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浮生若梦
马车方一到钦政园,文徽行就借故酒醉赶紧告辞了。
只留下淡淡含笑的轩辕临,和看着轩辕临含笑默默擦汗的杜桥。
两人沿着钦政园缀了霜露的草径,缓缓向着平溪堂方向走去。靴履踏在柔软的枯草之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杜桥上前一步,跟在轩辕临身侧,看着心情不错的上司,轻声小心问道:“侯爷,对邢闻是认真的?”
轩辕临背着手,唇角微微笑着:“自然。”
杜桥小心道:“侯爷该知道的吧,邢侍卫她…”杜桥想了半天才将这些话说出口。
“晋远侯府夫人的位子,恐怕会有数百只眼睛盯着,邢侍卫恐怕担不起。更何况她如今年纪还小,只怕…”
“杜桥。”轩辕临顿住脚步,转身看着杜桥,“你在我身边多少年了。”
杜桥不明白其中深意,只得思索着答道:“属下生下来就在侯府,自小就跟着侯爷,如今属下已经二十五岁了,如此说来也是二十多年了。”
轩辕临转身看着檐上宫灯,道:“是啊,已经二十多年了。可这二十多年里,我哪件事不曾认真过…”
杜桥道:“可是…”
“杜桥,你知道吗?我如今在这世上再没什么可指望的了,富贵权势于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杜桥垂头不语。面前瘦削高挑的这个人,尊贵典雅,又有着将门独子的英武气概,这样的一个翩翩公子却已经四年没露出过这种神情了。
自从老侯爷没了,轩辕临从无忧无虑的世子变成了挑大梁的将军,没有帮手,没有靠山,如同漂浮的一座孤岛。
杜桥见过他深夜偷偷流泪,也见过他颤抖的手,但却从没见过他如此欢欣的样子,如同,浪迹江河湖海的一叶舟,突然找到了方向,暗夜摸索的盲人,忽然见到了光明。
那种发自肺腑的笑意,好像是稻草人装上了心脏一般,沉甸甸的。
杜桥怔在原地,听着轩辕临继续说道:“你真的觉得太子能继承大统吗?”
杜桥不语,轩辕临却轻笑:“我此生原无挂念,只想着轩辕氏的基奠不要毁于我手,只想着能解开此生谜团,知晓父侯与长姐去世的真相。”
“可是,偏偏遇见了她。”
二十三岁的年轻侯爵面上带着一点微笑,双眸之中含着星子,夜风微微拂过枝条,扫过宫灯,一点点微光如同活了起来,远远看去,舞成了一条起伏的光龙。
他说:“其实我和她没什么不一样,都是没有依靠的人罢了。”
杜桥的眸子微微一震:“但是侯爷不争,他们也没有放过我们。”
轩辕临的眼眸微垂,眸底冷了几分:“从前轩辕氏无论怎么收敛,隐忍,换来不过是这等下场,而如今我怎么能再重蹈覆辙,如今打到面前来了,也是忍不了了。”
他轻笑:“更何况如今我有需要保护的人,也是时候了解前事,新帐旧帐一起算了。”
杜桥看着他,一时无言,半晌:“无论如何,属下定会尽心竭力辅佐侯爷的。”
想要拼尽全力保护的人,杜桥也曾有过。只是心里钝痛,不敢妄想。
他是晋远侯府的家生子,生在侯府,长在侯府,侯府就是他的家。
他与林栏从小便是轩辕临的小跟班,一起领赏,一起挨罚,无时无刻不在一起。
相同,却有不同。
杜桥心里装着一个人,美丽温柔,值得天下所有最美好的词汇去修饰的人。
但也是天上地下相隔千里的人,他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
但她却不然,每每总是温柔如水。夏日练兵回来,她总会送上一碗凉茶,院子里蹴鞠的时候,偶尔她也会在丫鬟的陪同下,撑着伞过来看看热闹。
在杜桥眼里,天上的月,水中的花,都不及她半分。
但仰慕终究是仰慕然,纵观整个侯府,哪有人会不喜欢大小姐。
杜桥根本不敢妄想,她是月上仙子,可他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勇士,他怎么配得仙子青睐。
镜花水月不过是一场梦,泡沫散尽,四大皆空。
她十里红妆,凤冠霞帔,成了母仪天下,凤鸣九天的后,万民之母,无上荣誉,可这一切原与他杜桥无关。
只是新后入宫前,贴身婢女连夜跑来见他,塞了一枚帕,“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此月非彼月,纵然是月光不分高低贵贱,普照万民,仍旧是隔着大明宫高高的城墙,再难逾越。
大魏新后,举国欢庆,只有杜桥一夜未眠,带着那一方帕,在练兵场坐了一夜。
世间爱恋,如浮生之梦,梦醒,便是天人永隔。
她死在,他带着军功回来的前几天,得知轩辕皇后的死讯,轩辕临几乎从马上跌下来,是他扶住了他。
从那一刻起,杜桥的梦彻底破碎了。
如今看着轩辕临夜色中欢愉的神情,杜桥心想,若是这样也很好。
身份是否尊贵,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杜桥此时并没有注意一件事,那就是邢小侍卫的心意,她对侯爷可有心意吗?
他以为文徽行只是小女子的羞怯罢了,却没想过她也同样有可能并不喜欢侯爷啊!
红着脸一路小跑回到自己住处的文徽行,正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想着轩辕临的话。
越想越气,这哪里是表白心意,明明就是赤裸裸的调戏啊!如今形势这么危机,前有狼后有胡,哪里还有闲心谈名分!
这分明就是拿她消遣!
文徽行一恼,从小榻上跳起,取了水狠狠洗了洗脸,如今眼巴前的案子还没破,她才不必理会他的疯言疯语。
上司怎么了,她文徽行不卑不亢,专心干好本职工作,才不会因为他几句玩笑话分心的。
正恼着,门外是桐枫的声音:“邢闻,邢闻,吃鸡吗?”
文徽行眼珠一转,觉得鸡还是可以吃的,于是便应到:“等着。”
今夜桐枫不必值夜,他的烧鸡也不是膳房偷得,而是宴席上打包的叫花鸡。
文徽行倒是很喜欢桐枫的朴实,于是将他迎进了小隔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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