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4）
“子阡撑着最后一口气等你，如今也算了了他的心愿。”安平公主静默地站立在河边，美丽的容颜掩盖不住忧伤。
“子阡很好吧。他对你很好，毕竟一直陪他的是你，我只是他人生中一个过客。”孟离惨淡的笑了笑。
“不。”安平公主转过身注视着孟离，“要不是因为你，他不可能捱过最危险的两天。你们只说了几句话，他就。。就。。”安平公主又流下泪来，可这坚强的女子拭去了脸上的泪水，继续看着孟离道，“子阡十六岁进过一次皇宫，我在后花园里看见他，他是那么意气风发啊。他不喜好官场里的生活，在他父亲面前一直表现得不学无术。只有我知道他的才学，他的武功，他的一切！十八岁那年，我求父王把我许配给他，谁知子阡宁死不从，说他已有心爱的妻子。但他把这段记忆埋藏得太深太深了，我都不知道他心爱的女子到底是谁。呵，也许这是他保护你的一种方式，不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存在，才能让你真正的做你自己。”
孟离心隐隐作痛：“我给他写信，他从来不回。竟不知。。。”
安平公主苦笑了一声：“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三五日就许下终身的爱情，我从来没有见过。但我又何尝不是呢？初见他，我便认定此生非他不嫁。父王把子阡禁足在相国府两年，整整两年啊！后来父王又以相国大人的性命相威胁，我被吓到了，乞求父王不要这样，我不嫁了。父王大发雷霆，他是天子，有什么事是他不能操控的呢？最终子阡妥协了，我希望能与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是我的婚姻并不幸福。有时我会看到他独自对着信纸发呆，不然就是看窗外的鸟儿。他把大把的时间都花在训兵身上。新婚半年，他就买了四只相思鸟挂在书房外精心饲养。我怎能不知道他的心？后来，子阡对我好起来，可他不能像平常丈夫那样对我好，他的好就像哥哥对妹妹那样。也许是他觉得愧疚吧，可我更觉得愧疚的人应该是我。再后来，子阡整夜整夜的咳嗽，原以为是小病，竟有一天咳出血来。病症一发不可收拾，请了好多的郎中都不得治。因为劳累过度和思念成疾，他才二十一岁，就这样没了。”安平身体发颤，却依旧不停的往下说，“如果当初不是我任性，他就不会英年早逝，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人。和自己真正的妻子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都是我害了他！”
孟离没有说话。因为一个男子，本应冷眉相向的两个女子此刻却安静的坐下来诉说彼此的伤痛。
“安平公主，你是个好女孩。爱慕你的男子很多，子阡没有这个福分，他先走了。以后你一定会展开不一样的人生的。”孟离拉起安平的手，淡淡一笑。
“那你呢，你要去哪里？”安平把手放在孟离手上，像一个姐姐一样温柔的看着孟离。
“天地之大，必有孟离容身之处。我要回家侍奉父母，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孟离抬头仰望天空，闭上眼睛感受春风的沐浴。安平呆呆地望着孟离白玉般的侧脸，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你喜欢的女子，和你一样，也是这么淡雅呢。
若干年之后，梨花城的新县令上任，孟国仲一家回乡安心度日。
没过多久，孟国仲含笑九泉，王夫人伤心过度，没几日也撒手人寰。孟离把父母安置在一起，每年清明上香不误，自己在平房里织布度日。
冬去春来，夏走秋别，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安平公主早已重新嫁人，生了两个儿子，与夫君恩爱相敬。
谌云自连府一别再也未见过，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无尘有时会从长安给她带东西回来，一次也把自己的一对龙凤胎带了回来。两个小儿活泼得很，孟离很欢喜。无尘却看着很心酸。
五十二年后，孟离八十一岁，离世。令村里人都感到惊奇的是，虽然她已八十一岁高龄却依旧鹤发童颜。村里的小孩都长大当爷爷了，她的容貌却从未改变。当地人把她安置在怪峨山，当年那个女子曾默默伫立等待了无数年的山头。因她生平传奇。故尊为仙。
世人有能知前世因者，妄认前生眷属，好行智术，露泄阴机。是以上天敕命孟氏女为幽冥之神，造筑酉（同“饫”，饱足也）忘一台，准选鬼吏使唤。将什殿拟定发往何地为人之鬼魂，用采取世药物，合成似酒之汤，分为甘、苦、辛、酸、咸五味。诸魂转世，派饮此汤，使忘前生各事……如有刁狡鬼魂，不有饮吞此汤者，脚下现出钩刀绊住，上以铜管刺喉，受痛灌吞。
孟婆静静伫立在奈何桥桥头，等待为轮回之人递一碗汤。一笑则众鬼醉，一忧则众贵怜。
而她早已记不清自己的故事，从下地府来喝下那碗汤之时，前路已经注定。只记得要给来往的鬼打一碗汤，别无所求。
“离儿。”一身白衣的公子站在她的身边，眼里充满了欣喜，“离儿，我可等到你了。”
孟婆抬头相望。眼前公子容貌俊逸，笑若春风，她觉得那双眼睛她曾见到过的，却不知感觉从何而来。
“我们一起投胎。我在这地府里逛了几十年，熟识了好多人，我们下辈子一定能做夫妻的。”白衣公子张开双臂，轻轻唤了一声，“离儿，可好？”
孟婆轻轻皱眉，不解道：“公子认错了人，我专职给来往的鬼送汤，不能投胎。”
白衣公子愣了愣：“我是连子阡，子阡，你不记得了吗？”
孟婆唇齿轻启：“子阡？”
连子阡睁大了眼睛，连忙点头：“嗯，我是子阡，你是孟离，我们相约要做一生的夫妻。”
孟婆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公子真的认错了人。我是孟婆，不叫孟离。也从未听说过连子阡这个名字。”
连子阡愣在原地，怀抱就那样张着，顿时一股巨大的刺痛感从心底蔓延开来，不能自已。
“公子请靠边，后面有人来了。”孟婆舀起了一碗汤递给来人。那人接过喝了走过奈何桥，停在三生石旁边。
那里记载了他的三世，看着看着突然发疯似的朝这边冲来，大声叫嚷：“我不要投胎了！我的娘子还没下来，我要等我的娘子！”
一旁的鬼卒哪容得他这般叫嚷：“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就得给我投胎，世人哪有那么麻烦！”说罢拎起那人投入了轮回之中。
“你，也喝了这汤？”连子阡看着锅里滚滚浓汤，眼里蒙上一层雾气。
“这汤是我熬出来的，喝了就能忘记一切，这样世人就可以减少烦忧，开始新的生活。”孟婆对子阡笑笑，又替后来人舀了一碗。
子阡静默良久，终于回头离去。
孟婆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竟然抬起手想抓住他的衣角，可终究还是太远。孟婆垂下手，眼里带有点点泪珠：我们真的认识吗？
后来，忘川对岸搭起了一座茅草屋。来往的人总可以看到里面坐着一位素衣公子，或弹琴，或作画，或眼神深深的望着对岸。
那里有个女子在招呼过往的人喝汤，她说，人们喝了就能忘记一切，开始新的生活。有时，女子也会看到他，朝他笑笑。却再也不会等他。
“今生我负你，来世换我等你。”可这一等，便再也没有尽头。忘川水尽，奈何桥塌，何时才能换伊人一声轻唤？
白衣男子挥笔在纸上写下一句话：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看罢，又哈哈大笑，扬手一洒，白纸飘出窗外，飘过桥头，落进忘川，瞬间湮灭。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这一错过，便再也不能回头。
你十八岁，我就来找你。
余下的，只有忘川水不绝的奔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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