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华灯初上

　　两人慢慢往前走着，离平江河岸愈来愈远，人群也渐渐不那么拥挤了。

　　站在不远处，一回首便可见百里花灯沿着平江河沿岸铺设，花灯之上，薄纱清晰绘制了山水花鸟，飘渺虚幻，更有喜气洋洋的娃娃捧着五谷，寓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近看，走是马观花，令人应接不暇。远看，又如银河落缀，造访人间。

　　平江河之上，数条精致花船陈列江面，映着暗夜江水，如金龙落甲，盈盈闪动着。

　　花船甲板上，更有名家大儒正吟诗作对，高谈古今，好一番热闹景象，令人目眩神迷，如醉酒一般，忍不住被之吸引了。

　　文徽行忽然停下脚步，叫住前边的轩辕临：“侯爷。”

　　轩辕临回身，看着灯火映衬知下，少女略带着红云的一张脸，光洁如玉，一双眼弯着，明媚如春日艳桃，轻盈如夏日绯荷，极尽美好，眼下一枚小小的红痣好像是眼泪留下的一点残红，若隐若现。

　　他微微晃神，轻轻应了一声：“怎么了？”

　　文徽行笑着一指那边的一个钟塔楼：“侯爷还记得那个塔楼吗？”

　　轩辕临笑道：“自然记得，岐善法师遇害当日就身在那个钟塔楼。”

　　文徽行仰头看着那做黑漆漆的钟塔楼，闹过人命的塔楼，哪里还会有人上去呢？

　　她轻轻道：“如今钟塔楼还在，但是那时的血案却已经尘埃落定，真是物是人非啊。那时第一次遇见元彻就是在这里呢。”

　　轩辕临瞥了她一眼，没作声。

　　一月前，他们方才到了苏州的第一晚，祭河大典也是如今这般繁华景象，而突如其来的惨剧却如同拋入暗夜大海的锚，牵引住了一整条大船。

　　岐善法师的惨死，诡异的血脚印，寒山寺里的爱恨情仇，李静河背后的秘密，引出的关于铸心石的真相，幕后之人的居心叵测，都在冥冥之中汇聚此处，将他们步步拉入旋涡之中，难以脱身。

　　如今不过才过了几日，却如同数年一般，再次看到这座钟塔，已觉得恍若隔世。

　　轩辕临看向她，微微勾起了唇角，目光看向渺远夜空，星辰暗淡，冷月轻盈，他轻轻开口：“物是人非之理亘古不变，我们所处之地千年前或许正是海洋，或许是河流，又可能是险峻高山而今又被时间夷为平地，都未可知。沧海桑田，本就变幻莫测，百年之后，如今眼前的这种繁华也会烟消云散了。”

　　文徽行感叹道：“是啥，一切皆有化入泥土之时，再多过往苦痛，都不及眼前繁华万千，未来再多崇敬，或许还没有一只蟹来的痛快。”

　　轩辕临低头看向身侧的她，轻声道：“不如上去看看，或许风景不错也说不定。”

　　文徽行仰头看了看那座漆黑的钟塔微笑道：“好，只是不知道死过人的地方，风景真的好吗？”

　　两人背离人群，向着那一座钟塔走去，依旧是熟悉的陈旧气息，腐木的味道扑面而来。

　　楼梯仍然是陡峭而窄小的，第一次登上这座钟塔的时候，文徽行险些跌下去，那时曾有一双宽厚的手自后方轻轻扶住了她，那时她回过头，一眼便看见了轩辕临俊朗的面容。

　　只是那时的他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半分情谊，眼神冷漠，眸光凛冽，如同暗夜深潭般透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而如今，他望向她的眼眸里似乎落了星子，明亮灼热，让她不敢直视。

　　而第二次两人登塔之时，轩辕临对她说：“一切有我。”那时他也只是冷言冷语，那时的文徽行哪里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们能像今日这样登塔观光。

　　两人默默往上走着，顺着盘旋蜿蜒的楼梯向上走去，很快便到了顶层。古朴而庄重的一座钟仍旧在那里，只是结了两缕蛛网，那日的淋漓血色也都已经不见了，文徽行伸手拂上钟面，那几个孔洞仍然就在那里。

　　她问道：“不知那个案子的后续如何了，杨判司当真以为是江湖人士作案吗？”

　　轩辕临长睫微闪：“我将你发现的线索悉数告诉了杨判司，你认为他会傻到是江湖人士作案吗？”

　　文徽行愕然，继而婉转一笑：“看来杨判司跟我们选择了一样的，但是即便不再追究慧明慧清二人，他们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了吧。”

　　她轻轻叹息，举头三尺有神明，每个人心中都有佛祖，慧明慧清身为佛门中人，而手染鲜血，恐怕今生今世都会受到来自内心深处的惨烈的问责吧。即便是躲过了朝廷的追捕，也只能在穷乡僻壤苟活一生，日日不得心安。

　　两人站在小窗子前，向下看去，平江河平直流淌，灯火旖旎辉煌，可流水终将百川入海不复回，灯火终有熄灭暗淡之日，但当日共同看水看灯的人，或许此生都不会忘怀。

　　他日再谈平江水，犹记危塔身边人。

　　“嗖”得一声，天空之中骤然一亮，五彩斑斓的烟火顿时绽放在整个夜空，如同黑色的幕布之上，绽开的昙花，美而脆弱，瞬间就不复存在，但也只是转瞬间，新的花火就重新绽放了。

　　文徽行笑道：“苏州人民还是很爱庆祝的，居然还能看到花火，从前我只有在上元节才看过。”

　　轩辕临略带嘲讽：“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人们倒是不惜花大价钱，风云在天，哪里是凡人能决定的。”

　　文徽行只觉得身边人不屑的语气有点扫兴，继而也悻悻的：“侯爷什么时候也成了听天由命之人了，庄稼人辛苦躬耕，吃水靠天的，放点花火，拜祭拜祭怎么了。”

　　轩辕临转头看向她：“我不是听天由命之人，但是不得不感谢上天眷顾...”窗外烟火又一次响起，将他的话语声淹没，文徽行没有听清，只看得见轩辕临深深的眼眸之中，烟火坠落的五彩光华。

　　她开口再问时：“侯爷，您后来说了什么？”

　　轩辕临却只淡淡摇头：“没什么。”再不说话，只是抬眼看向窗外。如果烟火有记忆，或许会听得见，他压在喉口的那一句满载真情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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