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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秋夜寒雨


  文徽行最终还是没抢到一块叫花鸡,小侍女后来又端上来的那一盘,大木哥自己就吃了一半。

  他笑着道,“别光我吃啊,大家都吃啊!这几日难得吃一顿这么好的饭菜。”

  文徽行没吃到鸡,于是瞪了大木一眼。

  她有些恼,但好在很快,她面前又摆上来一盘龙井虾仁,她持着筷箸,取了枚虾仁在口中嚼着,心情的抑郁也消减了几分。

  夜色翩跹而至,偏厅有些微凉了,只不过,推杯换盏间气氛热络,隔墙又可窥见灯火旖旎跳脱,琵琶箜篌之声轻灵婉转,处处透露出了江南的灵秀动人,纵然如今已是万物凋零之际,纵然夜色已漫卷而来,仍然是这般美好。

  今夏苏州虽遭逢了水患,但折损的果树并不多,入了秋还是收获了不少果子,柚子、石榴结得都还不错,只是卖相不大好,能供奉到宫里的更少得可怜,不过当下留在苏州当地做些饮品也是可以的。

  江南遭灾,南平侯府设宴并不算奢靡,有荤有素但也多以家常菜为主,饮品也备了几样,因都是有要职在身的,偏厅这边也没给送上酒水,只盛了热茶来。

  热茶里添了薄荷叶、柚肉、柚皮丝,又加了些许蜂蜜调释,温热清甜,入口香润,很是不错,文徽行刚才一通下来,没少吃荤的,现下喝了这么一碗茶,顿时觉得口舌生津,她甚至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上几块肉。

  一旁的桐枫已经在吃第三碗米饭了,他持着筷箸正往口中扒饭,边吃便问道,“对了,你还没跟我讲呢,今日你是怎么查案的啊,查到什么没有,我最喜欢听这些了。”

  文徽行放下茶盏,又夹了一块核桃酥送到口边吃,听他这么一问,一下就回忆起今天去义庄查看尸体的情形,不禁促狭一笑,

  “你确定想听?”

  桐枫从那一碗米饭中抬起头,郑重地点了一下头,“我确定。”

  文徽行神秘一笑,然后压低声音缓缓说,“今日,我随节度使陆侯爷家的那个陆小公子,一同前去查看了李刺史的尸首。李刺史死了十余日了,你猜他现下如何啊?”

  桐枫不以为意,“你不要小看我,我虽年轻,但是身为带刀侍卫,我可不是个惧怕血光之人。”

  文徽行也没否认他的话,“他的尸首呢,确实没什么可怕的,只是肿胀不堪,面目全非罢了,眼角口鼻生了些许蛆虫,嗯,就同你手中那一碗白米饭差不多。”

  桐枫看似不在意,但扒饭的手却顿时停下了,他伸出一只手示意文徽行闭嘴,“好了,为兄觉得你可以先不要说了。”

  文徽行于是闭上嘴,即便如此,桐枫依然不想再吃手中那一碗饭了,他撂下碗筷,

  “南边的米,到底没有燕京的碧梗米香甜,我都吃不下了。”

  他看着剩下的一点点米饭,又觉得可惜,纠结间又瞪了文徽行一眼。

  可是文徽行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她这么说本来是说与桐枫听的,可是她自己同样也失了胃口。正巧这边,小侍女们又端了托盘过来。

  原来是府上为了照顾他们这些北边来的,特别准备了酪浆。酪浆以羊乳酿制,故有些奶膻味,江南人多不喜。

  文徽行本是喜欢的,只是如今没了胃口,也没去拿。不过他们这一桌有大木哥一个人,吃喝就不会有剩,压根也不必考虑浪费之事。

  而正巧被她恶心到的桐枫也没胃口喝,于是两个人大眼对小眼,文徽行问道,

  “桐枫兄,你还记得昨日我们赶到钟楼里,那时的情形吗?”

  桐枫又一次回忆了一番,“嗯,我想想啊,我们上楼之时,脚下似乎有水,我穿着制式长靴踩出了一点水声,再接着,我们就上到钟塔上边了,我手里持着一个火折子走在后边,给你们照亮。”

  他一边回忆一边说,“因为站在后边,我一开始被你们挡着什么也没看见,后来你往北边窗子那里走,我就立刻跟过去了,然后就看到了血脚印,确实很渗人,不过你当时很快就揭穿了那个姜黄与碱水的把戏,我于是也没害怕。接着,就是看到岐善法师的尸首了。”

  听着他的话,文徽行又一次回忆了岐善法师遇害当日的情形,大约就是桐枫所说的这般,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哪里怪怪的。

  手上没有了那个记事簿,文徽行总有一种空唠唠的感觉,她于是在脑中胡乱思索着。

  首先这两宗疑案都与寒山寺有关,而且都与观音像的变化相对应。

  第一个案子,李刺史哮病发作而死,双目流下血泪。而寒山寺观音像亦双目流下血泪。

  第二个案子,岐善法师中箭而亡,现场留下血脚印,而寒山寺观音像,胸口也同样被人插了一支箭。

  文徽行轻轻皱了皱眉,难道说凶手是寒山寺内部的人?

