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记忆（下）
第九十八掌记忆（下）
信件来来往往，信里夹着只有他们两个才会说的悄悄话。他总是待在青年的帐篷里，等待着青年读完信，然后安静地听青年抱怨她的啰嗦，探听属于他的那一句客套的话。
但是慢慢地，青年不爱回信了，她的信依旧会寄过来，有时候她寄了三封过来，青年才想起来打开看。
青年也不爱在外人面前提她了，提到她，他的脸色就会变了。
他们两个的地位越来越高，因为关系好，所以常常一起出入上流社会的沙龙舞会，儿时耳濡目染的礼仪和言谈举止让他在名媛中很受欢迎，不少贵族想把女儿嫁给他，与之对比的是早就结婚的青年，他们对是私生女的她总是充满诟病。
他想告诉他们，她虽然身份不高，但却是一个天使般的人，可他没有办法说出维护她的话，这些话是她丈夫该说的。
身为她丈夫的青年，听到他们疑惑的询问，并没有为她说半分话，他和他们一样，开始嘲笑她的身世。
直到他和青年晋升成了将军，他亲眼看着青年和狐朋狗友出入不入流的场所，亲眼看着青年搂着其他女人离开。
那一瞬间，心真恨啊。
他知不知道，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某个家里，有个女人正坐在窗户旁，数着星星等他回家？
他警告过青年，换来的却是一阵取笑：“她是我的女人，你管得着？”
他不敢告诉她真相，怕她难过受伤，但感知敏锐的她还是发现了。
她被他伤透了心，甚至在舞池中央因为舞跳的不好而被其他的贵族夫人和小姐嘲笑，那是她第一次参加舞会，是他邀请她，她才特意过来的。
她努力地想做好，可这些繁琐的礼仪和舞蹈不是一下子就能学会的，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她的丈夫，那个曾经在教堂里许下“无论贫穷富贵都会对你始终如一”的青年，嫌恶的扭头把她扔在舞池中央。
他看着她像一只孤单受伤的小鹿，被围在舞池中央，终于忍不住从名媛千金的包围中冲上前弯腰抬手。
满屋哗然中，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犹豫了会儿，轻轻地把手搭在他的手上。
舞池里的灯光柔和，音乐像水波一样旖旎，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深人静，只听得到雨声和心跳声的夜晚。
她眸子里映着暖色的灯光，搭在他肩上手紧紧地攥紧他的衣服，
他想告诉她，他就是那个偷偷在书店看书的少年，是那个送她手环的陌生朋友……
只是一切还没来得及出口，她看着站在人群中的青年，突然停下舞步。
青年气愤地离开，她想去追，但眼中闪过受伤的情绪，手仍旧轻轻地搭在他的手上，她的指尖触碰着他的掌心，他看到她眼中潜藏在最深处的期许。
时间仿佛定格，所有人凝神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他踌躇很久。在她低垂眼帘，脸颊微红的时候，他松开她的手，只是说出一句：“我帮你挽回他。”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她眼中的落寞和自嘲，以及她唇角重新扬起振作的笑脸。
“谢谢你。”暖黄的水晶灯下，她笑着轻轻说。
心真痛啊……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掐着他的脖子，他只能张开嘴呼吸。
哪怕现在握紧她的手，他又能给予她什么样的未来？
他的身体日渐憔悴，最多活不过几年，寿命短暂的他连“爱”这个字都没办法对她说出来。
如果在那个气氛暧昧的舞池中，他勇敢地反手握住她的手，
最后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无力地看着那个在教堂里信誓旦旦说爱她的男人，为了娶身份背景高的女人设计让她被乱党杀死呢？
他看着那个虚情假意的男人在她中枪之后假惺惺地落泪，恨不得在她的葬礼上砍下他的头来祭奠。
但他最恨的，还是自己啊……
好像一切都来不及……
陆祁轩对着这个莫名其妙的梦总是很茫然。
在他的记忆中，他只记得妈妈和爸爸，那梦中的事似乎太遥远，他不懂梦中的自己为什么会一次次地为自己的行为懊悔，因为不懂，所以每次醒来都会忘记。
可如果……这都是未来真实会发生的事情。
如果这就是未来的他的执念呢？
陆祁轩仿佛出现了幻觉，他看见了在病床上即将死去的自己，这是他的未来，年仅二十七岁的上将最终在剿灭叛党梁华康余党之后心疾旧伤发作，他短暂的一生立下无数战功，收复了帝国五分之一的国土，在他幼时，所有的医生和神父都说，他活不过十八岁，在十八岁的时候心疾再次发作他就会死，可他奇迹般活到了二十七岁。
临死前，他的病床边立着很多人，这些人有男有女，都穿着整齐肃穆的军装，脸上是悲戚的神情，泪水盈满他们的眼眶，他们凝神屏息听他最后的遗言。
病床上的他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的唇动了动。
“上将，您要说什么？”他的下属神情悲怆地问。
床上的人艰难地侧目：“我一生最爱的三个人，我没有办法从病魔手中夺回我的妈妈，没有能力从王宫政变中救回我的爸爸，只有她……”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不会再松手……”年轻苍白的上将就像是用尽了此生最后的力气，对年幼的陆祁轩说，
两道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目光对视着，一瞬间，陆祁轩好像懂了那是一种怎样的悔恨。
那是无数个怯懦的选择编织的永远都无法改变的结局，他有很多机会握住她的手，却总是在暗处看着她和梁华康说着悄悄话。
明明只需要挑断其中一根脆弱纤细的线，明明只需要在某个瞬间握紧她的手就可以让整张结局的网溃散。
也不至于在最后只能看到她贴在墓碑上的黑白笑脸，她的生命被永远定格在二十四岁。
与梦中相似的场景在眼前重叠，不同的是他终于看清了梦中少女的脸，是他最讨厌的苏沐语的脸，不似梦中长长的头发扎成两个麻花辫，而是像男孩一样的短发，她的发梢上沾着雨花，剔透如碎钻，凌乱的碎发透着些许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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