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喜欢的人

除了一心针对谢印的苏薇，二十几名女子都是如蒙大赦，在她们心里，谢印偷没偷东西虽是个不错的八卦，但远没有疲惫的身体重要，听闻掌柜的放她们回去休息，一个个捏着肩捶着胳膊，拖着一双比面条还软的腿就准备回去。

        忽然，谢印一动，她动作极快，不过一转眼就把一个人按倒在地，甚至被按倒的人都没来得及挣扎。

        “你干什么！”春华趴在地上，只觉得那一双大手犹如钢铁，抓的她手臂剧痛，丝毫无法动弹。

        “你身上有血腥味。”谢印低沉着声音道，她行事向来干脆利落，根本不给别人说话的时间，脱下春华的鞋，她的脚上居然裹着白布，还透出丝丝血迹。

        别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有苏薇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掩在人后就想退回自己房间去。

        “我提水时就看见楼梯上被撒了几颗钉子，但我当时没来及管，后来与苏薇姑娘有所龃龉，便忘了此事。”谢印说道。

        “你也去过二楼？”夏桃娘问。

        “我……”

        一般的小丫头是不可以随意上二楼的，一方面确实要防止她们手不干净，另一方面也不想她们胡乱打扰一等姑娘。所以春华偷偷上去，一定有原因。

        春华其实有一肚子理由可以狡辩，然而就在此时谢印抬眼看向她，双眸漆黑，那犹如一匹青狼随时要择人而噬的气势居然把她吓到了，一时之间千百种理由堵在嗓子口没敢说，生怕一个不合谢□□意，就当场毙命。

        “就因为前几天你挑唆谢印逃走失败了，所以记恨在心？”夏桃娘冷笑。

        “不，不是，就是上去走走。”春华缓了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声音极小，十分心虚。

        “竟然是你？”如熙根本不管春华的辩解，一反刚刚举棋不定的态度，“掌柜的，这个丫头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卖了吧。”

        在场的姑娘们你看我我看你，竟然无一人为春华求情，她在三色坊已经快两个月了，坊里的姑娘都是人精，谁不知道她就是个小骗子。

        夏桃娘示意谢印放开春华，她挑起春华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这个小丫头以为自己最聪明，其实不过是最愚蠢的那个，好吃懒做、鼠目寸光。

        “春华，你恨谢印没能带你逃走，我问你，从坊里逃了你能去哪？你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且已经十二岁了，一个十二岁的大姑娘独自在外面，你以为会是什么下场？连年征战，百姓易子而食，你手无缚鸡之力，出了三色坊你以为你不会那些易子而食的人给活剐了？”

        春华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似乎对夏桃娘的话听的并不太懂。

        “买下你的银子应该还没用完吧？你把剩下的拿出来，我放你走。算了，你也不必再回你的屋子，就这么走吧。”夏桃娘嗤笑，“三色坊又不是铜墙铁壁，你以为为何别的姑娘都不愿逃？”

        因为一旦长大，懂了世间百态，就知道自己根本无处可去啊，这一条命无人在意，无人珍惜，也没有容纳之处。

        春华的目光里还是疑惑更多一些，夏桃娘的话她只能懵懵懂懂的听明白一部分，但也开始为未来的日子忧虑起来。

        春华被扔出去的时候还是懵的，她站在紧闭的三色坊门口，就那样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一阵夜风吹过，她忽然对夏桃娘的话更明白了几分，天地虽然很大，可是她能去哪呢？

        夏桃娘又盘问了钉子的事，苏薇最终还是承认是她，她已经是开门迎客的姑娘，夏桃娘自然不会用对付小丫头那一套对付她，只不许她十天陪客。

        这看起来是好事，其实不然。坊里想出头的姑娘不少，一旦苏薇不露面，自然有别的姑娘打破脑袋去吸引她的那些常客，这些姑娘通常年轻漂亮，一旦常客被别的姑娘吸引不再来找苏薇，她对三色坊就没有用处了，若是不能有新的恩客，很快就会被扫地出门。

        ……

        夏桃娘带谢印回屋，让她坐在自己床上，自己则绕到她背后。

        “让我看看伤。”语气柔和。

        谢印脱下上衣，夏桃娘没心思多想，王金下手狠辣，谢印后背上是一片血痕，血迹已经干了，把衣服粘在伤口上，可是流了血的伤口最好不要沾水，她只能一点点把衣服剥下来。

        “疼吗？”夏桃娘不知道谢印多疼，但她的心却在翻江倒海的难受，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护不住谢印的，出了三色坊这一亩三分地，她也不过就是个风尘女子罢了。

