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洗手羹汤
东篱院。
阮软端着一碗药,在厢房外站着。
想起前几天晚上和外祖父说的,外祖父今天就让他去照顾陆时来。她想拒绝,外祖父还一副不是你让我管事的吗,你自己都不管还想让我管的态度。她不得不同意了。
叹了口气,叩了叩门。听见他说话,她开了门跨了进去。
“你怎么会把自己弄伤的?”
躺床上的脸色苍白的人明显没有想搭理阮软半分,支棱着脑袋不知道在神游什么。
阮软把药碗端到他面前,等着他一干而尽,他半晌也没什么反应。
不是她要这样想,而是看着陆时来这样的态度,她不得不那样想,脸色怪异的阮软问道:“你不会是怕苦吧?”
陆时来终于不支棱着脑袋,垂着眼睛望向她。
谁能想到呢?阮软仔细思索着前世的陆时来,逼着她喝药的时候,哪有现在这副鬼样子。
她都想恩将仇报用当年他逼迫的样子,来逼迫他喝药了。
阮软却言不由心的说道:“你赶紧喝,我带了腌制的雪梅。”她本来带过来是当零嘴的。“超好吃,酸酸甜甜的。”
陆时来抿了抿嘴,依旧不做声,亦没有端起碗。
阮软见他不信,拿出来。“这是黄梅从书上采下洗净,放大缸里用盐水泡浸月余,取出晒干。晒干后用清水漂洗,再晒干。然后用糖料泡腌,再晒干,如此多次反复。腌制的梅子本身太酸咸了,所以我给它外面裹了很多糖粉,看上去裹了一层雪。”
他手摊开,阮软只好先把梅子放他手上。陆时来这才把碗端起来饮尽,连忙把雪梅放进嘴里。
不同于话梅,雪梅确实比话梅要甜上许多。
陆时来吃完,两个人在室内一片安静,只能听见外面风吹过竹林的声音。
“那陆公子没什么事,我先告辞了?”阮软略带小心的说道,她好怕陆时来因为知道他怕苦而动手把她解决了。
陆时来挑了挑眉,“我会吃了你?”
阮软尴尬了笑了笑。
“你上个月对我讲话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上个月?阮软眨了眨眼,脑子慢悠悠的开始回忆,好像是习武的师傅让他们互相切磋比试来着,她自小几个陪练都是军中上过战场的人,这些软脚虾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这件事情根本不值得她去记住啊。
呃,她似乎有点印象。比刚刚更尴尬的看着陆时来笑,与其说是在笑,不如说只是嘴角努力的往上提,看上去和脸部抽经了一样。
她好像把书院的人都狠揍了一顿,别人不说什么了,两个表哥表弟,叶朝,还有陆时来……
还嘲讽人家来着。虽然她依旧忘记当初她是怎么大放厥词了,从前世到现在她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开心了,就一不小心说了很多现在想想都觉得幼稚的话。
“我下去给你拿金创药。”阮软不敢与陆时来对视,拿起了药碗就往外走。片刻进屋,陆时来已经把衣服脱了背对着她。
阮软倒是完全没在意,她一个前世去过战场包扎处理伤口什么老少爷们的身体没看过,自然也不会去在意一个瘦弱的少年。
可是这位少年,却很在意。耳尖红的都要滴出血似的,结果身后人那么云淡风轻给他解开了纱布。
“你怎么伤那么重。”阮软声音变得有些尖锐,这纱布上的血起初阮软还没在意,直到看到了那狰狞的伤口,从右肩膀一路划到后背。
先从腰间的瓷盒中手指挖出一些给他涂抹,青色的膏体粘稠而冰凉。被她在指尖细细抹开,覆盖在那些崎岖的伤口,又有扑鼻而来的幽香丝丝缕缕钻入鼻中。
陆时来的心颤了起来,当下脑中一片空白,即使他脊背挺得再直,像一个木棍子一样僵着,但他的肌肉仍不肯放松,紧绷在那宛如一张已被拉到极致趋势待发的弓。“这是被戟所伤?”
阮软有些不确定,毕竟江南这块很少有人使用这样的武器。
陆时来羞人的思绪被拉扯回来,“你对我家里的事情很感兴趣?”
“没有。”阮软头也不抬的把金创药洒在伤口上,“我只是对你感兴趣。”
阮软并没有觉得这句话有多暧昧,她单纯的对陆时来有恩报恩罢了。可听在陆时来耳里就不太一样了。白皙的背上伤口周围都有些红肿,“你这几天别碰水,小心感染。”
“沐浴不了。以竹回去了。”确实如她说的手上动作不比大夫差多少。
对了,她这脑子。就是以竹回去料理后事,她才被外祖父叫到这帮忙的。
“那晚上我给你拿热水擦擦吧。”
陆时来这句话听着绷不住了,“就没想过男女授受不亲吗?”
阮软卷着纱布的手一顿,“可是我包扎技术不比大夫差,手又软不会弄痛你伤口,我在你院里别人也不敢来为难你,我还不收费。”
“声誉呢?”
