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重拾罗绮

　　论天下贤者，麒麟才子，学识、手腕、胸襟、出身、武艺，得三分便可做卧龙凤雏。可轩辕临样样兼具，样样胜之他人，唯独输在一个字上，“独”。无人可诉，无人牵挂。

　　杜桥知道，他太孤独了，拼搏或是权谋，于他无任何意义，辅佐太子不过是只是朝夕，早晚是竹篮打水，太子年幼，又有痴傻之态，恐难继承大统。

　　而轩辕氏自大魏百年传承，至今早已伶仃，重振家族亦非轩辕临一人之力所能救之。他身在此世，原无牵挂，不过想解开心中所惑，而如今，又出了易水寒毒之事...

　　他静静望着面前男人的背影，月光下落在地上的消瘦的影子，在心中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夜里的风穿过树枝于树叶的缝隙，呼啸而过，像是远方的哭声，又好像就在身边，让人从心底发抖，发颤。

　　文徽行无所事事的第三日夜里，她终于见到了轩辕临。

　　轩辕临与杜桥等人收队，打道回府之时已是亥时了，许是想起来园子里还有她这么一号人，轩辕临绕路到了文徽行的小厢房处走了一圈。

　　文徽行也非常配合地从榻上跳起来，跑到窗边：“侯爷？您这几日可还好？”

　　轩辕临踱步过去，冷眼看了看她：“怎么，几日不见，如隔三秋？”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和缓了些，薄唇轻启，仿佛逗弄猫儿般。

　　文徽行面上一讪，心想侯爷如今是怎么了，总是说胡话。

　　但面上却是一副讨好笑意：“属下当然是十分想念侯爷了，一日不见，太阳都失色了呢！”

　　看着面前少女的笑颜，轩辕临唇边冷笑：“你倒是会说话，关你几日，你这是呆不住了吧。”

　　文徽行嘿嘿笑道：“侯爷就放我出来吧，您看我这身体也养得差不多了。”

　　轩辕临隔窗望着她，眼眸深深，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叹一口气：“文徽行，你其实可以不用那么辛苦。”

　　文徽行怔住，似乎除了刚认识的时候，轩辕临还是第一次这么叫他，平时听着“邢闻”、“邢侍卫”的名字都听惯了，如今忽然被叫真名，倒有些不适应了。

　　她木讷道：“侯爷在说什么？”

　　轩辕临正色道：“本侯是说，你可以不必再奔波操劳，以身试险了。”他站在她的窗外，倚靠着窗棂，缓缓道：“你知道么，无论是天皇贵胄，还是路边乞儿，性命永远就只有一次，没了就是没了。”

　　文徽行诧异，但也答道：“自然是知道的，天道轮回本就是人间戏说，哪里会有人能长生不死呢？就是死法不一样罢了。”

　　她说着，也靠在窗边，其实她与轩辕临一样，在这世间，孑然一身，早早的便没有了可以依仗的人了，他们没办法肆意妄为，只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他是侯爷，她是孤女，但他们其实是一样的，可怜人。

　　即便身边花团锦簇，即便四周众星捧月，也无济于事，家人，没了就是没了，抹不去的伤痕，替代不了的温暖。

　　轩辕临开口：“即便那日你丢下本侯，本侯亦不会怪你。同理，你不为元彻挡下暗器，也是可以的。”

　　文徽行万万没想到，轩辕临会说出这种话：“侯爷在说什么，我本来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更不能允许身边人在我面前收到伤害。”

　　轩辕临看着倔强的她，有些无奈，根深蒂固的东西，改也改不了。

　　他仰头看向夜空中高悬的月，淡淡道：“做回女子吧。”

　　他声音轻轻地似乎并没有什么感情，却让文徽行心口微微一震。

　　女子。

　　种花煮饭的女子，绮罗为衣的女子，涂着丹蔻的女子，描着蛾眉的女子。

　　夏夜里罗扇扑萤的女子，冬夜里踏雪折梅的女子。

　　文徽行当然向往。

　　十一岁华菱取了凤仙花为她染的红指甲，在逃亡躲避的路上折损了。

　　十二岁初来月事的她让陆长风措手不及，最后还是早熟的神农都红着脸过来救场。

　　十三岁，她在夜里偷偷描画眉毛，害羞地望着铜镜。

　　…

　　而如今她已经十五岁了，若是父母尚在，她已经是该说亲的年纪了。若是文府尚存，那应该还是相当不错的一门亲。

　　或许是同僚的儿子，或许是哪家的公子，她本该好好跟着母亲学学管家，在家做做绣工的。她本可以同闺中密友，品茶谈花，笑看人生的。

　　可如今她飘零江湖，一双纤细的手上薄薄一层茧，再无柔弱模样。面庞瘦削，裹胸，藏着一头墨发。

　　她到底不是个男子，她也喜欢涂脂抹粉，她也喜欢绫罗绸缎。她何尝不想做回女子呢？

　　而现在，就在此刻，轩辕临说：“做回女子吧。”一句话轻轻浅浅，却极具份量。如同迷惑人心的罂粟，让文徽行的心彭彭跳。

　　见她怔住，轩辕临唇角微勾：“当真。回京就只说是本侯在苏州新得的女子，至于邢闻的身份，就对外宣称邢闻为救主，重伤而死。”

　　他目光幽幽，“你看，如何？”

　　两人隔着窗子站着，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了，夜风无声，草动无声，只有彼此呼吸想闻，目光交融。

　　半晌，她才从口中挤出：“为何？侯爷为何要这样…”

　　轩辕临叹口气，从前压抑心底的情感忽然就喷薄而出，他轻笑：“邢侍卫断案时英明果断，为何如今却这么迟钝？一个男人，为什么无缘无故，帮一个女人？你说是为何呢？”

　　一副带病的躯体，朝不保夕，轩辕临不想有些事就这么压抑在心底。

　　可是话说出口他就悔了，自己若是先一步离开，又让她如何自处。

　　但…他大约是想的有些多了。

　　平生，初次受人如此告白，文徽行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待她清楚意识到面前人在说些什么，脸颊立刻红了。

　　“侯爷待我不薄，教诲帮扶属下没齿难忘，属下亦将侯爷视为父兄，怎…怎么敢僭越。”

　　轩辕临愣了，父兄？

　　男女婚嫁，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亦有，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他这般，已然是逾矩了，可是，她似乎并没有动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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