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初御极封赏元功、科道官请诛明贼
“善!”朱厚熜点了点头,然后又说:“华盖殿大学士杨廷和,辅佐大行皇帝堪定叛乱,定策擒贼;拥立新皇,安抚社稷。
有功朝廷,加封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建安侯,赐诰券,子孙世袭锦衣卫指挥使、特赐宫内乘舆、赞拜不名、五爪坐蟒服,升翰林院修撰杨慎为翰林院侍讲,直起居!”
“哗”
朝臣当即议论纷纷,连本来纠察班仪的官员,也此刻跟着谈论起来,要不是因为这是朝堂,稍微还知道克制一下,怕朝臣就要再现诛杀马顺之事了。
这杨廷和是要干嘛?
是要谋朝篡位吗?
这都内阁大学士封爵了,你是奸臣徐有贞转世?
还让皇帝给你赐一个数百年都没有过的,赞拜不名的权利,是不是下一步封公、封王建国?
然后谶言,祥兆,禅位,三让三辞三请,一条龙?
难怪昨天晚上金星犯鬼宿西北星呢,原来就是应兆在你身上呀?
托名明辅,实为明贼,当诛!
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勋贵、六科、翰林院、国子监、宗人府、锦衣卫、武将等等,其中不乏是杨廷和一党之人,此刻用带着杀人的眼光看着杨廷和。
杨廷和自己都懵了,他还沉醉在朱厚熜是圣天子的梦里呢!
哪里想到锅从天上来?
他能开口说,这爵位和赞拜不名之权不是他要的吗?
即使他说出来,此事与他无关,可何人相信?
好端端的,皇帝为何赏赐于如此特权?
论其有定策拥立,辅佐大行皇帝戡乱?
那有个屁?
正德年间叛乱时期,杨廷和可是在内阁的,刘宸、刘宠可是一度打到京城郊外,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靠边军剿匪。
至于定策擒贼,拥立新君,更是扯淡。
连个遗诏都能搞错,还想让皇帝做自己不愿的事情,走东安门入文华殿受笺。
整个大明就当今皇帝,和崇仁王厚炫之子载增是能够顺位继承皇位。
但崇仁王长子载增,年仅才六岁,早已被排除在外。
顺位继承首当其冲,则是当今天子,这和杨廷和有什么关系?
而且即使有功,那也是皇太后决定之功,与杨廷和并无太大干系。
科道官员瞬间气势汹汹,立马在心中打好腹稿,随时准备弹劾还在懵逼状态的杨廷和。
然而侃侃而谈的朱厚熜,根本没有注意到众人的神情,只顾着继续宣布:“华盖殿大学士梁储,历经四朝劳苦功高,又有迎驾之功,加封少师、少傅、少保兼太子太师、荫一子中书舍人!”
你看?
这才是正常封赏嘛!
同样老臣,同样遗臣。
杨廷和只不过是按照太后之意起草诏书。
而梁阁老却是不辞辛劳,亲自前往千里之外的安陆迎接皇上。
然而梁阁老不过只是多加两个孤衔而已。
可是身为阁臣封侯爵也就算了,充其量就是一个徐有贞的奸贼,但是赞拜不名,是你杨廷和该要的吗?
对不起,大明不允许有这么牛批的人,今天你死定了!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正是此时!
“臣兵科给事中……请圣人诛杀奸相杨廷和,盖闻古之贤相者,功不自揽,过必自罚。
今华盖殿大学士杨廷和,欲以策立之功,行操、莽之事,假借先帝托孤,威逼圣人以皇太子之礼受笺……
杨廷和之子杨慎,籍父权威,借阅皇家刊印典籍不归私吞……父子二人皆为国之蛀虫,是故请诛之!”
忍了许久之后,六科给事中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熊熊怒火。
盖六科给事中本就有弹劾不法之权,闻得朝中有奸佞,焉能不发一言?
自兵科给事中伊始,朝堂喧哗一片,群臣义愤填膺,开启一场倒杨风波。
“臣吏部给事中……”
“臣户部给事中……”
“臣都察院……”
霎时间整个朝堂,充满着诛杀杨廷和的奏言,其中连毛纪、蒋冕、毛澄这些党羽,也没有跑掉被攻击的局面。
当朱厚熜看到如此阵势,瞬间他也懵了。
他可是谨记着袁宗皋所言,处事不要过激,要慢慢来,所以才酌情封赏,试探朝臣。
如何知晓,一石激起千层浪,会引起如此滔天风波?
“这科道官员都是属火药的吗?怎么一点就炸?”
朱厚熜极为不解,封爵之事不说开国、靖难那一批,就是之后徐有贞封过,王越也曾封过,也没见起什么波澜,怎么到他这里就不行了?
让杨廷和惹了众怒,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之局?
至于说宫内乘舆,那是朱厚熜看到杨廷和年龄太大,身体又被他气了一回,并不是很康健的模样,又念及其劳苦功高所以赏赐,难道尊老爱幼,不是中国传统美德不成?