        谢印是一只鹰，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飞出三色坊，到那一天，自己会不会成为她的软肋，像小花小草一样？会不会她再回到战场时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再受伤而束手无策？

        夏桃娘忽然感觉到一阵颤栗，她如今想要的已经不仅仅是庇护谢印几年和等她来接自己，她想要……一直照顾她、保护她。

        “不疼，皮肉伤而已，两三天就好了。”谢印摇头。

        “下次，别再这么出头了，我在三色坊十七年，这种男人见得多了，不差那一个两个。”夏桃娘坐在谢印背后，开始给她清理伤口，之后还要擦药，想着明早一定去看看她，万一发烧了就得赶紧请郎中。

        “他们心里想的，不只是这些。昔日在军中，没人知道我是女人，他们说话并不避我，有时只是多看几眼，他们就在脑中上演许多不堪之事。”谢印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夏桃娘的手顿了顿，原来是不想自己被胡乱肖想，在她心里自己已经不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了吧？

        夏桃娘心里微暖，谢印就是这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对她好的人总会收到更多的回报。

        “我不在乎那些，他们以为我跳给他们看，其实我只为我喜欢的人舞，只要她看到了，她喜欢，我就心满意足了。”

        “喜欢的人？”谢印一时没明白。

        夏桃娘脸上一热，深知此时表露心迹只会吓到谢印，莫说两名女子这样惊世骇俗，就是普通男女情爱也没有这么快的，“总之，下次别再这么莽撞，没得为了些不值得的事受伤。”

        谢印显然并不赞同，她沉默着不说话。

        “啧！”夏桃娘对谢印的沉默并不满意，在她肩上推了推，“不许别扭，你是我的人，只有我能打，别人怎么行？”

        “打还分人吗？”谢印失笑着回头，眼眸如星。

        “那当然，我打跟别人打怎么能一样。”夏桃娘也笑了笑，拿了一串钥匙给谢印，“以后白天把房门锁上。”

        谢印看向夏桃娘的目光略显惊讶，她认得那串钥匙，那是每天晚上锁住她的门的那把大锁的钥匙。

        “我已相信你不会逃走了，谢印，如果你哪天打定主意想走，无论如何不愿意再留在我身边，你就告诉我，我让你走。”夏桃娘目光灼灼，看向谢印时似有泪光。

        “恩。”谢印答应，她答应的事就会做到。

        夏桃娘笑的有点勉强，把钥匙给谢印，拿了一套新衣服给她，“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你且歇几天吧，等伤好了再干活。”

        谢印的房间还有些冷，夏桃娘帮她生了火，忽然就想起前世，前世她给谢印安排了屋子却一直没有进去过，第一次去看大概也是谢印来了三色坊半个多月的时候。

        那时候谢印的屋子根本没有火炉，冷的入骨，被褥是坊里一个三等姑娘看不过去给的，又旧又薄。衣服也是捡了别人不要的，几乎退干净了颜色，似乎一开始没有鞋，她总是赤着脚。甚至没有喝水的杯，据说当时谢印每天只在被锁起来之前喝一大瓢凉水，这样能顶一会儿不饿，这一晚也就不至于口渴了。

        至于谢印每天吃什么，吃饱没，她根本不知道，可是只需仔细想想，以谢印的饭量还干那么多苦力活儿怎么能吃饱，她只怕是一直在挨饿。

        “怎么了？”谢印问。

        夏桃娘这才惊觉自己居然流泪了，赶紧擦干净，“没事，烟气熏着了，你快睡吧。”

        夏桃娘几乎落荒而逃，可屋里依旧暖和，谢印感觉心里也是暖的，她第一次被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在家时她是家里的赔钱货，固然不至于小小年纪被卖，但也是泥里打滚长大的，在军中有好兄弟，可是男人毕竟粗心，又只把她当兄弟，冷了饿了对那些粗枝大叶的老兵而言不过都是些小事，有时候受了伤互相还要打趣一番，哪里有谁会如此和风细雨的照顾别人。

        “老陆啊，男人伤了哪都行，可不能伤了腰，回家后媳妇不满意，要爬墙的，哈哈哈哈哈……”

        “你滚！老子这是外伤，又不是内伤，总比你伤了屁股好，人家姑娘看着脸上好好的，洞房时一看少了半个屁股，当场就要被你吓死！”

        某次出征回来，两个同帐好友的话又在耳边回响。后来，他们就都死了，没有机会洞房，也没有机会试试伤了腰媳妇还满不满意。

        只有，她能打吗？好像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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