“我没想过嫁人。况且他们也不敢嚼舌根。不过最主要的一点是,骆府最近缺人手。”
“缺到一个小厮都没,派出将军府的嫡孙女?”
阮软包扎完了之后,帮他把外衣披上,直接坐在床边。她也奇怪外祖父这样,为什么直接让她照顾陆时来,再缺人手有缺到这个地步吗?
“说实话,我也奇怪。”俩个人细细对望彼此。阮软又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让我们两个都不要插手这个事情。互相监视彼此?”
“或许吧。”陆时来没有继续打量阮软,靠自己趴床上闭上了眼。
摆明了不想继续和阮软说话,阮软翻了个白眼,行吧,伤口再裂开也活该。
听见关门声,陆时来睁开了眼,枕边是一个白色木兰花的瓷罐。打开是沁人心鼻的香味,青色的膏体,看上去就粘稠的很。
阮家治疗外伤的药,有钱也难买。药效极佳,通常都是打仗行军的时候才会常备在身边,据说宫里也没几罐。
陆时来看着瓷罐有些发愣,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有些泛黄的瓷罐,除了颜色泛旧别无二致。
阮软到厨房打算去提午饭,厌秋早已经站在厨房外提着食盒,一脸神色为难的盯着自家小姐。
“厌秋?”
“小姐……”厌秋咽了咽口水,小声说道:“骆老太傅吩咐了,您和陆公子的吃食不经过厨房。”
“不经过厨房?那经过哪,总不见要我自己做吧?”阮软也没想到。
厌秋没有说话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家小姐,厨房这人来人往的厌秋也不好直接说骆老太傅的不是,虽然这样做真的很过分。
“小姐,骆老太傅是瞒着夫人的,您去照顾陆公子这事并无他人知道。”厌秋贴着阮软耳朵边说着。
阮软被气笑了,她就知道!这个小老头在记仇!本来她还真以为是互相监视,现在好了她明白了,外祖父就是变着法整她!
阮软即使生气,她还是从厨房那边“顺手牵羊”拿了一块咸肉和几个蔬菜。气冲冲的回了东篱院的小厨房。发现小厨房里面东西还不少,难道平时陆时来他们本来就是在自己小厨房吃的?
你说她没厨艺吧,她以前行军的时候还是割过活物烤过肉。你说她有厨艺吧,也就仅仅只是能吃,毕竟打仗那会,东西不是生的就行。
看着咸肉,倒是从篮子里面翻出了几个冬笋,拿着菜刀胡乱多了几下,冬笋倒是洗干净剥皮,然后就直接扔下了水,加了两勺盐。
拍了拍手,看了盆里的鱼。杀鱼用菜刀她不行,但是给她把匕首倒是可以。不过鱼她也只会放在枯枝烂叶上那种烤。叹了口气,两个人吃一个菜应该没问题吧?
等陆时来出来看着两碗米饭和一碗笋跟不知道什么东西一起烧出来菜的时候,皱起了眉。
“这是什么?”
“腌笃鲜!”阮软只记得是笋和咸肉一起烧的,应该叫这名。
陆时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阮软,“你自己做的?”
想把你怎么知道说出口,看了眼卖相确实不好的菜,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你应该让我来扶着你的,这样伤口又会崩开。”阮软搀着陆时来入座,自己飞快坐下。
“我第一次做,你不要嫌弃。”说完有些害羞,把小脑袋埋在饭碗里大快朵颐了起来。
陆时来看了眼,默默拿起筷子,她倒……真不挑。某些时候她和那些世家的大小姐们实在相差甚多。说她是乡间野丫头,却也没有到不知礼数那般。
笋的土腥味还在,肉的腥味也是。整道菜齁咸,或许忘记咸肉本身是咸的还加了很多盐,炖的时间也不够长,应是看肉和笋熟了就端出来了。
阮软虽觉得自己做的没有厨房的好吃,但是她不挑,想想那时候军粮不够吃的时候,连山上野菜都是清水煮的,这有啥。不过她也没吃出什么,她吃的太快了。
陆时来吃的有些不是滋味,吃了两口便搁下筷子。
阮软吃完便打算收拾碗筷。
“晚上那顿我来做。”
“你不是还伤着?”阮软噘着嘴有些不认同,嘴唇的油光反而让她的樱桃小口更诱人,“怪我菜咸了,你伤着不该那么口味重。”
陆时来有些懊恼不应该说那句话,手扶着桌子,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冷清,“不劳阮姑娘费心。”
阮软有些气,她一个大小姐来做这些事情,她都没有抱怨,他这什么态度!拿起碗筷就想往地上摔。深呼吸瞪了一眼陆时来,才克制着自己打算去洗碗。
她坐在小马扎上小声吐槽着:“想我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最多舞刀弄枪的。现在可好了,又要做饭洗碗,是不是等等还要洗衣服啊。”气呼呼的用力刷着碗。
陆时来站在庭院里看着她在葡萄架子下刷碗,直接用的井水,寒冬腊月的也不知道先去烧壶热水,兑水洗。
转过身回房的时候想到了一句,今来为君做羹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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