甚至于,他还想在所有事情,理清头绪,国家稳步上升之时,以后年龄但凡到达六十岁左右者,或者身体不是很健朗者,皆赐座乘舆上朝。
而赞拜不名,只不过是他突然一时兴起。
且其也只是呼杨廷和为元辅先生,并未直呼其名。
故而理所当然,觉得他人亦不可直呼其名。
非是如此,何以彰显朱厚熜无上尊严邪?
哪里会想到此番动作,纯粹就是好心干坏事,激起如今如此巨大波澜,导致朝堂骂声一片。
如果他细想一番,皇帝若只呼元辅先生,久而久之整个大明,他人焉敢直呼杨廷和之名?
不怕被人检发,一纸书状告到顺天府衙不成?
然其却莫名其妙的,将这个日后潜在约定,给捅漏出来了,让所有人不得不重视一二,无论是有意攻讦,或是阴谋策划,皆是如此。
如果百官仍然缄口,不再多发一言,士林及南京官员会怎么想?
是不是会认为,朝臣庇护奸臣?
且最重要乃是众人在此刻弹劾杨廷和,则必然能够在朱厚熜面前表现一番。
只要简在帝心,何愁日后无官可做?
“肃静!”
见到无人维护朝会秩序,朱厚熜示意黄锦,用他那尖锐的声音喊了一句。
百官这才安静下来,朱厚熜便紧接着说:“朕入继大统,赖尔内外文武、勋戚大臣,定策并迎立,各宣忠悃,保安社稷。
吾尝闻,盖古之圣明天子者,无不有功激赏,有过必罚,是故季汉武侯有云:‘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元辅先生典历四朝,辅佐大行皇帝治国有功,宜加殊恩以答元功,此前受笺一事,仰赖先生遵守宗法秩序,汝等在此断章取义,离间君臣是何用意?
难道欺我年幼,刚刚登极御事,不敢如皇兄一般,廷杖、罢黜不成?”
杨廷和这才回过神来,匍匐于地请罪:“臣杨廷和启奏圣人,臣本布衣,赖宪祖恩赐,遂食禄于朝,数十年虽战战兢兢,惟恐有负圣恩,奈何资质驽钝,教导先帝不善,致使虐政频出,有伤大行皇帝巍巍圣德。
今乍闻犬子假臣之势,狐假虎威,巧取豪夺,借阅国家书籍不归,实为盗窃之举,臣教子无方,伏惟陛下聪慧圣资,请治臣罪,以谢天下臣民……”
朱厚熜眉头一挑:“元辅太过言重,朕素知先生公忠体国,彼辈此刻奏劾先生,实则乃是离间君臣同心,有邀直买名之嫌,当廷杖或是贬黜!”
杨廷和当即慌了:“圣人不可,盖古之天子治国,从不因言之罪,是故有诽谤木、进善旌、登闻鼓,伏望陛下爱惜臣属,勿以小事而伤皇上巍巍圣德!”
科道言官,说白了就是个马蜂窝,万万不能捅。
一旦捅了,接下来便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说不定,还有人跑到他家丢粪球都犹未可知。
早就听闻明朝言官讨人嫌,今日一看,果然不假,有心杀鸡骇猴,树立天子威严的朱厚熜,并未同意,反而一脸杀气腾腾:“开放言路,并非让人邀直买名,此等沽名钓誉之辈。
先生无须再劝,今日必须给予惩戒,不然如何一振朝纲?
天下官员皆如此,那朝堂岂非陷入一片混乱,每日攻讦他人,获取清名便可,无须实心用事?”
“臣请陛下以大局为重,万不可重蹈大行皇帝覆辙,使耿介寒心,更不可因臣一二之辈,而失天下之心呐!
科道奏事,乃祖宗之法,岂可肆意搪塞?且今日朝臣言之有物,非有意构陷,刻意攻讦微臣父子,以求直臣之名,更非离间君臣之谊。圣人若引言治罪,臣廷和,万死难以赎其罪也!
且夫圣人初登大宝,何以开此搪塞言路先河,致使祖宗纲宪与不顾?伏望圣人以仁德治世,万不可不教而诛……”
作为这届朝廷班子名义班长,一定要维护好队伍班子团结问题,所以杨廷和必须要制止这件事情发生。
若是随了朱厚熜的意,那以后还不是肆意罢黜朝臣?
那国事还要不要处理?
国家还发不发展?
国家还中不中兴?
还要不要远迈汉唐?
还要不要治隆唐宋?
这一切都需要深思熟虑。
不是屁股一拍,脑袋一热,开启斗争!
这对于大家来说并不好!
虽然杨廷和在前朝没有阻止住朱厚照,杖毙朝臣言官。
但本朝,他哪怕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一来、前朝之事,与他干系并不大,而且当时朱厚照已然统领国家十数年,威严甚重,无人敢触碰胡须!
二来、这件事的基础点在他身上,而且他又期望着朱厚熜,是一个以尧舜禹为模板的圣君。
三来、朱厚熜刚刚登基,就如此搪塞言路,那以后还有何人敢秉忠直言?
有此种种关系,杨廷和不得不奋力打消朱厚熜此念,一旦木已成舟,那么将来之事,则无法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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