,“妾身心里不痛快,胃口不好。”
薛灵祈眼尾轻挑,等着她继续说话。
“有人故意为难侯爷,妾身看不下去。”她气愤填膺地指了指桌上的帖子。
那请帖是夏太师送来的,邀请他二人去参加北夷使者的接风宴。
北疆战事已停,前来议和的北夷使者不日便要到京城。夏太师位居内阁三老,朝中文官唯他马首是瞻,理应担起招待使者的差事。
可谁人不知,薛灵祈当年就是凭着平定北夷犯境的赫赫战功赢得了威望,夏太师竟让他去招待北夷使者!
这鸿门宴摆明了,要借此机会让薛灵祈难堪。
四日后,太师府大摆宴席,宴请北夷使者。
定远侯府的马车最后一个到场。
薛灵祈坐在车里,指腹摩挲着腰间玉佩,低垂着眼帘,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纵然他是个忍耐力极好的人,也觉得胸腔里似裹挟着烈火,灼烧着他。
从前刀剑穿入,他只是咬紧牙关,待到父亲去世,他也并未落泪,甚至中了蛊毒得知时日无多时,他也无半分颓丧。
但今日,他颇觉压抑。
光亮透过窗落在薛灵祈面上,他慢腾腾松手,玉佩垂落在雪缎衣袍上,他抬起帘子朝外看去,目光似利剑,像要穿透那府邸上的匾额。
这时,一双纤细软嫩的小手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侯爷,昔日勾践灭吴,曾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甚至亲为夫差前马。妾身知道您心中不快,也愤慨太师所为,可您若不去,便是抗旨,北夷使者更有借口在议和之事上博得筹码。”
“若此番议和不快,北夷借此割地,侯爷先前流血打下来的江山,岂非又要拱手让人?侯爷深明大义,最牵挂百姓疾苦,边疆安定,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宁晓芸本以为薛灵祈依然会对她视若无睹,可他却反手箍住了她的手腕,静静地看着她。
没有说话,反倒叫人愈加害怕,甚至能感受到那压抑的呼吸声中有怒意渐渐升起。
她咬了咬唇,正色道:“此话并非是一味忍让,今日忍辱负重是为他日报仇雪耻。先人云:屈己者能处众,好胜者必遇敌。有忍,其乃有济,望侯爷三思。”
心里想的却是,车都到太师府前了,料想薛灵祈早有了主意,只是他内心不忿,得有人劝慰几句。她总归看了那么多野史,故弄玄虚地说上几句不难。
果然,薛灵祈眸光敛去几分阴冷,薄唇微抿,半晌后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腕,径自下了车。
宁晓芸跟着下车,就见一个面貌清隽的少年,迎面扑上了薛灵祈。
“哥!你怎会在此!”
来人是副都督崔云德幼子崔卫凌,年方十六,冠玉束发,英姿飒爽。
他欣喜地打量着薛灵祈,绕着人走了三圈才笑嘻嘻道:“我人在岚山关,听说你醒了,连夜就跑回来了!我爹看到你,怕是脸都要笑歪了。”
除了薛灵祈,朝中最有威望的武官便数崔云德了。
他本是辽海船帮的龙头,三教九流的人脉甚广,做了副都督后更是黑白两道通吃。薛灵祈昏迷后,兵权暂时移给了崔云德。偏他是个油盐不进的,太后始终未能拉拢此人。
“只是我回京后,还没来得及去瞧你,就被拘来这破地方。”崔卫凌不屑地看了看府邸。
让他一个戍守边境的将军给北夷使者接风洗尘,哪是要议和,生怕打不起来么!
偏他娘说不能不来,他怕被揍,这才闷闷不乐地出门,熟料在这遇上了薛灵祈。
“妾身见过崔小将军。”宁晓芸欠了欠身子。
崔卫凌留意到薛灵祈身后的人,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薛灵祈呵呵一笑,神情冰凉,“难道你不知我已成亲?”
崔卫凌自然知道薛灵祈成亲的事,他爹说过,赐婚不过是太后打压薛灵祈的手段。
明知是羞辱,薛灵祈怎可能屈从,以他的手段,要了结一个人是再简单不过的。可他不仅没有将人赶出府,甚至……还带着她出行?
崔卫凌一时觉得脑子不够用,正冥思苦想着其中缘由,却听得薛灵祈朝宁晓芸道:“今日风大,可有穿多些?”
啥!他说啥!
崔卫凌脑子里轰地炸开,险些没站稳。
打从他刚学会走路就跟在薛灵祈身后跑,什么时候见他关心过哪位女子!
音调虽不是多亲和,平平淡淡的,可薛灵祈关心他时也不过这样问问而已啊!
崔卫凌紧盯着宁晓芸,像是要把人盯出个窟窿。她的确生得漂亮,多看几眼让他耳根子都红了起来。
薛灵祈揽住了崔卫凌的肩膀,挡住了他直愣愣的目光。
“她入了侯府,自然是侯府的人了。你有那功夫听流言蜚语,不如勤练武艺。”薛灵祈道。
崔卫凌挠了挠头,难不成他爹猜错了?薛灵祈竟不抵触这桩婚事?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他笑道:“我才不去听什么胡言乱语,就这点跟哥学得好,从不在意嚼舌根子的人。”
宁晓芸一愣,做戏挺在行啊,连小弟都被蒙住了。
想来也是,既然他要以退为进,自然要对她这个赐婚对象客气点,好让太后放松警惕,以为他不敢生出抗衡之心。
三人入了席间,崔卫凌大大咧咧入座,惹来各式目光。
人尽皆知,太后想拉拢崔云德,众人都想和崔小将军打好关系。宾客们不住地抬眼看崔卫凌,却在看到薛灵祈后,又迅速低下眼。
崔卫凌坐姿懒散,对四周目光视若无睹,一面嗑着瓜子,一面说着西北岚山关的事。
“李家那群缩头乌龟,天一冷就躲懒,连粮草被人偷了都没发觉,爹气得砍了几个人,才刹住了歪风邪气。”
薛灵祈眼眸一沉,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他淡淡道。
崔卫凌放下瓜子,委屈道:“哥是嫌我话多了?”
“你还记得,咱们在大戈壁上,看那黄沙莽莽长河落日,你说要踏平北夷,叫他们不敢再犯。我那时听得心血澎湃,想着这辈子跟着哥值了。”
“可后来你去了南楚,我一直盼你回来,只是……”崔卫凌一时梗住。
他抿了抿唇,咕哝道:“等哥养好身子,再和我一起回岚山关,咱们去干掉北夷那群王八蛋。”
薛灵祈静默了许久,没有回话。
宁晓芸目光移向薛灵祈,落在他双膝上。她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了一团,连手背上青筋都凸起来。
那笔挺修长的腿,也曾恣意策马,驱驰千里。
许是堂中人头攒动,遮住了外头日光,让她心里生出些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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