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与君同枕
丽娘在屋子里来回疾走,抓乱了满头秀发,挥舞着簪子一直在尖叫。郑伯已经被她用力推开,摔倒在地。
叶常宁忙上前扶起了郑伯。
丽娘脸色苍白,将簪子对准了众人,“不要、不要过来——!”
宁晓芸上前想要拉住丽娘,她一簪子划过来,宁晓芸下意识一挡,胳膊上落下鲜红痕迹,顿时流出血来。
宁晓芸忍着火辣辣的疼痛,从背后用力箍住丽娘,想夺走她手里的簪子。
薛灵祈踱步入了屋子,上前只微微用力,便卸掉了丽娘的力道,簪子应声落地。
他眸光冷冽,直接敲晕了丽娘。
宁晓芸喘着粗气,将丽娘扶到榻上,这才捂着胳膊退下来。
郑伯和叶常宁看到她受伤,皆是神色一惊。
“少夫人别怪丽娘,她不是故意的,她这是发病了……”郑伯哆嗦着上前来,满眼歉意。
伤口有些深,宁晓芸咬紧贝齿,一时疼得连胳膊都举不起来。
饶是疼得龇牙咧嘴,她还是勉强出声道:“无妨,去看看她有无受伤罢。”
叶常宁先前对她存了偏见,反倒不知如何开口了。丽娘再刺偏些,势必会划伤她眼睛。
可她却不顾危险……他生出一分愧疚来。
薛灵祈在宁晓芸身侧坐下来,慢慢抬起她的手臂。
“啧,伤了胳膊,回去怎么喂猫?”他神色清冷,眼神却停留在血迹晕开的衣衫上。
话未落音,就被他撩起了衣袖,露出半截雪白玉臂。他从怀中摸出个白玉药瓶,将药粉轻洒在伤口上。
宁晓芸只得一动不动,任由他上药。
“这小姑娘究竟怎么回事?”薛灵祈看了眼叶常宁。
叶常宁闭紧了嘴,郑伯却趔趄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
“我儿命苦……不该让她独自进城,才被那畜生……”郑伯不停落泪,话也说不利索。
薛灵祈倒了杯茶,慢慢推到宁晓芸眼前,又看了看叶常宁。
叶常宁知道瞒不过去了,低声道:“丽娘进城被人骗去后,被那畜生关在小院里……没日没夜地折磨她,是我趁守卫松懈,才将她救了出来。”
“她受了极大的刺激,人也变得疯疯傻傻的。”
薛灵祈指腹摩挲着茶碗边缘,冷意自眼底倾泻而出。
“夏明远干的坏事?”他把茶碗放下,吐出一个名字。
叶常宁惊诧地瞪大眼,“侯爷怎会知道?”
薛灵祈道:“既能在京城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关了这么久,必是有权势的公子哥。夏明远素来贪恋女色,臭名昭著。再者,他惯爱买婢女,却鲜少见有人被放出府,确有蹊跷。”
叶常宁道:“侯爷观察入微。你可知,他有座别院专门养女子,进了那院的几乎没人再出来。”
“他将她们当玩物般取乐,动辄打骂,逃跑抓回来更是一顿毒打。有几个甚至生下了孩子,母子吃喝拉撒都在那小院里,不见天日。”
他想起那夜潜入院子时见到的情景,犹如人间炼狱。
“……被关的女娃,最小的才十岁。”叶常宁停顿了片刻,喉咙梗住。
夏家权势显赫,夏明远不缺美妾,可他居然强抢民女,还把人锁在别院里,若有家人上门寻人,夏明远轻则钱财打发,重则刀棍交加。
再看那日夏太师护子态度,平日必定溺爱,夏明远愈加有恃无恐,行事放肆。
宁晓芸垂下眼,心中血气翻涌。
她的手紧攥成一团,捏得用力,指节森白,紧咬住牙关才能压下怒气。
夏明远目无王法,不过是仗着父亲的权势。他专挑弱者下手,卑劣至极,不如畜/生!