  但是手法动机她都还不知道,如今的线索繁杂至极,杂乱无章,她并无法将其串联在一起。

  她曾经与轩辕临在于月下谈论过此案,当时她认为,李刺史或死于仇杀,但到了苏州,命案又起,李静河的死也变得云里雾里,让人看不清明。

  她使劲摇了摇头,平常分析案情的时候她都要拿着笔纸,涂涂画画才能理清。

  如今没了纸笔,她自己的头脑似乎也乱成了一锅粥。李静河,岐善法师,寒山寺,盲,箭矢,数条线索交织成了一张繁杂的网,将她罩在其中,难以解脱。

  “邢小弟!邢闻!”

  “啊?”

  耳边,桐枫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抬眼,有些茫然。

  桐枫已经起身了,“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咱们要走了。”

  “嗷嗷,好。”文徽行有些心不在焉地答着,也跟着站起身来。

  接风宴已毕,晋远侯轩辕临谢过姐夫陆信,又拜别了表姐林氏与众宾客。

  林氏是一位端庄妇人,四十余岁,面上戴着幂篱,今日与表弟久别重逢,还落了泪,一旁同样戴着幂篱的陆元元搀着母亲赶忙递了帕子过去。

  轩辕临作揖道,“表姐不必伤感,此次南下并非一两日,常能相见。”

  陆信亦是劝慰,文徽行站在侍卫的后边等着回府。陆元彻不知什么时候挤到她旁边,

  “我同舅舅都说好了,明日一早就去找你们,你别赖床啊!”

  文徽行白了他一眼,这位陆小公子显然没什么架子,相处了一天她也实在没法把他同一般贵公子对待,语气也是随意,

  “你当我是你啊,哪里会赖床啊。”

  “哎,对了。你那本簿子可否先借我看看?”

  陆元彻便爽快地从怀中掏出来,一本雪浪笺订的簿子中间夹着文徽行那只炭笔,“没问题,诺。”

  他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往文徽行手里放,神秘道,

  “还有这个豌豆黄,我家厨娘手艺相当不错,你们偏厅饭少嘴多,怕是吃不好,拿去吃。”

  他一挤眼,“怎么样,我这个做大哥的不错吧!”

  “多谢陆兄。”

  文徽行点头如捣蒜,她刚才确实没吃好,连忙将那包豌豆黄装好。

  月晕朦胧,夜幕也不清朗,文徽行跟着一众侍卫兄弟们列队骑马互送晋远侯轩辕临的马车,沿着苏州青石板路的往前走。

  行进间,她骑在马上抬眼看了天上的月色,月晕厚重,似是要下雨的迹象。

  前边的马车缓缓前行,侍卫们的马蹄踏在青石砖上有“哒哒”的声响。

  文徽行不觉哑然失笑,这场面仿佛又回到了她深夜潜入侯府的那一夜,晋远侯依旧坐在华贵马车中,而她却不同了,她从挂在树上的小贼摇身一变,成为了随行的侍卫。

  马车中的人与她,依旧隔了很远,隔着几个人几匹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侯爷将军,一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侍卫。

  但她知道,他们之间已经不一样了,他们是可以互相信任的人了,不仅仅是因为火光之中那臂弯的温暖,和某个秋夜那一件玉色外裳的温度,最重要的是,他们都知晓彼此的秘密。

  还未到钦政园,夜空中忽然就飘下了几滴雨,落在文徽行的脸颊上,冰冷清冽。才瞧见云朵,雨竟就下上了。

  “下雨了,快些回去。”前边有人说道。

  车夫扬鞭催马,众人也加快了纵马的速度。

  苏州城不似燕京,宵禁前便已不见人烟,长街静谧。

  一路上穿过小桥流水,曲桥下,池水平,因落了雨,激起层层涟漪。

  文徽行在马上,路过曲桥之时,忽然瞥见桥下的那一潭水。幽深的一潭水,透着寒凉的气息,和微微的腥气。

  她忽然就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触动了心中某一处,让她在电光火石之间寻到了些许端倪,但那一种感觉,又转瞬间消逝了。

  就仿佛是一点微小的涟漪,落入水中就再也不见了,廖无踪影。

  是什么?她刚才想到的是什么?文徽行茫然地坐在马上,思绪已然不受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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