手背一热,宁晓芸抬起眼皮,看见薛灵祈的手盖住了她的。
热意自他指尖传过来,裹住了她冰凉的手指。她咬了咬唇,神色微微松弛。
“他知道丽娘是叶家的么?”薛灵祈问。
“应当不知,他是见丽娘落单,才哄骗着她去了那别院。”叶常宁思忖道,“否则丽娘被救出后,他早过来抢人了。”
薛灵祈颔首,缓声咳嗽,“好生看住她,别叫夏明远知道。”
叶常宁应了一声,屋里便陷入了安静。
众人沉默着,气氛压抑得似要滴出水来,像阴沉沉的天即将落雨。
最后是叶常宁打破了沉默,“如今朝堂上多少人盯着侯府,明枪暗箭的,侯爷莫与夏家正面碰上,韬光养晦才是上策。”
“少夫人伤了手,不如暂且在这儿歇息一夜,待明日再出村。”他又道。
宁晓芸本想拒绝,却听得薛灵祈应了声“好”,不好再多话。
————
是夜,山里下起了大雨。春雷阵阵,暴雨如注。
深山里的凉风刺骨,宁晓芸穿着单薄衣衫坐在桌前,像浸在冰水里,冷得牙关都在打颤。
她本打算与丽娘挤一挤,可郑伯怕丽娘再发病,便将她与薛灵祈安排在一间屋子里。
……这真是嫌命长了。
这儿比不得侯府,她总不能躺在地上过一夜。可即便给她十个胆子和薛灵祈挤在一张床上,那也得薛灵祈答应啊。
她踟蹰着,莲步轻移,挪到了榻前。
薛灵祈双目闭阖,睡颜安静,倒显得整个人柔和不少。
是真睡着了吧?她俯身看了他一眼,又缩回一步。
寒意袭来,她忍不住搓了搓手,将冻僵的手指贴在脸上。宁晓芸背靠着床柱,抿了抿唇,在床尾慢慢坐下来。
她将手伸进那半新不旧的被窝里,暖意流淌过手背,连带着身上也暖和几分。
宁晓芸把手拿出来,搂住冰凉的肩膀,扯动了胳膊上的伤势,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灯,太亮了。”沙哑的声音忽然缓声响起。
宁晓芸僵硬地抬眼,便望见薛灵祈睁开了那双淡漠的眸子。
只极淡地瞥了她一眼,复又闭上了眼睛。
“上榻,就寝。”他音色平静,又带着些嫌弃。
宁晓芸只得起身灭了灯盏,犹豫着上了榻,缩进被窝里,躺在外侧。
左右只是睡一夜,他如今不会杀她,应当没事的。
可她心里仍是紧张,紧闭着眼,浑身紧绷,脊背挺直,双手交叠在小腹上,丝毫不敢乱动。
若她稍稍睁眼,就会发现薛灵祈饶有趣味地侧眸看着她。
“怕什么?”低沉嗓音倏然在耳边出声。
宁晓芸手指微紧,攥住了衣角。
她强作镇定,柔婉道:“妾身睡相不佳,怕叨扰侯爷休息。”
“何出此言?你睡着时一向跟块木头似的。”
他嗓音本就低沉,许是说得缓慢,懒懒的音调入耳,明明毫无波澜,听到最后却似含了一分笑意。
“侯爷说笑了,您怎会……”
他怎会知道自己睡着什么模样!
她下意识睁眼,侧过脸去,就对上近在咫尺的容颜。
这姿势未免太近了些,近得能看清夜色中幽深的眸子。
向来冷静的宁晓芸不由得生出一丝慌乱。她局促不安地弯起足尖,低声道:“夜深了,侯爷早些歇息罢。”
薛灵祈轻笑了一声,转过头去。
宁晓芸却睡不着了,虽然知道薛灵祈不会对她怎样,可她毕竟从未与男子同处一榻,总归有些尴尬。
她就这样直挺挺地躺着,维持这一个姿势。躺久了,连脖子都僵硬起来。
夜已深了,宁晓芸听着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松懈了几分。
她小心地翻了个身,努力不发出丁点儿声响,面朝外侧,背对着薛灵祈。
可是才侧过去,一只手就捏住了她的耳垂。
“翻来覆去的,吵死了。”他似乎刚从睡梦中苏醒,声音颇有些慵懒。
粗粝指腹擦过温软耳垂,宁晓芸浑身一僵,不敢再动。她手攥住衣角,整个身子绷紧得似弓弦。
寂静的沉默漫延开来,唯有落雨声回荡在屋子里。
薛灵祈眸光落在那蜷缩成一团的小人身上。
她纤细的胳膊搂着肩膀,浓密墨发披散开来,像只小小的黑猫。
薛灵祈蓦地转过身来,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她的后背。
“有事就说。”他先开了口。
宁晓芸抿紧了唇,酝酿了许久,才问道:“夏明远一事,侯爷如何打算?”
薛灵祈反问,“本侯在太后眼里还不够招风吗?”
宁晓芸知道他现下以退为进,不能故意招惹夏太师。可她想起丽娘,就觉得闷得慌。
她咬唇不语,半晌才闷闷道:“侯爷歇着吧,妾身也困了。”
语毕,便没了声响。
雷声轰隆,屋里的一切被闪电照亮,蒙上一层淡淡光晕,朦朦胧胧的。
直到冰冷的电光落进薛灵祈眸子里,他才从那郁郁寡欢的背影上收回了眼神,缓缓放下半撑着的手臂,平躺下来。
他眼里凝结了寒霜,薄唇微微压下弧度。
若说李尧是太后的爪牙,夏砾便是太后的军师。夏明远固然是个畜/生,但他的确犯不着为此与夏太师捅破窗户纸。
薛灵祈闭上双眼。
可若不是为了替他出头,夏明远不会留意到宁晓芸。
如今,怕是被惦记上了。
他睁开眼,眸中杀意一闪而过。
————
第二日天色薄亮,薛灵祈和宁晓芸已在院里,与叶常宁辞别。
丽娘清醒后知道自己伤了宁晓芸,尤为内疚。她从叶常宁身后钻出来,手里捧着个茶色小罐。
“姐姐,给你,赔罪。”丽娘惴惴不安。
宁晓芸接过打开盖子,清甜花蜜香气扑鼻而来。
“是紫云英蜂蜜,丽娘去年特意存的。”叶常宁说。
宁晓芸挑起指尖舔了舔,甜润的滋味从舌尖顺着喉咙缓缓滑下。
蜂蜜很甜,丽娘的日子却是苦的。她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宁晓芸眨了眨眼,笑起来,露出白糯牙齿,“等我得空,再来看你。”
丽娘点点头,怯生生道:“可不可以,不带那个哥哥来。”
宁晓芸回眸看向薛灵祈,心情没由来好几分,眼尾翘起,笑意十足。
薛灵祈不知她为何笑得这般灿烂,只觉得自己唇角似乎也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回去吧。”薛灵祈朝叶常宁摆了摆手,转身先走了。
出了村子不远,就看到燕小乙在山脚下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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